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母亲万氏操心,和府内的奴才里里外外张罗,她倒不必去细细记下自己有哪些禁忌,但是她知道有这么回事。
听完容烁的话,她有些难以置信:“所以,你一早就知道,你找来的大夫在药房里暗中做了手脚,却将计就计,让暗中想害我的人以为我一直是按照那些药房吃的?就连宫宴上我看似急症发作,也是你的香包和熏香的作用,并非是我服的药和幕后黑手设置的香产生了反应?”
容烁点头:“不错。”
丁凝:“所以,你们一方面促成送我回蜀州的事情,另一方面又针对俞王,先是正面矛盾,让你们彼此水火不容,再旁敲侧击,让他以为你们这次是要联手给他放个什么大招,他慌不择路,就生出了在路上对我们下手的念头,你们又暗中与太子联手,将太子替换到了我的马车上,只要俞王派人来杀,便以他此举治他一个谋杀储君的罪?”
容烁只是笑:“真聪明,说了一遍就全明白了。”
丁凝好半天没说话。
她这些话,说出来不过三言两语,但是真正去做,去落实到每一处时,桩桩都是要小心筹谋,不出一错,才能保证俞王真的按捺不住派人下手,甚至亲自出面,抓他个现行的。
这里面但凡漏掉一环,他们就是白算计。
“你这个表情,似在替我们捏一把汗似的。”他竟是看的透彻。
丁凝慢慢的将所有事情消化,弱声问:“胡安文……真的帮了我们?”
她最关心的,果然还是母亲。
容烁“嗯”了一声:“其实这件事情,最大的功臣就是胡安文。若不是他主动找我合作此事,我们未必能这么顺利的将齐桓骗到那里。但其实,与其说是我们把齐桓骗过去,不如说是齐桓自己小人心理作祟。当时,但凡他没有真正出现在那里,都还有辩解的余地。可是他出现了,当着太子的面道出当年往事,也将自己送上绝路。”
丁凝低声道:“他去,是要料理善后,其实他也不信胡安文,你说,是不是即便胡安文没有和你合作,俞王那时候,也是要将胡安文一起杀死的?”
容烁笑:“谁知道呢。”
丁凝有些怅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容烁想了一下,说:“他说,是与你母亲成婚时,答应你母亲的。”
丁凝一愣,没有回话。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说胡安文也受伤了,他现在如何?”
“他当时就太子一同回去了。他在此事中扮演重要角色,齐桓自知没有退路,兴许还会将他一起咬下去,其实胡安文很聪明,他是带着伤回去的,如果你担心他会被此事牵连,大可不必。他本就没有参与俞王府当年的事情,只是俞王府的一个远方亲戚,此事又是他与我们合作,太子亦知情。或许齐桓会想将他拖下水,但是他因着身上的伤,总能拖一阵子,待到齐桓这个主犯先伏了法,剩下胡安文这样看似与俞王亲近的人,该怎么审,该怎么处置,不过是殿下的一句话罢了。”
丁凝懂了。
胡安文受这个伤,反而还成了他暂时保命的法子了。
那就好……
他总不能让母亲带着遗憾就这么去了。
“真……真的结束了吗?”一番复杂的心情之后,丁凝有点恍然。
容烁是知道她的心情的。
一桩陈年旧案,牵扯全府人命,自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开始,就在为此事受折磨,受压抑,本以为这是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血仇,结果长长的睡了一觉,醒来竟全都解决了。
“你会不会因为齐桓的罪名,感到有些遗憾?”容烁忽然问她。
遗憾吗?
丁凝没说话。
齐桓被治罪的罪名,并不是他们俞王府当年勾结外贼害了誉王府的事情,而是谋杀储君。
誉王府的仇的确是报了,但誉王府的清白,至今还没有了然。
至少齐桓不是因为真正的罪名而死的。
丁凝笑了。
“或许,这个罪名更适合他吧。”
容烁挑眉,笑了笑,“你说是就是。”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拥抱在一起。
当年,俞王府颠倒黑白污蔑了她的外祖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如今,他们也尝了一样的苦果。
这么多年过去,或许很多人都已经忘了当年的事情,但是他们的恶从不曾变过。
罪名的确是圈套,可若非他们当年真的做过那些事情,又如何会心甘情愿走进来的。
但凡齐桓不那么在意她们母女,不那么害怕当年的罪名被公诸于世,他也不会走到这个下场。
这都是注定的。
“容烁……”好半天,丁凝轻轻喊他。
“嗯?”
