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人!”
“啊——”
鲜血顷刻间就从秦泽的指尖流出来,滴在了丁荃沾了灰的脸蛋上。
秦泽看也没看贺景源和那随时能削掉他一双手的兵器,而是目光如炬的看着丁荃。
那一瞬间,丁荃觉得天地万物好像都没有声音了。
秦泽的眼神,从她的眼眸传入了脑海,再从脑海直直往下,精准的震动了心头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这一幕让贺景源觉得极其讽刺,他大声道:“,丁荃!你输了!”说着,他作势要挥动长戟,大有将秦泽一双手都废了的架势。
那一瞬间,丁荃忽然伸出手来,一只手握住了长戟,另一只手狠狠地打在秦泽的身上,秦泽的身体被掌力冲击,利刃被抽离,划破了手掌,却也免了被废的结果。
丁荃用力一抽,虽然没能将长戟从和景园的手中抽出来,却将他往前一带,一脚踢在他的腹部!
只要丁荃再用些力气,就能借着脚上这一点着力点将他甩踢下去!
可是贺景源哪里能这样认输,他直接松开了长戟,丁荃那一脚刚好将他提回去了。
趁着这个机会,丁荃重新站了起来,竟然将手中的长戟丢回给他。
贺景源接过长戟,狠厉的盯着她。
丁荃的表情沉静,谁也不看,忽然连连上前,似乎是想要近身。
吴副将看到这里,早已经是惊心动魄,且不说秦大人为何忽然那样失态,就那女子来说,刚才和这一刻给人的感觉都十分得不同!
方才她更像是个耍花把势的小姑娘,但这一刻……
吴副将看了一眼身边的白氏。
那股子狠厉,竟然十分的像白氏。
看出来的丁荃想要近身,贺景源自然不能让她如愿,一旦近身,长戟就不便攻击她。
可是丁荃的轻功十分的厉害,比起轻盈速度,他显然落下一节!
丁荃绕到他身后,以长鞭手柄击打了一个穴位,那一刹那,贺景源只觉得被击打的位置剧痛无比,转身就要反击,可是丁荃已经闪身到她身前,又是一击!
她虽然医术不精,却死记硬背了穴道的位置,此刻一打一个准,专打他身上的死穴!
当丁荃一鞭子戳在他耳后的部位时,贺景源只觉得脑子一涨,忽然没了意识!
那个时间很短,但是足够丁荃一鞭子抽向他。
近身攻击让长戟失去了战斗力,反而拖累了他的速度,挨了两鞭子之后,贺景源的脸上出现了血痕,可是丁荃的速度更快了,她飞身至倒下的旗杆边上,将旗杆一头搭在戏台子的架子上,一头延伸到了医馆阁楼的窗户里,横在了空中,旋即回到还没清醒的贺景源身边,长鞭头绕住了他的脚,飞身而起,越过长杆,借着下落的速度和力量,竟然将贺景源倒掉了起来!
长戟落地,贺景源败。
一阵寂静后,不知道谁大喝了一声:“好!”
然后是台下雷鸣般的掌声。
这份热闹中,所有人只看到贺景源在挣扎了一下之后,脱了力似的昏了过去,却没看到前一刻从某处打出的银针,不偏不倚的刺入了他的脖颈。
“丁姑娘!你赢了——”
丁荃的力道有限,下来的时候能借着力道把人吊起来,但是此刻就有些顶不住了。
身上的疼痛和情绪上的波动一起涌上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手里的鞭子跟着松了,贺景源从她的面前坠下,跌倒在地。
周围仿佛有很多人围了上来,但是丁荃第一个感觉到的,还是血腥味。
一个奇怪的意识强撑着她睁开眼睛,果然就看到了秦泽面色沉冷。
她被秦泽抱着走出人群,往医馆里面去。
“淮清哥哥……”
“别说话。”秦泽的声音竟然沙哑。
丁荃这一刻是想要关心他的伤的。
手对他来说很重要。
可是渐渐昏沉的脑子好像也坏了似的,记忆莫名其妙的回到了那个林子决裂的晚上,然后,她竟然问了一句十分不着调的话。
“你抱着我,不怕让你心仪的女子瞧见了……伤心吗……”
秦泽大步往医馆里走,声音冷的像冰。
“有什么好怕的,她反正都快死了。”
第80章 心意
一枚小石子砸入沉静的水面,激起了层层涟漪,也惊醒了丁荃。
入眼是一片青山翠绿与碧波清潭。
脚下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子,鼻尖嗅到了熟悉的烤鱼味道。
这是她十分熟悉的那个湖边。
也是认识贺景源的那个湖边。
那一瞬间,丁荃忽然就意识到自己是在梦境里面。
因为她早已经在这个地方遇见了贺景源,从此以后不再沉浸在过去的愤愤不平中,像他一样,明白自己有什么是可以去追求,可以去得到,完全用另外一种态度来活下去。
