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有些难为情，他总觉得自己长大了，可其实才十九岁，这样的年纪哪经历过什么事情。
他吐一口气慢慢说：“姐，我第一次见到死人，我小时候爷爷走的时候，我才四岁，什么都不记得，我总觉得生离死别这种事情离我太远了。我进消防队的时候我爸也跟我说过，这工作危险，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以为我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可其实想象跟现实差距太大了。”
桃子道：“这是你必须走的路。”
“嗯。”他继续说，“我终于知道人死之前是什么样的了，那个小女孩，我听说她年纪一样大，但是她好小啊，胳膊瘦得我都不敢使劲儿拽，但是我不能不拽啊，但是我从她眼睛里看到了绝望，她掉下去之前跟我说了句话，她说：求求你了，放了我吧......”
桃子心中怅然，她没办法形容这种感觉，更不敢想当时的情景。
“心理医生跟我说，生死不是个人能决定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去挽救。她让我不要责怪自己，可我就是觉得是我的错啊！我眼睁睁看见她掰开我的手掉下去的！我无能为力，是我的无能害了她......”
桃子忍不住轻轻抱了下这个男孩，他收起轻狂和傲慢之后，不过就是一个孩子，他会害怕，会自责，会懂得生命的意义。这也见证了他从男孩成长为男人。
从消防支队离开，仍然是蒙潮送桃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这种相处方式变得自然而默契，甚至都不用她开口，他的一个眼神，桃子就知道，她是拗不过这个人的。
路上蒙潮一边开车，一边抽了支烟。
桃子看得出来，他心里也有担忧，李岩是他手底下年纪最小的，也是他最看重的，每次出任务，他都会对李岩特别照顾，消防队的几个人，同吃同住，甚至一起经历生死，他们之间是友谊，也是亲情。
桃子犹豫片刻，对蒙潮说：“李岩会怎么样？”
蒙潮道：“如果他能自己扛过来，那就跟我一样继续留下，如果他过不了这道坎儿，那就只能离开。”
桃子忍不住想，当年的蒙潮，大概就是这样。
如此来说，她也终于能体会到当年她对蒙潮来说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里，桃子有些感动，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你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一句话，可能会影响别人的一生……
到家，桃子解开安全带，向蒙潮说“谢谢”。
要下车，蒙潮突然叫住她。
“嗯？”
他也下来，把钥匙交给桃子后，说道：“发生这件事之后，上面下派了两名消防人员，我把人带回来安排好工作，我，李岩，马德远都有几天假期。我想那几天……请你看场电影。”
作者有话说： 实在抱歉，昨天晚上搬去新家，没想到搞得太晚了，回去太累了，折腾到一点多才睡觉，今天还要上班，所以没更新，明天还会加更的，爱你们！
第23章 纷扰
这天晚上, 蒙潮离开时的看她眼神总是出现在桃子的脑海之中。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语调里的期盼, 还真的打动了她。
桃子很久之前就不再奢望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人在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上的棱角会被磨得圆滑, 热血会渐渐变得温和，心也会变得坚硬。
不轻易相信, 也不轻易感动, 更不太会冲动。
可是那一刻，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 她确实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 给他一个机会……
一夜过后, 桃子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这个想法像是种在了她的脑袋里, 开始生根发芽，慢慢滋生——
她意识到了，但无能为力。
蒙潮走的时候, 桃子没给回复，只淡淡说了句：“看看吧。”
