酉生握着吊坠,淡淡道:“没事,你不要着急,也不要声张,阿凝会回来的。”
“啊?”桃竹不明所以,依旧慌乱,但是酉生已经十分淡定,“不要将消息走漏,在房中等着就好了。”
第170章 哭诉
入夏前的夜晚,沉眠许久的虫儿排着队的醒来,虽不至于像夏夜那样聒噪,却也有了一翻生动的雏形。
丁凝就是在这份时起时落的虫鸣声醒来的。
树屋的搭建十分的精巧,呼吸间都是林间的清香,丁凝感觉到所处的位置不对劲之后,几乎是立刻弹起左右张望。
树屋上还有一个人,丁凝警惕的察觉,缩到一边。
发现她醒了,树屋慢慢的亮起了烛火,容烁干净俊朗的容颜在烛火中显得格外的温柔。
“醒了。”
丁凝楞了一下,看了会儿容烁,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顿时生气:“容烁!”
容烁将烛火放在特制的桌上,走到她面前来:“过来坐坐吧。”
丁凝:“你把我弄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
容烁笑了笑,拍拍她的头:“盛京城看似繁华,却憋闷得很,你还整日闭门不出的憋着,小心憋出病来。”
说着,他已经走到树屋的门口。
这个树屋非常的特别,架在一颗百年粗木上,粗木自枝干处炸开,宛若一只大手般将木屋托在手心,看起来并不大的树屋,竟然摆下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个小柜子。树屋的门口吊着一根绳子,容烁有功夫,上下借着绳子找着力点就可以了。
看这里的陈设,不像是第一次来。
“过来坐。”容烁在树屋门口坐下,一双长腿随意的垂下晃荡着,还不忘记招呼她过去。
丁凝方才被激起来的那点劲头成功的在容烁的耐心之下消磨殆尽,她提着裙子慢慢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在树屋门口坐下。
两人并排坐着,安静的听着林子里的天籁之音,没有一个人说话来打破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丁凝忽然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容烁神色一紧,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气里满是苛责:“你干什么!”
丁凝反倒是被他的紧张弄得蒙了一下。
容烁的表情并不轻松,甚至有些无奈:“先前听闻你受了影响,整日郁郁寡欢,我还不信,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郁郁寡欢,可是今日见到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是很吃惊。”
丁凝依旧沉默。
容烁握着她的手没有一丝松懈的意思:“一个人是生是死,有时候并非是你努力了就能决定,时局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扭转,人心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容易改变。与其这样自我消沉,为何不好好地活着?即便是为了要紧的人活着也好。”
被握着的小手努力的往容烁的面前伸了伸。
容烁这才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低头一看,在微弱的烛光下还能瞧见一只死蚊子的尸体粘在血浆中。
丁凝将手抽了回去,小声嘀咕:“这个地方这么早就生蚊虫了啊。”
容烁一阵尴尬,起身返回屋内翻找了一阵,终于找出一些上次没用完的熏香点燃,放在距离两人不远处的地方。
“是我想的不周到,抱歉。”
丁凝扭过脸来,指着自己脸上的位置:“是不是起包包了!”
容烁的唇角忍不住一扬,眼神也不由自主的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向她白嫩的脸蛋。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面前的女人生的水灵可爱,还指着自己的脸凑过来,即便是容烁这样自认为不好女色的男人,此刻也有些喉咙干了。
他的眼神染上了几分情愫,头不自居的慢慢朝她压过去,就在两人的呼吸都快交融之时,丁凝忽的将脑袋往后一缩,一巴掌拍在容烁的脸上。
啪的一声响。
丁凝收回手,把手掌亮给他看,还挺遗憾:“呀,没打着!”
容烁的嘴角抽了抽,半晌,又忍不住轻笑出声。他双手向后撑着身子,收回目光,看着林间夜色。
身边的人一本正经的擦手,完全没有因为自己蓄意打人而有什么惭愧的。
“既然不是别人想象的意志消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又是在干什么?听闻今日圣上亲临郡主府,微服私访来看你。你倒好,应该是独一个连门都没开的主。”
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放下去。
仿佛随着这个动作,连林子里的虫鸣声都弱了下去。
“看了又能怎么样?这份关心既不能让外祖父复生,也不能将加注在誉王一脉的罪名洗清。这样的探望,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可别笑死人了。”
“丁凝!”容烁几乎是立刻呵斥她。
下一刻,这呵斥好像也变得底气不足,弱下来许多:“你与嘉荫郡主既然蒙受圣恩,身份尊贵,即便不是感恩戴德,也该为今日的平安怀以珍视之心,这话我就当做今天没有听到过,你……”
容烁的话还没说完,丁凝忽然猛地站起来,对着空旷的林子撕心裂肺的大吼:“狗皇帝!你这个狗皇帝——”
后面的没有再吼出来,丁凝已经被容烁狠狠地按进了怀里!