可是在府衙的监狱中,当丁荃从连珠的嘴巴里听到贺景源所经历的一切时,才明白他的改变是那么的顺理成章,他做出的这些选择和决定又是多么的合情合理。
四方军是以养军为主,驻扎护守四方的同时,协助作战。换言之,朝中只要有重臣想要培养人才,就可以把人塞进去,历练一段时间,一旦发生动乱,四方军应援之时,参战即记功。
所以在四方军中,有不少是人是身份显赫的。贺景源家中求了盛京城中的贺家一脉才将人送了进去,能力也已经到头了。
曾经的贺景源,也是怀着满心的抱负和希望去了那个地方,可是在那里,他没有体会到手足情深的肝胆相照,甚至不像是一个人一样的过了许多年。四方军不同于边关应战的征军。
贺景源在那样的地方,除了忍受侮辱,别无他法。
连珠的确是军队救下的一个农户女子,也因为无家可归,被中年的厨娘恳求收下做伙房的丫头和洗衣丫头。
这也是四方军不同于一般军队的特殊之处,毕竟在一般的军营中,是严禁女子随意进出的。
后来连珠才知道,是因为有一个公子哥瞧上了她,想弄到军营里玩两下才特别动了关系,让她顺利留下。险些被侮辱之际,是贺景源救了她。贺景源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的告诉她,不要随意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也不要对任何一个人好,想好好活着,就要学会低头,学会避祸。
当连珠亲眼看到那人报复贺景源,竟然给他喂尿的时候,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了杀了这个人的想法。可是她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根本斗不过这些有背景有实力的公子哥,直到当初收留她的厨娘知道了这件事情。
令连珠想不到的是,厨娘的一家也是四方军从土匪手中救下的人,为了报答他们,厨娘带着自己的女儿进了军营伺候他们,不料几个醉酒的士兵侮辱了她的女儿,那可怜的女子选择了自尽。最后那几个士兵被军法处置,上面本想给厨娘一些银子作为补偿,不料厨娘并不要这些银子。
她坦言,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伤害她女儿的人既然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与四方军就不存在什么愁怨,说到底,她们一家的命也是四方军救下的,若当初没有那一遭,她们落在土匪手里只会受辱更多。
厨娘一番剖白惹人动容,军营便留下了她继续做一些杂活。
可是从那以后,军营里开始有了一些改变。
只要是想塞到四方军里面来挣功勋却是十足纨绔的人,待一段日子必定上吐下泻浑身无力,查则无毒无病,可是就是无法正常操练了,最后这些纨绔都被领回去,四方军中的风气稍微好了一些。
这一切,都是厨娘所为。
她恨得不是四方军,而是那些在这里胡作非为的人。
她只是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厨娘,能做的只是尽力的将那些不属于这里的人赶走,方法则是瞧瞧给他们做一些属性相克的食物,这些食物吃了不会验出毒素,但是与身体的相冲能将一个人彻底的摧垮。
连珠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希望,她恳求厨娘教她这些,她愿意帮着厨娘一起来做这件事情。她更希望那些真正努力过的善心人能得到他们应该的,好比贺景源。
“外人只知道军营的生活十分的辛苦,却不知道到底辛苦在哪里,更不知道‘辛苦’二字根本不配来形容这些。在动辄几十万大军的战场上,死一个人,两个人,甚至上千人,在那个只剩下厮杀的地方,你见惯了马革裹尸的场景,对人命也会漠视起来。自然,漠视的是别人的生命,与此同时,自己的这条命也会格外的珍视。因为除了自己,不再有人会看重它了。适者生存,存活方有希望。”
“我可以为了贺郎做任何事情!可是你做过什么!?只因为你的师父曾经是将军,能助贺郎平步青云,你就配得上贺郎吗!?凭什么!你能为贺郎做的,即便是多花一些时间和功夫,我也能做到!你和你师父跟那些靠关系进军营的纨绔有什么区别!”
丁荃忍不住问她:“那贺景源呢!?他接受这样的选择,又和那些承了家中关系进入军营的纨绔有什么区别!”
