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你想想这洛阳城中,有哪家的女儿适合从进宫中做皇后?”
  褚谧君缄默了一会。
  “是符离侯。”常昀笑了,满满的幸灾乐祸。
  符离侯是褚相的的同母弟弟,多年以来杨氏一直站在褚氏身后,同进共退有如褚家的影子。若是真如常昀所说,想要杀阿念的人是符离侯,那这意味着褚杨两家已然离心。
  褚谧君怀疑常昀是在骗她,但仔细想想符离侯的确有杀阿念的理由。杨家有好几个孙女,她们每一个都有资格随王伴驾。只是杨氏做了褚氏多年的影子,许多人习惯性的将这个家族看做了褚氏的附庸而遗忘了他们的存在。
  “但是,陛下为何不直接将这件事告诉相国?”褚谧君问。
  “即便是做皇帝的,也不好插手臣子的家事不是么?”
  褚谧君看着常昀,后者一脸理所当然,眼波中笑意闪烁。
  后位就如同常昀手中的诱饵,他以此煽动不同家族之间的斗争。
  “在陛下心中,可有合适的皇后人选?”褚谧君问。
  常昀将几乎把案上所有杯盏都打翻了的黑猫抱了回来,“二娘你僭越了,立后之事,便是朕的家事了,你无权过问。”
  “皇后母仪天下,立后恐怕不仅是陛下家事,更是军国大事。”
  “既然知道是军国大事,就更不该问。”常昀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但褚谧君猜他是有些不悦的。
  “那陛下就当我是在为某个死去的人问这个问题吧。”褚谧君说。
  常昀的目光陡然冷锐。
  假如褚谧君没有死在十九岁那年,那么现在的皇后就应该是她。
  眼下寄居在阿念躯壳之中,十五岁的褚谧君毫不畏惧的与之对视。她想要知道在而今这个常昀心中,她究竟是处在一个怎样的地位。
  常昀忽然轻笑,眸中锋芒悄然收敛,就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似的,“二娘这一问,可真是难住我了。”
  “立后之事,自然不能草率决定。”褚谧君微微颔首,“这里想问的,只是陛下自己的意愿而已。”
  “比起这个问题,不觉得有另一件事更值得好奇么?”常昀却说。他眼眸半垂,唇角勾起嘲弄的弧度:“不好奇我这个做皇帝的能活多久么?”
  褚谧君心中一凛。
  这样的话头不能随意接过去,褚谧君朝他一拜,道:“陛下自有天佑。”
  常昀大笑了起来,“阿念——”他重新拾回这个少年时对阿念的称呼,“你怎么也变得这么无趣了,就好像……好像你的表姊一样。”
  “表姊是个很无趣的人么?”
  “是,也不是。”
  她又拘谨又严肃,可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刻都值得回忆,待她走后,天地万物便也随之失色。
  ***
  褚谧君没有同常昀交谈太久。
  两人之间的氛围虽算不上剑拔弩张,但也绝谈不上和睦。褚谧君告辞之前,常昀又问了她一次何时会离开洛阳。
  褚谧君想要像上回那样敷衍过去,但紧接着常昀又问:“你还没有放弃么?”
  放弃什么?