蒙潮怕她不同意，加了句：“看你的时间。”
她犹豫了，“嗯”了一声。
脑中纷乱, 让桃子没办法集中思考问题, 她干脆给自己找点别的事情做，于是重新打开电脑，开始查看周丽的那件事。
孙筱被她叫去警察局问周丽亲属的情况, 包括她的人际关系。
后来桃子想想，还是要去一趟消防队，有些事她不好对蒙潮和李岩开口，交给孙筱会好很多……
当然，也有蒙潮邀约的原因。
孙筱这边，当听到桃子让她去金华区消防支队，既忐忑又期待。
她通过同事知道蒙潮在那个支队做队长，但一直没敢去找过他，去找人，总得有个由头。
现在，她又了。
孙筱刚从警察局出来拿到资料，就马不停蹄地去了消防队——
到地方的时候，院子里很冷清，蒙潮和李岩都在，马德远提前休假已经去与女友团聚，刘虎等人带着新人去训练了。
孙筱见到蒙潮的第一瞬间，紧张得手心出汗。
蒙潮却没怎么看她，只是问了句：“什么事？”
孙筱说：“你瞧你，上次走了也没给我个联系方式，我想再找你都找不到。”
蒙潮轻轻拧眉，又问了她一句：“找我什么事？”
孙筱尴尬，咽了口气说：“我不是在电视台工作嘛，现在在新闻部，最近在帮领导查周丽的案子，就是那天跳楼的女孩儿……你们当时是救援队的，所以我想问一问，当时现场的一些细节。”
蒙潮随意倚靠门边：“哦，你的领导，是桃子。”
孙筱：“……嗯。我现在在桃子姐手下实习。”
蒙潮：“她让你来问的？”
“算……是吧。”
蒙潮心里叹了口气：“她怎么不自己来？”
孙筱望着他，蒙潮的双眼微眯，成了一条缝隙。但是他的睫毛生的长而浓密，显得眼神很是深沉，孙筱望了一会儿，心跳就开始加快。
“这个……桃子姐每天都很忙的，所以派我这个小跟班过来。”
蒙潮问完就有些后悔，也对，孙筱知道什么，不过就是个跑腿的。
蒙潮和孙筱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没什么交集，更何况过去了那么多年，如果不是那天她主动找到他，蒙潮怕是早忘了她这个人。
可对孙筱来说，蒙潮却是她记忆深处的人。
亦是她少女时期的憧憬。
曾经，孙筱觉得蒙潮高不可攀，他出身好，长得帅，成绩也好，这样的人只能让她仰望，可是再见的时候，他却带着一身伤痕，虽然仍是生人勿进的模样，但孙筱觉得，比起过去接地气多了。
她试探着，幻想着，也许，自己还有机会呢……
蒙潮听了孙筱的话之后，就没兴趣跟她说下去了。
孙筱不敢放弃，连忙问他：“我想采点素材，你当帮帮我了。”
蒙潮淡淡说：“我也是正常执行任务。”
孙筱想了想：“你是不是不高兴我来找你说工作上的事情啊。”
对啊，这样显得多不近人情。
蒙潮却笑：“我建议你去警察局采新闻，比在我浪费时间好得多。”
孙筱说：“我刚从警察局出来的。”
“……”
孙筱追上他：“那我们不聊工作了吧，喂，老同学，你什么时候来的江州啊？”
蒙潮没理。
孙筱：“怎么不在北京了？”
蒙潮：“……”
孙筱：“我还以为你会跟你爸一样——”
蒙潮终于停下脚步，回头冷冷说了句：“我们好像也没那么熟。”
孙筱愣在原地，仿佛被人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狼狈不堪。
-
汇报完今天的收获之后，孙筱就离开了桃子的办公室。
桃子问她消防队那边有什么可用消息没，她只是摇摇头，没有半句话。
桃子心知肚明，孙筱去了消防支队如果正好遇上蒙潮，哪怕是老同学，也肯定不会从他嘴里讨到好话。想到刚才孙筱的表情，桃子还有些过意不去。
是她躲着，才推了孙筱去当挡箭牌。
下班后，桃子请孙筱去吃日料。
孙筱今年夏天毕业，她做事主动性强，又有想法，想必顺利留下来是没问题的。
桃子此前经了陈雪泓那件事之后，再没有信过任何人，但是她分得清楚，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
况且，孙筱并没有做错什么。
这一餐的过程中，桃子放下戒备，帮孙筱解答了很多工作上的问题，两人也谈及了职业发展方向。
聊到途中，孙筱终于能够放下心中闷气。
她看看桃子，再看看自己，暗暗地鄙视了一下这个因为情情爱爱就一蹶不振的自己。
虽然孙筱从来没有表露过，但她打心里佩服桃子，将她当作自己的榜样。
电视台里有些不明白的，可能听到些风声，觉得桃子是因为男朋友爸爸的关系，才能在电视台如鱼得水。事实上，和她共过事的人，无一不清楚她的能力。
聊过工作，又不免往个人问题上说起来。
桃子建议孙筱如果对赵勤勤无感，趁早揭了这层膏药，否则以后肯定有后患，这也是她的忠告。
孙筱点头说：“我当然是不喜欢他的了……”
桃子一看她的表情，便已了然，这姑娘，怕是已经心有所属。