“为什么我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畅快开心?不是因为罪名,也不是因为齐桓的下场不够惨,而是忽然觉得,哪怕齐桓今日真的是因为誉王府得到清白而落罪,我好像也不那么畅快。你说,是不是因为,其实我本就不那么恨?你说,母亲会不会有一样的感受?”
容烁蹭着她的颈窝:“人的仇恨,有时候都是源于自己的心。你本就不曾亲眼目睹那些事情,你的仇恨,是岳母间接给你的,你是因为她仇恨而仇恨。我想岳母应该也是一样,到了这一刻,才真正发现压的你们喘不过气的,并非是那段仇恨,而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的那颗心。并非是说这仇恨就不重要了,而是你们不该被仇恨占据了一切。你们也该彻彻底底有新的生活。”
容烁握住她的手:“阿凝,不然你试试看,试试从今日开始,不再想任何仇恨,让自己活得轻松些,也让岳母活得轻松些,好不好?”
丁凝撇头看了他一眼,莞尔一笑:“好啊……”
第254章
丁婕在蜀州养身体的同时,丁荃见到了念叨许久的人。
“师、师父?”她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人,以为自己看错了,“母亲?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白无常和秦氏出现在秦府,丁荃想都不敢想。
“阿荃……”白无常和秦氏看到这样的丁荃,又何尝不觉得意外?
明明上次一见面时还是明媚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快要做母亲。
秦氏一向淡定自若,此刻也有些情绪激动,她快步走到丁荃身边,扶着她:“别在外面说话了,先进去吧。”
秦泽有心安排,便没有让其他人打扰,丁荃与母亲和师父说了一个下午的话,连用饭的时间都不想浪费。
“师父的意思是,你们是被阿泽找回来的?”
白无常笑着点点头,当日在信国公府的维护下,她们不得已要暂时离开都城,但是秦泽很快就和她们取得了联系,为的就是接下来能里应外合,紧盯着俞王。
丁荃有瞬间晃神。
她依稀记得,秦泽的确跟她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她因为丁凝的事情,一直觉得俞王没能罪有应得实在不公平,那时候,秦泽说一定会帮她如愿以偿。她以为秦泽是在安慰她,没想到他说到做到。
这事情,他竟然那么早就开始安排,不仅将母亲和师父都联络上了,还履行了诺言,让她见到了母亲和师父。
秦泽……
“怎么哭了。”秦氏看着丁荃眼泪珠子不要钱的掉,有点措手不及。在她的印象里,丁荃一直都是个心大的孩子,没有那么多细腻的想法,可如今她有孕在身,真是一点事情都会触动的掉眼泪。
“做了母亲,变化也太大了。”秦氏感慨的说了一句。
白无常笑着点头:“是啊,怀有身孕的时候,就是多愁善感,我那时……”
话音戛然而止,丁荃诧然的望向白无常:“师父你也有孕过?”
白无常脸色一僵,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秦氏笑了一声,说:“你师父那时看着我,便说过这样的话。”
白无常顺着秦氏的话点头:“不错,我那时瞧着你母亲,便觉得女子孕育子嗣时不容易。”
丁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说:“师父,你此次来都城,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她主动将话题岔开了,秦氏和白无常都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丁荃的答案很快就得到了实质性回答——俞王的案子被落定之后,其党羽被一一清查审问,动静闹得还挺大。与此同时,关于当年誉王府的案子重新被翻了出来。
据说,这一次翻案是因为当年誉王手底下的悍将,也是一位女将军。
当年,为了保护誉王府的遗孤,这位将军不得已带着手底下的人逃出俞王的捕杀圈,好不容易活了下来,这么多年隐姓埋名忍辱偷生,暗中护着誉王遗孤,直至今日才敢站出来说话。
丁荃这才知道,师父之所以大大方方的来到皇城,是因为她还有这件事情没有办完,不免又担心起来——秦泽告诉过她,俞王的罪名是刺杀储君,之所以将当年的事情按下来,完全是因为要顾及皇上的颜面和声誉,可是师父现在站出来做人证,岂不是要将之前的说法给推翻?
要让俞王认罪,少不得要说出当年齐北斋包庇纵容之事,若要给齐桓治罪,皇帝能逃得过这个说法?
