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起手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窗外的日落。
同桌是个腼腆女生，平时他们几乎不怎么说话。
这个时候她却突然问了郑旭旭一句：“诶？你不走吗？”
他回神，女孩先是有点不好意思，而后冲他一笑，连忙收拾了手包离开。
郑旭旭脑海中需然闪现了另一个女孩单纯的笑容——
她年纪比他大一些，却看上去十分瘦小。
那天，郑旭旭被沈广赢叫去送东西。
自那次事故之后，他本已和沈广赢再无联系。
可只有他知道，不管他如何逃离，永远没办法彻底摆脱沈广赢的控制……
他不敢反抗，只能照做。
那日天色已晚，郑旭旭一进门就见到沈广赢躺在自家沙发上吞云吐雾，身边跪着一个女孩。
她皮肤很白，白得像透明的。手臂和小腿上却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
她似乎在求着沈广赢什么，可是沈广赢并不理会。
接着，郑旭旭进来，沉默地放下东西就离开。
那条路没有公共交通，天黑之后，出租车也很少。
郑旭旭好不容易用手机软件叫到了车，却距离他足足有八公里远。
等待的时候，郑旭旭就一直迫使自己忘记所有看到的。
只有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他才能继续活得心安理得……
过了十几分钟，郑旭旭叫的车终于来了。
可就在他准备上车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喘着粗气跑出来。
郑旭旭忘了为什么会同意送她。
他只记得那天在车上，女孩对他千恩万谢。
她问他，还在上学吗？
他说是，正在读高三。
她露出羡慕的表情。
她笑起来真的好看，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
梨涡浅浅，能醉人的那种……
等大部分同学都走了，郑旭旭也拎着书包出校门。
他在前面走，身后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知道是谁，这些天来，蒙潮时不时会在郑旭旭身边，一开始他很害怕，可后来那些平时想要找他麻烦的人再也不敢招惹他之后，他知道，这是蒙潮的功劳，对蒙潮的害怕也渐渐淡了……
郑旭旭目不斜视，一直走到补习班楼下，他停下脚步，回头。
蒙潮正看着他。
他冲蒙潮喊了声：“喂，你请我吃饭吧！”
蒙潮皱眉：“你不上课了？”
郑旭旭想了想：“肚子饿了，今天不去了。”
他们在附近的一家肯德基坐下。
郑旭旭点了个套餐又加了两块吮指鸡，蒙潮只要了一杯可乐。
“我当你想吃什么呢？你这个年纪了，还喜欢吃这玩意儿。”
郑旭旭一边吃一边看他一眼：“这个年纪怎么了？快餐为什么有个快字？因为吃了会快乐，这对任何人都有用的。你不懂。”
蒙潮笑：“好好好，我不懂。”
郑旭旭又说：“我小时候家里管得严，别看我爸是电视台台长，挣得不少，人可抠门了。他不让我在外面买这些东西吃，连零食都不让，其他同学每个星期有几百块钱的零花钱，他每天只给我十块钱，这钱花在哪了，还要跟他汇报。”
“所以你现在逮着机会可劲儿吃？”
郑旭旭没理他，几口吃完了一个汉堡，喝了一大口可乐，突然说：“看新闻了吗？”
蒙潮顿了下，静静道：“看了。”
郑旭旭埋头，继续吃了起来……
吃完饭，郑旭旭准备回家。
临走前，他问蒙潮：“你是不是喜欢桃子啊？”
蒙潮默默下嘴唇，一笑：“你小子倒是挺有眼力见儿。”
郑旭旭道：“我就知道。”
蒙潮问他：“你有喜欢的姑娘没？”
郑旭旭想了想，说：“我这样的，没人会喜欢……”
蒙潮说：“谁问有人喜欢你没？我问的是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郑旭旭没说话。
前面是地铁口，郑旭旭进去之前，对蒙潮说：“你以后不用天天跟着我了。”
蒙潮挑眉，郑旭旭却再没说别的，转身下了地铁口。
-
安排好医院的人密切关照郑敏云之后，桃子马不停蹄回到电视台。
郑浚并没有轻易想让她回来，他下发命令，让所有人都不得配合桃子调查有关沈广赢的案子。
桃子找到孙筱筱帮忙，这个曾经被她当作接班人培养的女孩却也跟很多人一样拒绝了她。
桃子很意外，她不敢置信这个时候身边最需要的人也不在了。
孙筱筱眼前不断浮现出那个商场内携手的两束身影。
她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桃子再也不甘作鱼肉，任人宰割。
她冲进郑浚的办公室，直接道：“我知道你想让我走，可是郑浚，我是正经编制内的新闻主播，工作岗位上更是没有犯过错误，如果你想让我离开，除非通报经过正常渠道开除我！否则，这个位置，永远是我桃子的！”
