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需赶紧甩开他们。
“分开逃!”前方是一片树林,分散逃亡反倒有可能借助这里的地形甩开长信宫卫。
即刻有一伙人簇拥着清河王往另一个方向逃去。这些人都在事先得到过褚谧君的吩咐,知道该往哪去。
清河王在乍然被他们裹挟着和褚谧君分开时,颇为不安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褚谧君朝他用力的点了点头,示意他无需担心。
在与清河王分开后,她策马往西逃。同时拆散了发髻,接过侍从递上来的男装披在身上,吩咐左右,“呼唤我为殿下,越大声越好。”
褚亭并不是做事不讲逻辑的人。杀了她褚谧君,对褚亭来说没有半点好处。褚亭的主要目的是清河王。
褚谧君想要让自己的父亲活下去。这几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却陡然间得知她在世上还有个父亲,她不想失去他。所以她得替父亲将危险都吸引到自己身边来。
至于目的达到之后……
她回头望了眼身后追赶上来的十余骑长信卫。
达成目的后,当然不是等死。
她吹响了哨子。
这是一声信号。
紧接着,更为绵密的箭雨扑向了那些紧追不舍的追兵们。
她早已勘探好了西苑一带的地势,在来这里之前,布下了埋伏。
卫夫人留给她的不仅仅是一支可以供她差遣的武士,还有数十架便于操作的弓.弩。这些东西在军中都是极其可怕的杀器。
接着前方道路上的是绊马索、铁蒺藜。
这些她提前安排好的陷阱,为得就是让这些能够威胁到她的人彻底消失!
“殿下……不,平阴君,可以暂时休息了。”终于,身后再也听不见追来的马蹄声。
她勒住马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接下来,按照原计划与陌敦王子会和?”侍从问道。
她没有马上点头。
她好像是安全了。死于十九岁这个“诅咒”仿佛已经被打破。
但她依旧十分不安,怎么也没办法长舒口气。不安促使着她不住的四下张望。
突然间,一支利箭从她身后飞来,刺入了她的胸膛。
第165章
女官赵莞的坟前, 新阳公主正跪在那里向她祷告。
坟墓不远处是一座简陋的草庐, 那里是新阳而今的居所。
褚亭对外宣称新阳公主病重, 实际上是将她撵来了这里为她的生母赵莞守灵。同时安排了不少人以“保护”公主之名看守着她。这是将她变相的囚.禁在了此处。她堂堂公主,衣食比狱中囚犯还不如,却又迟迟不杀她,不废她。
新阳明白, 这是褚亭对她的一种报复。褚亭要用这种方式,让她活在对亡母的愧疚之中以及对自己的生死的忧惧中。
但是这样也好。
至少赵莞的坟墓距长信宫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她守在亡母的灵前,也就暂时脱离了褚亭的掌控。
褚亭绝对想不到,自己的养女在离开她的视线时,都做了些什么。
她呀,派去了一批刺客, 去暗杀自己的表妹褚谧君。
至于为什么要杀褚谧君,答案当然不是简单的嫉妒、仇恨。她是为了常氏皇族而杀此人。
新阳公主所做的一切事情, 都是为了她的姓氏。她答应过自己的父亲,要振兴帝室。当初她生产的时候, 她的父亲布下杀局想要铲除褚相,她是知道的,也是她故意宣称自己难产,诱使褚相匆忙前来探望她, 从而中了埋伏。
只可惜……只可惜她的“母亲”并不在意她。听说女儿“难产”,竟也能做到不闻不问。正是因为褚亭没有踏入圈套之中,这才给了褚家翻盘的机会。
后来, 楼巡进京,再后来,楼氏垮台。那时候也是她协助常邵逃跑的。因为她知道常邵是她父亲选中的继承人,是常氏的希望。
只是她没想到,常氏的希望竟是一个狠毒怯懦之人,居然恩将仇报的摔死了她都儿子。
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回不了头了。
常邵死的时候,说实话她并没有多伤心。她握住自己一直贴身带着的、儿子的一缕胎发,心想,这样的人,死了正好。
接下来要登基的人,似乎是常昀。这让她颇有些头疼。常昀的态度一直是倒向褚家的,最重要的是,他与褚谧君关系十分要好。年少的人总会被一时的情爱冲昏头脑,忘了江山社稷之重。
该怎么办呢?有了,杀了褚谧君就好了。
赵莞照顾了褚亭那么多年,即便她死了,可在褚亭身边有不少人受过她的提携,愿意为她关照新阳。新阳略施计策,从他们口中得知,原来褚亭想要杀清河王,而褚谧君则想要护清河王。
杀了褚谧君,嫁祸褚亭。从而促使常昀与褚家彻底决裂。这就是她的计策。这就是她作为一个无法参政的妇人,唯一能为自己的家族所做的事情。
自以为已经赢得一切的褚亭,一定没有料到新阳会做出这些事。她是怎么评价这个“女儿”的来着——呵,又愚蠢又短视。
从小到大,新阳就是一个被褚亭所轻视的孩子。
五岁时,她不能流畅的背下整个《急就篇》,褚亭将书卷砸在她头上,骂:废物。
八岁时,她不能完整的弹奏一曲《幽兰操》,褚亭在一旁冷冷的说道:一双不会抚琴的手,不如废了。
十一岁时,她和一名宗室女比试骑射,被对方从马上撞了下来。褚亭听说后毫不犹豫的严惩了那名宗室。新阳欣慰的以为母亲终于重视她了,可谁知她等来的是母亲的一句嘲笑:堂堂公主,输给一个偏远诸侯的女儿,我真不明白我要一个如此没用的女儿做什么?