“你不要命了!”
这里虽然是他自己的地方,可是难免隔墙有耳。
怀里的人发泄一番,崩溃般的哭了起来。绝世唐门 www.jueshitangmen.info
容烁自小见过很多的女人哭。或是在后宅之中的败者,哭的凄婉不甘,或是因人世百态悲欢离合落下的眼泪,他从不动容,因为那都是别人的故事,与他毫无干系。
但现在与她有关,一切又不一样了。
“所有人都说,我们要好好地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淫猥我们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更是为了这一血脉能继续存在与世间,或许有一日,我们能等到曾经的冤屈被洗刷,能等到曾经的耻辱和侮辱被揭开,重见光明的时候。可如果这一段冤屈因为所谓的天下太平永远都不能被洗刷,活下来的人……会更痛苦。”
容烁的心仿佛被狠狠地顿了一下,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丁凝发泄完毕,整个人冷静不少,她挣开容烁的手臂,面向树屋外面的夜色。
“我娘,她身上带着病。他们让她活了下来,却让她知道了这个真相,在我爹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的时候,她却因为自己若是闹腾,身世一旦揭开,反而会害了丁家而离开。我爹拼死将她带回来,后来又生下了我。丁家已有主母,我和我娘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妾侍与庶女,都已经这样了,他们还是不放过我们。”
“无路可走,我们选择重返京城,费尽心思,想方设法的活下来,条件确实要和世人一起踩踏我那无辜外祖父的名誉,以誉王一脉的名誉扫地和叛国枷锁,来换取自己的无辜和贵族身份。”
丁凝缓缓地望向容烁:“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好好地活着,就像是你劝的那样,是不是?”
“我……”
丁凝低下头,容烁能看到眼泪珠子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吴叔叔……是外祖父的战将……当年战局混乱,他带着尚且存活的人逃离,被人做了叛将,一个英勇杀敌的战将,变成了落草为寇的贼匪,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将曾经的冤屈都洗刷干净,他只是想告诉世人一个事实,他有什么错!他为什么要死!”
没等容烁回答,她已经自己回答了自己:“因为他要为那些能保护我们的人巩固地位。只有那些人变得更加强大,深得圣宠,才有足够的实力保护我和我娘。”
“这条命……真的活得太沉重了。”
容烁吃了一惊:“郡主……知道吴将军的事情?”
丁凝扯扯嘴角:“不然你以为,吴准再怎么熟悉京城,又怎么能轻而易举的从宝华东苑把我带走?”
容烁很是意外。
所以,郡主一早就知道这件事情,而吴准绑架丁凝,是早有预谋,为的就是和白无常一战,既能把当年的事情重新掀出来,也能达到郡主的目的?
丁凝到底是丁家女,一旦丁荃地位能攀升,以她和丁凝的姐妹之情,一定会多家照拂。
可是……可是为什么?
郡主为什么要急着给丁凝找这么多的守护之人?
仔细想一想,这件事情的岔子,大抵就是吴准并非完全照郡主的意思去做的,他心里那份愤怒,让他没办法原谅白无常,所以他不是要给白无常铺路,是真的要和白无常同归于尽。
置于白无常……还有那一日她说的话。
她……也是在给一个人铺路。
容烁忽然就觉得自己今日做的事情简直可笑至极。
他是从小生长在信国公府的少国公,锦衣玉食,身份尊贵,姑姑与父母的身份足以让他成为人上之人。
所以他有限的年少时光里,看惯的并非生老病死,人世百态,而是仅限于权贵圈子中那些女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初遇她时,他能轻轻松松的看出她使得每一个小伎俩,耍的每一个小聪明。
却到了今时今日,才看明白她顶着一条太多人费尽心思留下来的命,活的有多自责煎熬,痛苦不堪。
他不懂那种痛苦,却以为自己能安慰她的痛苦。
还真是……挺可笑的。
“容烁。”
他猛地回过神来:“我在。”
“你……”她望向他,笑容清浅:“能不能让我在这里留一个晚上,天亮之前送我回家?”