  自然是放弃她不该知道的真相。
  阿念命人去西苑买通太妃宫人的事还是被常昀知道了。常昀几乎不曾离开宫禁高墙,竟也能做到耳听六路。看样子他已经学会了安插眼线。
  只是有些事不能放弃,即便处于常昀的监视之下,她也还是得继续追查四年前自己的死因。
  “不出宫么?”离开太和殿后,侍女们发现褚谧君居然示意让牛车驶向了距宫门相反的方向。
  天色不算很早了,也许等会还会有雨下,大片深色的云雾盘旋在天穹纸上。
  褚谧君扭头看了眼阴云下的太和殿,猜测雕花朱漆的窗后,是否会有一双眼睛沉默的注视着她。
  “去降清殿。”褚谧君说。
  降清殿是中宫的一间偏殿,新阳公主出嫁之前曾住在那里,当然她现在也在那。
  上回常昀在重明殿受伤的时候,新阳也在场。虽然不是她动手伤到常昀的,可她也还是受到了牵连。阿念下狱,而她则被软禁在了降清殿。
  这还是看在太后出面的份上,不然谁也说不准以常昀的性子会如何处置她。
  褚谧君现在就是要去见新阳公主,至于常昀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暂时不去考虑。说来也是有趣,即便常昀的性情已经和她记忆里的大为不同,她也仍是下意识里的觉得,她可以在他面前肆意而为,不必担心后果。
  新阳不许出降清殿,但好在外人还是可以进去。
  叩开降清殿的大门后,褚谧君见到了自己的表姊。比起上一次见面,她似乎憔悴了些许,在看到褚谧君,或者说在看到阿念后,她并没有多少意外之色。
  “我就知道你会来。”她握住褚谧君的手,看起来既像是哭,又仿佛是在笑。
  褚谧君犹豫了下,反手握住新阳。
  “我、你,还有谧君,我们三个血脉相连,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抛下彼此的。”新阳笑着喃喃。
  “不错,我正是为了谧君表姊而来的。”褚谧君看着新阳的眼睛,“请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已经告诉你很多东西了。”新阳说:“怎么样,你去验证了我说的话了么?谧君死前,是否见过陛下?”
  褚谧君的确去查了宫禁出入记录,新阳那次告诉阿念的,尽是实话。
  “但我还是不能理解你说过的一句话。你说,谧君表姊是被陛下逼死的,此话怎讲?”褚谧君记得上回重明殿起争执时,新阳就曾在激愤之下指控常昀逼死了她。
  新阳握住她的力道陡然加重。
  “表姊?”
  新阳四下环顾,附在她耳边,声音极低极哑:“所有人,都是害死她的凶手。”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外祖父想要守住手里的权利,新的皇帝想要夺回被侵占的皇权。谧君她是外祖父的孙辈,也是常昀未来的妻子,在这两方相安无事的时候,她是连接他们的纽带,当双方水火不容,她就是牺牲品。”
  褚谧君久久不语。
  “你不信我么?”新阳冷笑,“在你看来,外祖父是慈祥的长辈,陛下还是当年那个可以陪你笑闹的玩伴。可他们实际上无论哪一个都是心冷如铁之人。为了利益,他们什么都可以不要,你以为谧君可能被放过么?”
  “我不是什么天真之人,表姊。”褚谧君半垂着眼睫,一边思索,一边缓缓开口:“你说的这些,我认为有理有据。褚谧君,她的确处在一个复杂而又危险的位子。只是,即便是再有根据的猜测,也不足以让我完全信服。若你真的已经查明谧君之死的真相,就还请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别忘了附上人证物证。”
 
 
第84章 
  新阳抬眸看着她。
  在这之前, 她一直将自己最小的这个表妹当真不谙世事的天真孩子, 直到这时她看着眼前人的双眸,惊觉自己竟然从这双眸子中看不到任何神情波动。
  “好, 我这就告诉你。”新阳说。
  她摆了摆手, 示意身旁服侍的宫女退下。在说起隐秘之事的时候,她不喜欢有不相干的人在一旁听着, 哪怕这人是宫女宦官。
  然而在侍立在一侧的宫人们却纹丝不动。
  “下去!”新阳脸色有些难看。
  一名手捧着香料的宦官朝新阳行了一礼,“太后吩咐过, 要我等片刻不离的侍奉在公主左右。”
  新阳公主猛地一拍漆案, 用微微发颤的手指着他们。
  而这些人也毫不退让, 沉默而又坚定的站在原地。
  “新阳公主是太后的女儿,太后出于担心,让你们前来照顾她,可不是让你们来冒犯公主的。”褚谧君开口。
  她现在心中的疑惑愈发深重, 太后对新阳的态度, 实在奇怪的很。
  忽然间门被人打开, 一行宫女走入, 皆是深色襦裙, 长发高绾——褚谧君认得她们是太后身边的人,她姨母的心腹,常是这样的装束。