结果丁荃还是多虑了。
太子不仅没有避讳这件事情,还开始彻查此案。前后不到十日,关于当年老俞王勾结敌军谋害誉王之事便公诸于世。
但让丁荃没想到的是,齐佑宗彻彻底底的抹去了皇帝齐北斋在这件事情中的所作所为,甚至将齐北斋塑造成了一个无辜之人,对此事毫不知情。
秦泽将事情的结果告诉丁荃时,丁荃好久没说话。
秦泽握住她的手,温柔一笑:“太子始终是皇上的亲儿子,当年皇上或许是真的包庇了老俞王,但是或多或少有些被逼无奈,殿下已经在极大地程度上给了誉王府一个清白,他想维护自己父亲的心情,我们便多理解一分,好不好?”
秦泽又道:“蜀州传回来消息,四妹妹休养了多日,已经大好了,嘉荫郡主也与她在一起,誉王府的案子一清,少不得要她们两人回都城介入此事,到时候你得在一旁说一说,莫要让她们恨错了人。”
丁荃一愣,明白了秦泽的深意。
他怕阿凝和嘉荫郡主不仅仅是恨俞王,也恨当今。
“不会的!”丁荃一口否决:“三娘和阿凝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眼下的情况已经比我们之前预想的好了太多,她们一定能明白,大家已经很认真的在还当年的事情一个清白,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劝她们的!”
她自告奋勇的模样让秦泽忍俊不禁,他轻轻抱住她:“终于忙完了。”
丁荃一听这话,心都软成一滩水了。
他真的很辛苦了。
“阿泽,誉王的事情大白了,师父是不是不用到处躲藏了?”
秦泽“嗯”了一声:“不过到了师父这个年纪,许多事情都看得淡了。她若是想留下来,我们便好好侍奉她,若是她不想留下来,你想她的时候我就带你去看她,好不好?”
丁荃从这话里听到了几分哄逗之意,心下觉得好笑。
她握住秦泽的手,说:“你放心吧阿泽,只要师父好,我会尊重她的意思。”
她一点没要秦泽操心的意思,认真的说:“阿泽,你是唯一一个向我许诺什么都会一一实现的人,我真的好喜欢你啊,你放心,我都明白的,如今我很满足了,非常非常满足。所以你不要太累,也不要总是担心太多事情,你还有我,还有他呀!”
她一笑,轻轻拍自己的肚子。
秦泽看着她圆润的脸蛋和浑圆的肚子,埋进她的颈窝中,心满意足的叹了一口气。
丁荃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心想,她一定要在阿凝重新回来的时候,与她好好讲道理,让她和三娘把过去的事情彻底放下。
可是,丁荃没等到丁凝回都城,就先到了分娩之日。
据说誉王的事情大白之后,丁荃便对太子殿下赞不绝口,逢人提及殿下,一定要跟着夸几句,那日她正夸得开心,肚子忽然有了动静,转眼就被送进了产房。
秦泽人还在上值,听到消息立马回了府,彼时府中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
丁婕早就准备了最好的稳婆和药材在一边等着,因为有丁素生产时的经验,除了丁荃生的慢,其他都有条不紊。
丁素已经出了月子。
这个月子是她坐的最煎熬的月子。
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她月中发生的,她既没能在俞王之事上帮倒忙,又没能在案子上有什么助益,她就在府里窝了一阵子,外面便天翻地覆了。
所以饶是刚出月子之后就一直感染风寒没有好,周世昭不许她到处走,她仍是坚持来了敬武侯府,是以周世昭也名正言顺的翘了值跟着过来。
秦氏和白无常握住彼此的手,明明都是做过母亲的人,此刻竟慌乱起来,站在门口无所适从。
直到两道婴儿声从房内传出来时,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秦泽破解而入,实在等不及稳婆将产房收拾完毕,已经挨到了丁荃的床边,额头上浮了一片细细密密的汗珠。
“阿荃,辛苦了。”
“恭喜大人!是双胞胎,两位小公子都十分康健!”
稳婆的声音大,一个传一个,外面立马响起一道道恭贺声。秦家二老激动不已,当即命人去准备宴席,今日登门的,都要好好款待!
丁荃听到了外面的热闹,又见秦泽杵在这里神情复杂,饶是已经十分虚脱,仍旧努力笑出来,伸手摸他的脸:“我没有事,只是生个孩子太累啦,等我好好休息一阵子,我还是可以保护你的。”
保护你……
秦泽忽然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她威风凛凛,手持马鞭,将那些出言不逊之人都赶跑了。
他眼眶一酸,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好,等你好了,还能保护我。”
秦泽轻轻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