她哭了起来,一旁的女官赵莞欲言又止。
褚亭不为所动,斜睨了赵莞一眼,“想要安慰这小丫头就赶紧去呀,既然你这么心疼她的话。”
说完转身而去,全然不理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新阳。赵莞则拿着巾帕匆匆上前想要给她拭泪。
“滚开!”她恶狠狠的推开女官。
从小就是这样。每一次褚亭羞辱她之后,都只有这个女官过来问长问短。这让她觉得自己很可怜。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公主,她金尊玉贵,可女官看向她都目光,却是那样的哀伤、怜惜。
她竟然需要一个女官的怜惜!
偶尔这位女官也会开解她,说:“皇后殿下只是对公主期待太高了一些而已,她管教得严厉,不是不疼爱公主。”
是么?
可是她从来不正眼看她,从来不。
但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可怜的人。没有母亲的爱又如何?她至少还是高高在上都公主,她还有……还有父亲,对,她还有父亲!
在意识到自己无法赢得母爱之后,她开始试着向父亲走近。
父亲待她很好。
只要……她愿意辅佐他,愿意做个有用的女儿。
父亲希望能够摆脱外戚和世族的束缚,重振皇权。他曾无数次抚摸着她的头发,哀叹,“为何我没有儿子?新阳,你要是个男儿就好了。”
为了不让父亲失望,她用尽了全部的努力去帮他。
哪怕后来她甚至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但是,正如父亲所教导的那样。一个流着杨氏血脉的孩子又算得了什么?那个孩子死了,正好洗去了她帮助常邵的嫌疑。因为包括褚谧君在内的所有人,都习惯了她的懦弱和蠢钝,以为她不至于会冒着失去亲儿子的风险去站在常邵那边。
父亲曾在她出嫁前哀叹过,说女儿无用,关键就在于女儿出嫁后总会变成别人家的妻子,会偏心丈夫子女。
父亲还说,女人总是生性仁慈柔弱,不堪大用。
这些话刺得她很疼很疼。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即便出嫁,她也还姓常,是他的女儿,她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的。那些不必要的仁慈、柔弱,她也都会收好,为了常氏她可以舍下自己的儿子,也可以下狠心杀死与她一起长大的表妹。
她的心腹侍从接着给她送水的机会走了过来。
“如何?”她小声问道。
宦官歉然的朝她一拜,“有辱公主使命。”
“你们没能杀死她?”新阳惊骇的瞪大眼睛。
“她死了……只是,我们没能找到她的尸体。她的随从们带走了她。”
新阳惴惴不安的起身,“你们没在她面前暴露吧。”
“没有。”
“然后他们去了哪里?”