她回到演播厅，周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意，几乎让所有人不得近身。
接下来的日子里，郑敏云一直没有醒来，可桃子也一刻没有停下来。
通过她的努力，法院解封文件，终于允许她查看关于周丽案件的诉讼资料。
她和潘苏桥的队伍一起整理了所有跟前后三个案件相关的人物信息，逐个走访。
那张表格里，足足列了一百三十号人。
5月5日，立夏。
桃子在正午时刻听到了蝉鸣声。
恍惚之间，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是赵梅打来电话，叫她和蒙潮去家里吃饭。
第39章 上诉
虽是刚刚入夏, 可这气候已经达到二十多度。
蒙潮接到请他到家吃饭的消息，特意换上干净常服, 是一件宽松黑色衬衣。
即便是常服, 也是中规中矩的。
赵梅做了几道家常菜，饭桌上没有客套和针对, 倒是其乐融融的，好像就是平常人家的一餐饭。
吃饭的时候却是少不了聊一些日常。
赵梅和蒙潮都知道桃子最近辛苦, 尽量不说工作的事情。
这么讲着, 便聊到石头现在生长迅速，三个月刚好到了尴尬期, 四肢变长, 嘴巴变长, 运动量也变得大了许多, 赵梅说她给自己找麻烦，干嘛要养个这东西在家。
桃子看一眼蒙潮：“可不是我带回来的。”
赵梅瞥见他俩这眼神互动，竟不怪她了, 反倒说：“这几天你干脆把石头送我这里吧，刚好我自己住，有个它陪着，晚上也不害怕。”
桃子高兴：“那行, 明天我过来一趟, 把它带过来，你先替我养着，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再接回去。”
蒙潮连忙表现：“我来送, 桃子忙，我反正这两天没事。”
吃过饭收拾了餐桌，赵梅乏了，去睡午觉。
桃子和蒙潮也去了房间。
桃子的房间不大，一张单人床放在靠窗的位置，床头是一扇衣柜。
靠近门的位置有着一张书桌，书架上堆满了书，剩余的空间不过就能站得下两三个人。
桃子一进来就躺在床上，蒙潮挤在她身边。
桃子问他：“你最近是很闲啊，进修的申请怎么样了？”
蒙潮摊手，他知道申请一定被人卡住了。照他这种情况，队里是鼓励学习的，一般申请半个月就有消息，他从回北京到现在也快半个月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桃子见他不说话，转而问：“跟你爸爸有关吗？你从北京回来我还没问你跟你父亲聊的怎么样。”
蒙潮笑说：“能怎么样，我跟他啊，从来就没什么话好说的。这几天我帮你跟郑旭旭的时候，突然觉得，中国式家庭的孩子真的很可怜，他们在父母跟前没有话语权，没有自主权，甚至成年之后的选择都受父母挟制……”
这让桃子想起了诸择心。
诸择心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未成年的时候被父母剥夺选择权，长久的精神压迫所造成的后果就是——即便是他拥有了自己选择的权利，即便是他已经有足够能力给自己想要的生活，即便是他想有报复性逆反行为——在迈出那一步的时候，他仍然会胆怯，会彷徨……
这是源自童年的深刻阴影。
长久，而无法轻易克服。
桃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他身上。
“那他后来怎么说？”
蒙潮道：“他说……让我带你回去。”
“啊？”桃子惊讶。
蒙潮搂住她：“放心，我回绝他了。我早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你的意思是……他会不喜欢我？”
蒙潮道：“他喜不喜欢你有什么用，我喜欢你就够了。”
桃子胸口有一股被压迫的力量，但渐渐的，在他温暖怀抱的作用下，变得平坦，舒畅了些……
她道：“如果你同意，我也也不是不能去。”
这次轮到蒙潮意外。
他迟疑道：“你可不知道，老头儿脾气差，嘴巴坏……”
桃子抬头望他：“我见识过你的差脾气，坏嘴巴，看来你是遗传了你爸？”
蒙潮一愣，随即捏住她的脸：“好啊你，故意骂我！”
两人打闹起来——
最后桃子躺在他身上，轻声说：“我说真的。如果你愿意，只要你能坚持，我就跟你一起面对这些……”
蒙潮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我可不舍得你和我一起面对那个老头儿……你已经够辛苦。”
桃子抿嘴一笑，在他怀里汲取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食物在胃里消化的过程消耗了大脑的动力，困倦席卷。
桃子也确实有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她在蒙潮怀里打了个哈欠，渐渐睡去。