她更加激动:“他不一样!他不会的!他最清楚那些无权无势之人的卑微和绝望!即便他用这种方法得到了一切,也只是为了去改变这个现状!只要他能达到目的,他就有能力来改变!你根本不了解他!你根本不懂他!你配不上他……”
之后她就离开了。
那一路上,结合之前的种种,甚至是丁婉佳说的那些话,都融合成了一种奇怪的力量,从丁荃憋闷的心头一拥而上,将乱成一团的思绪冲散开来,顿时云散雾开。
她终于明白,其实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和贺景源已经渐行渐远。
贺景源从来就不是她幻想的那样的人。
或者说,他早就不是她想要的,熟悉的那种人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要用比武来决定她和他的人生,但是在明白贺景源早已经改变之后,她也厌倦了自己为自己画的那个圈子。
贺景源让她明白世上有很多东西可以去追寻,不要执迷于得不到的东西,应该用另外一种姿态活着,还要活的越来越好。
而另一个人看出了她心中从未变过的心思,也告诉她想要什么就去争取,这没什么丢脸的,也没什么心虚的。
这么多年来,她是怎样的!?明明想做一个英武的女侠,却畏畏缩缩不敢承认自己会武功,明明想得到父亲母亲更多的关心,却整日告诉自己一个庶女该有的本分和自觉。
所以,脑子一热,她就上台了。
大不了就是一顿打!打死也是条硬汉子!
也正因为这一斗,她觉得更轻松了。好像堵在心头的那些东西都没了。
这个梦境有点长,长到能让她蹲在地上将所有的事情想得明明白白——贺景源再也不是她的一种寄托和希望,而她往后也要以全新的姿态去过活,敢作敢当,无惧无畏,方是女子真本色!
这个梦境还有点奇怪,想着想着竟然闻到了烤鱼的味道。
她记得和贺景源相识的那天,贺景源也给她做了烤鱼。
还真是怪了,她笑笑,没想到已经将这个人彻底的放下了,竟然还能梦到和他一起的场景。
可是她真的饿了,这种饥饿促使着她顺着味道去找它的来源。
周围有迷雾,唯有眼前一片清晰,丁荃正摸索着,迎面吹来一阵风,将迷雾吹散。
她瞧见了在烤鱼的人,还瞧见了一个梳着花苞头的小姑娘歪在那人的身边,好奇的盯着他。那个花苞头,不正是从前的她吗!?
丁荃僵在原地,一下子走不动了。
“你真的要给我烤鱼嘛!?”
男人的声音低沉温润:“你真的想吃烤鱼么!?”
“嗯!”小丁荃重重点头。
男人轻笑一声:“那自然是烤给你吃的。”
“我还想要一套专门骑马的衣裳!我想要用色的!看起来像小火球一般最好!”
“过几日就做给你。”
小丁荃一下子高兴起来,眸子兴奋地仿佛能迸射出闪闪的星光。
忽的,她又面露怀疑,警惕的后退:“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男人终于转过头望向她,侧脸清隽的不像话。
他笑了笑,将烤鱼递给她:“我并没有那么好,我也有善有恶,有喜有怒,可人活着,如此方才鲜活。如今我在这里,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小丁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接过烤鱼:“喜欢!”
眼睛猛地睁开,入眼是灰白的帐顶,丁荃听到了大姐的声音。
“醒了!白、白将军,阿荃醒了!”
顷刻间,无数的人围了上来,丁荃扫了一眼众人,神志慢慢的清醒过来:“你们……我怎么了?”
白氏为她号脉,紧拧的眉头也松开了:“没事了,她方才血气大动,此刻已经好了。”
丁荃一愣,忽然问道:“大姐,秦泽呢!?”
丁婕也知道秦泽为丁荃挡招的事情,温声道:“秦大人方才才从这里包扎好出去了。你放心,他没事。”
丁荃的一颗心骤然松下来。
没事就好……
秦泽出了医馆,身边跟着一脸憋屈的正安。
秦泽忽然说:“去准备几条鱼。”
第81章 如梦如幻
跟贺景源的比武,自然是算他输了。丁凝夸张的重复着当时的情况,看着丁荃的眼睛仿佛能冒出星星来!最后她眉飞色舞道:“原本我还担心二娘知道秘密之后对你下手的时候太狠,可是瞧着你与贺景源过招的防守这般犀利,这担心简直是对你的侮辱!”
丁婕给了她一下子:“还说这些!”
丁荃学武的事情,如今在家中是瞒不住了。
此刻丁荃身上还带着伤,又因为有白将军和父亲在那里压着,好歹是让二娘先回了府,可是秋后算账之时还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所以她到底还是有些担心丁荃能不能应付。
相比丁凝的看戏不怕台高和丁婕的忧心忡忡,丁荃还挺平静的。
“那个……虎毒尚且不食子,我觉得我娘好像对我也没有那么糟糕。生气是自然地,即便打我一顿,也不能将我打死是不是!?到时候我也学阿凝,阿凝最会哄三娘了,这做娘的,应当也都差不多,没事的!”说到最后,反倒是丁荃在宽慰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