“往西边逃远了。”
“往西?”她心情沉重。
这很不寻常。褚谧君身为褚家最受宠爱的外孙女,十多年来一直都有褚相在她身后为她撑腰。在她遇袭之后,不论她死没死,她身边的那些人都应该带着她回洛阳城才是。
事到如今,也唯有听天由命。
然而奇怪的是,褚谧君失踪的事情竟然并没有引来褚相多少关注。也许这是因为常昀登基大典将至,他在忙于筹划新帝即位之事。而与此同时,褚亭则执着于寻找清河王的下落。
褚亭没能成功杀死清河王,清河王逃了。出了洛阳后一路往西逃了,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洛阳城里还传来了一个大消息,西赫兰王子陌敦逃了。
难道……新阳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谧君的尸体还没有找到么?”让自己手底下的人找了一天一夜后,她问道。
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她以担忧表妹为名见了褚亭和褚相,在一番试探后,她确信他们还没有得知褚谧君的消息。
“没有见到平阴君的尸身。”
“我的那个表妹,还真是个大胆妄为的人。陌敦和清河王的出逃,应该都是她一手策划的吧。她在做出这些决定前,就没打算回来了。”新阳幽幽道:“既然如此,那就但愿她永远也别回来。”
“去为我找一个与谧君身高体型相似的女人,将她从西苑附近的山崖上推下……哦,忘了,西苑附近的山不高,恐怕摔不死人。那你们就用箭射死她。”
“公主,长信宫卫的箭都是经过特制的,比起寻常箭矢更粗,箭镞带有倒刺。”
“那就先杀了那人,再用寻常箭镞耐心的在她胸口伪造出长信箭镞的伤口。”
“是!”
“我可怜的表妹呵……”她轻声哀叹,似笑似轻,重重的在赵莞墓前一拜,“我的母……您可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赌对这一次。”
次日,有人在西苑附近发现了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被找到时,就已经面目全非。胸口有一处被贯穿都箭伤,而且看样子像是死后又从山崖坠落,被碎石与荆棘挂花了脸。
人们可以从她的服饰上判断她身份不凡。刚好这几天丞相府邸也隐约传来消息,说平阴君不见了。
莫非,这位死去的女子,便是平阴君?
很快有人通知了仍在尚书台办公的褚相。年迈的老人在得知这一噩耗之后,震惊到许久未开口说一句话。
“丞相还是去看看吧。”左右都这样劝他,“或许并不是平阴君呢。毕竟平阴君乃是大家闺秀,怎么会无端的暴尸于荒郊野外?”
老人的呼吸突然间乱了起来,“那尸体在哪,我要亲眼看看。”
一个女子横死于野外,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尸体是秘密运进城里的,消息也死死封锁住了。
“暂时安置在您府上。”
褚相赶回了家中。饶是他这一生已经见惯了死亡,在面对着外孙女的尸身时,还是忍不住头晕目眩,几乎昏过去。但他强忍住所有不适,亲自细细检验过了死尸,最后既不说这是他外孙女,也不说不是。
他随即赶去了长信宫。
在长信宫里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是据说,丞相与太后之间爆发了一次前所未有有争吵。
第166章
褚相离去之后, 长信宫正殿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中。
宫女宦官们早已被屏退, 只剩下褚亭独自一人坐在殿内的长榻上。她好像是在想什么想的出神, 许久都没有动弹一下,仿佛是僵死的尸体。
“太后。”最终是莺娘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长久以来褚亭最倚重的心腹,选择了在这样一个时候觐见。
“我等,还是没有找到清河王。”
“嗯, 知道了。”褚亭平静的应了一声。
“方才丞相莅临,所为何事?”莺娘犹豫了片刻后问道。
“谧君死了。”褚亭说。
饶是莺娘这样的人,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父亲说,是我害死了谧君。”
“可我们的目标明明是清河王。”
“谁知道呢,也许是在混乱中,那丫头死了?”褚亭茫然而又失神的按住自己的额头。
“婢子这就让人去追查。”
然而褚亭却没有第一时间予她回应。
“太后……”
“没事,我不过是有些事没有想通而已。”褚亭缓缓说道, 她的神情看起来是真的很迷惑。
“没想通什么?”褚亭生性偏执,思维又与大多数人不同。所以她时不时便需要有人劝道她、开解她。
从前做这样的事的人是褚瑗, 后来变成了温柔细致的赵莞,现在赵莞也不在了, 莺娘只好充当起了聆听褚亭疑惑之人。
“我是他的女儿。”褚亭说:“弦月从前告诉我,这世上最深的羁绊之一便是血缘。可是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与他全然没有血亲的人来责怪我呢?谧君是我杀的又如何,不是我杀的又如何?我的父亲,难道不该是永远站在我身后的那个人么?我们是父女呀, 正因为我们是父女,所以我肯为了我们共同的姓氏入宫,可以耐着性子和先帝周旋那么多年, 我更可以毫不犹豫的替他杀人……我已经杀了很多人了,那些人中其实没有几个是我讨厌的,我是为了他、为了死去的弦月才动得手。可是谧君死了,他居然毫不犹豫的就来指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