怀中的人沉静睡去的模样如同婴儿一般，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
午后的阳光没有那么强烈了，变得温柔许多，轻轻扫进屋来，给这静谧中增添了一份和煦。
蒙潮轻轻将她放好，给她盖上一张薄被。起身看到了桃子的书桌，上面放着一张她上学时候的照片。
高中时期的桃子穿着那时最常见的蓝白色相间的宽大校服，却是留着长发，扎马尾，脸上似乎还带着些婴儿肥，笑起来眼睛完成了一条线。
他看着看着，唇边不知不觉溢出笑容。
时机不好，他晚她出生了这么多年，到了现在才和她相遇。
不过也不能说不好，如果学生时代的他和她相遇，恐怕就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那时的他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这一觉桃子睡得很沉，她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了。
醒来房间里没有人，外面倒是有说话的声音，很低，她听不清楚。
出门，桃子才见是蒙潮正在厨房干什么。
赵梅在外面探头指挥，两人有模有样的配合着。
听到动静，赵梅回头才对她说：“下水管道坏了，幸好蒙潮在。”
说着，蒙潮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满头是汗：“你醒啦？我也快修好了！”
话音刚落，不知他动了哪里，突然下水管道水流如注，赵梅“哎呀”叫了一声，蒙潮更是手忙脚乱，桃子心说，我当你是万能蒙潮，原来也有你不会干的事啊！
这么一折腾，房间里全是笑声。
就在这时，桃子收到潘苏桥打来的电话——
“你说什么？”桃子在房间里突然大声问，引起赵梅和蒙潮的注意。
潘苏桥在电话那头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重复道：“桃子，走访有结果了！有三个女孩刚才联系了我，说她们都曾遭受到过沈广赢不同程度的x骚扰和侵害……”
是的，这个消息对她们来说，是好消息，可也是一件坏消息！
桃子挂了电话后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
蒙潮走来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
桃子在没办法镇定，她回头对赵梅说：“妈，我得走了，我要去见几个证人。”
蒙潮也愣住，新证人终于出现了……
和那三个女孩见面的过程，对任何人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对她们来说，这是一个自己揭开伤疤的过程……
她们都曾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自我消化，忘记那段难以启齿的过去，可现在她们看到有更多的受害者出现，甚至牵扯到人命，她们终于鼓起勇气发声——
对桃子和潘苏桥来说，更多的受害者出现，她们身上发生的一个又一个故事，何尝不是一出又一出的悲剧……
正如潘苏桥说的，她们中间大多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出身普通，家庭和睦，长相漂亮。
她们只不过是想谈个恋爱，却遭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她们有罪吗？
她们该怎么样才能称为最完美的受害者？
不，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完美受害者。
她们的遭遇恰恰是说明了，未曾遭遇这些的女孩只是这桩桩罪恶中的幸存者。
大刀落下，她们谁也不知道会砍到谁？
其中一个女孩对桃子说：“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既难过，却又害怕，我想那两个遇害的女孩恐怕跟我遭遇过一样的事情，甚至比我严重更多……我试过通过心理治疗走出阴影，可是那天，当我看到沈广赢在直播中说了那些话后，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我恨他，恨他带给我的伤害，我更觉得恶心！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所以我必须要让他绳之于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