暖光下，孙筱年轻的脸庞是那么细嫩，还带着一些婴儿肥。
桃子不由说：“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一定要趁年轻好好把握住……”
吃完饭，桃子把孙筱送走，自己却在外游荡。
走到了徐成义的烧烤摊，她犹豫了一下，坐在门口的桌子旁。
店里的服务员认得她，热情招待了之后说，今天不巧，徐嫂子怀孕了，徐哥陪老婆回老家了，今天没在店里，桃子摆摆手说她就坐坐。
天气渐渐回暖，但到了夜里风大，凉风入骨，桃子拢了拢大衣。
手机一会儿亮一会儿灭，她没拿起来看过，她反复想着，如果她再年轻个几岁，如孙筱一样，说不定就抵不住蒙潮的热情了。他们之间虽不曾火花四起，却也让她热血澎湃过……
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甚至有些觉得可惜。
桃子叹一口气，准备回家。
过了段时间，春分时刻，周丽的案子基本有了定论。
自杀案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警察调查周丽的人际关系和就医记录的时候发现，周丽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和人格障碍，算是把案子结论下了。
不对。
这一切都让桃子产生怀疑，她手里有周丽送来的举报信，如果里面说的是事实，那么她的死，恐怕就不可能简单的归到因病自杀……
周丽的父母来江州不希望女儿死无全尸，坚决不准法医解剖。
处理好周丽的后事之后，二老将她的遗物和骨灰领回去。
走的那天，桃子赶在他们上车前去车站送人，还带了些水果和食物让他们车上吃。
周丽的父母看起来都是老实人，弟弟因为长期生病，显得有些弱小不堪重。
桃子自称是周丽的朋友，周丽的父母见她穿着打扮不一般，但一想女儿在大城市打工，认识些有钱人也是正常，再者说，是“朋友”，自然是好意的，便没有敌意。
距离发车还有半个小时，桃子陪这一家人坐在车站外的肯德基，说道：“真的抱歉，周丽出事的时候，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这个时候来送送你们，算是帮她尽点孝心。”
周母捂着胸口，连日以泪洗面，她的眼睛布满血丝。
“丽丽从小就懂事，她一直学习很好的，可是弟弟生了病，我和他爸爸又没本事，只能靠她出去赚钱，她一个人在江州，无依无靠，她才十九岁，是我们对不起她……可是，可是丽丽，你怎么舍得抛下我们自己离开呢？”
桃子握住周母的手，轻声安慰：“我知道她是个好女孩，但我们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做。阿姨，周丽出事前，跟你们联系过吗？”
周母沉浸在悲伤中，不疑有他：“以往丽丽每个月都会给我们打电话的，也会跟弟弟视频，她和弟弟关系好，唯独这个月没有打电话，弟弟给她发微信她也只回过几次，但是寄了好多钱。和她一起做事的小云说，那是丽丽的老板借给她的，还说老板对丽丽很好，丽丽跟老板出差去了，到外地开会不能随时打电话，所以只能给我们发微信……”
小云？
周母继续说：“我根本不晓得她是做什么的，她跟我们讲是给老板当助理的，我来了，警察才告诉我们，丽丽在酒吧工作，她一定是在酒吧认识了乱七八糟的人了……”
桃子张张嘴，忍住了，没有告诉他们真相。
造成这一切的人未能伏法，她怎么敢就这么告诉二老周丽的死并不简单……
送走周家父母之后，桃子回来查看从警察局那边调来的周丽的人际关系表，翻了几页，她停下来，看到一个名字——郑敏云。
籍贯写着，广东惠州。
桃子立刻拿起电话，手指紧了紧，一秒钟之后，她拨通了电话。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惊讶。
桃子呼出一口气说：“你休假安排的怎么样了？”
蒙潮道：“今天已经交接好，明天就可以开始休假。”
桃子说：“……那明天去看电影吧。”
看电影这天，晴空万里。
温度也飙升到了将近二十度。
桃子选了件桃粉色连衣裙搭上灰白色大衣，头发随意搭在肩上。
蒙潮出门遇到点事，到得晚了些，跑来的，气喘吁吁出了一头汗，桃子看到，忍不住笑：“你急什么，电影还有半个小时呢。”
蒙潮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我怕你等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