“为什么?”
丁凝看着漆黑的夜色,笑笑:“因为我挺喜欢这里的。”
容烁看着烛光下她眸子里闪动的光,仿佛明白了什么,转身往门口走:“不远处有一个竹屋,也是我住的地方,如果有事情的话大声叫我,我听得到。”
“好……谢谢你。”
容烁跳下树屋,却并没有急着回什么竹屋,而是找了一个地方,守在树屋周围。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面传来了女子的哭泣声。
这样的哭声,若是在郡主府,必然会惊动一片人吧……
容烁走到树下,无声的靠着树干坐下来。
痛快的哭一顿吧,哭完了,我就送你回家。
容烁靠坐着,心头始终觉得沉重,脑子里萦绕着丁凝的话。
若是一段冤屈注定无法洗刷,活下来的人反而会更痛苦。
他低下头,喃喃自语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
“会的,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第171章 雨过天晴
丁凝是在天亮之前被送回去的,哭了大半个晚上发泄,后半夜愣是睡得踹都踹不醒。
容烁哭笑不得的把人送回去,没有想惊动任何人,无奈还是被在这里守了一夜未曾离去的酉生给发现了。
“容少国公。”酉生微微一笑,对着容烁揖了揖。
容烁自来行事光明磊落,与丁凝之间虽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但也能指天誓日的说一句清白,可是面对这样从容的酉生,容烁竟有些仓皇尴尬,也是在此刻,他才越发明白的看清楚自己的心意。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
酉生点点头:“旁人我不放心,只能亲眼看到阿凝回来。”
“她因为吴将军去世的事情有些意志消沉,可是在府中……”
“少国公不要误会。”他打断了容烁:“我等在这里,并非是要指责少国公,反倒是想要向少国公表达谢意。”
“此次,若非我多此一举,或许阿凝不会有今日的困扰和悲伤。只要在母亲的身边,阿凝一定会表现出开心快乐无忧无虑的样子,且每每演起来,即便是我,是母亲也难看透。这么多年来,唯有一人的眼睛毒辣,回回都将她无情拆穿,少国公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容烁觉得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这就像是他截了人家的胡,人家非但不吵不闹不苛责,还当众夸赞他技法高超,由此越发让他觉得不自在。
“人已经送回来了,她只是外出发泄了一番情绪,我们没有什么,今日不打招呼将人带走,是我做的不妥当……告辞。”
酉生没有拦着他,容烁转身离开,大步流星的朝着后门走。可是走了没几步,他又被心中的疑惑给堵住,转身回来了。
“我心中有一疑惑。”
酉生并没有走,仿佛是在等着容烁回来问这个问题:“少国公有何疑惑?”
“丁凝曾经说过,嘉荫郡主要将她许配给你,虽然你从前是僧侣打扮,却并未真的出家皈依我佛。为何你并不生气?”
生气,大概是指的他私自把人带走,这么久以来,总是与她之间纠缠不清的事情。
酉生沉默了半晌,然后才缓缓道:“母亲是我的亲人,阿凝也是我的亲人,我与阿凝其实很像,却又不那么像。”
“什么意思?”
“少国公以为,做任何事情任何决定,应当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做才是好的?”
容烁被问住了,并未回答。
“少国公从小养尊处优,衣食无忧,双亲在堂,家族庞大,所以并不懂得世上的至亲之人屈指可数的感觉是怎样的。我与阿凝的相似之处在于,对那个唯一的至亲之人,都愿意豁出命的来保护,但不同之处在于,阿凝做任何的决定,都是她觉得值得。为了这个值得,或许会违背自己的想法,或许会被迫舍弃什么,但是这些在‘值得’面前,都会变得微不足道。至于我,是因为愿意。在这份愿意面前,从不存在什么舍弃,违背的说法。顺着这份愿意,便是我要求的一切。”
容烁在酉生的这番说词中震惊的无言以对。
“先时,母亲的确说过将阿凝许配给我的话。但当日我只是裕福寺中一个普通的俗家弟子,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是母亲认下的义子,哪有义子与义妹成婚的道理,岂不是乱了伦理?再则,母亲从未昭告天下将阿凝许配给我,从前的一切,只当做是一场误会,还请少国公不要再任意做揣测,令他人生出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