  新阳深吸口气,蓦然攥紧了双拳。
  “太后请二娘前去长信宫。”为首的女官朝褚谧君躬身行礼,态度恭敬言语温和。
  但褚谧君不想按照她的意思行事,她坐在席上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 慢条斯理品着盏中茶。
  女官的耐心并不是很好,没过多久便再次开口催促。
  急迫的应该不是女官,而是她的姨母。褚谧君猜道。新阳知道了一桩秘密,而太后不希望有旁人从新阳口中探听到什么,所以她要将新阳控制住,也不允许褚谧君靠近新阳。
  褚谧君转动着手中的茶盏,沉吟了片刻,而后绝望的发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太后。而这一次错过机会,下次再想要得到什么线索就难了。
  她看了眼新阳,后者脸上满是愤怒与不甘,可偏生又什么也不敢说。
  褚亭在自己女儿的人生中留下了太过深重的印记,所以即便这么多年过去,新阳依旧是那个害怕母亲的小女孩。
  褚谧君无声的叹了口气,起身跟在了女官身后。
  她不想这样轻易放弃,奈何她也不是一个善于硬碰硬的人。
  走出殿门,她发现不知何时外头已经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细密连绵如烟雾。天地都笼在一片冰凉的湿润中。
  长信宫距降清殿有一定的距离,徒步走过去是不可能的。一驾早已准备好的安车静静停在雨中,女官亲自为褚谧君撑好伞,护送她登上安车。
  虽然褚谧君觉得这更像是押送。
  年幼时褚谧君偶尔会将姨母当做是自己的母亲,对她无保留的信任依赖,后来年岁渐长,她开始逐渐疏远姨母,但那份习惯性的尊敬早已深入骨髓。
  她有些不知道一会在见到姨母后要与对方说些什么,该持有怎样的态度。
  她出神的想了好一会,直到安车突然停下的动静惊到了她。
  从车帘外,她隐约看见了许多人的影子,这些人的影子从四方涌来,如同天穹之上盘踞的雨云。
  在雨声之中她听到了嘈杂的人声,气氛好像陡然间紧张了起来。
  褚谧君就算是有再好的定力也无法按捺住,她掀起车帘,绕开侍女和驭者,从车上直接跳了下去。
  雨中站着身披戎装手执刀剑的卫兵,他们骑着高大的马匹,将安车和长信宫这一行人团团围住。
  褚太后身边的这些宫女都有着不凡的身手,但这些习惯于用丝绸、短刀、鸩酒夺人性命的女子并不能冲开骑兵的包围圈。
  两三匹马在主人的操控下让开一条道路,常昀撑着伞出现在了褚谧君面前。
  所有人不得不朝他行礼,在雨水与泥泞中下拜。他俯视着他们,目光冰凉,道:“朕是来找褚二娘的。”
  他语调轻快,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女官还试图以太后的权势来压制他,“不知陛下寻找二娘所为何事?太后也想要见一见自己的外甥女。”
  “太后想见外甥女就让她自己到太和殿向朕来讨吧。”常昀笑着说,说着抬手示意卫兵上前。他这样不讲道理的姿态,气得女官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二娘是相国的孙辈、太后的外甥,又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陛下这样不由分说的带走她,是什么道理?”
  常昀轻嗤,懒得再同她讲道理。披坚执锐的护卫大步上前。挡在褚谧君跟前的女官终于被心底的畏惧所击垮,往后退了几步。
  但褚谧君站着没动。
  她猜不透常昀这样做是为什么,雨幕中他的笑意带着刀锋般的凉意。而她也讨厌这种被人支配,身不由己的感觉。无论哪一方带走她,都是她所不愿意的。
  长信宫女走后,褚谧君才迈着僵硬的步子慢慢朝常昀走去。他撑着伞,在雨中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陛下想要做什么?”她问。
  常昀神情淡漠,眸中含着漫不经心的冷锐。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而褚谧君在刀剑的胁迫下,不得不跟在他身后。
  她被带到了太和殿的一间偏殿,走入殿内后不久,她听见了清楚的落锁声。
  ***
  “她还没有醒过来么?”常昀问。
  褚家的侍女们面面相觑,最后含着遗憾对眼前的少年说:“平阴君还不曾醒来。”
  “我能去瞧瞧她么?”从耐心到焦灼再到麻木的少年在听到这句话后什么神情波动都没有,平静的询问道。
  “请,广川侯。”侍女为他带路。
  让一个已有十多岁的少年踏足女子的闺房是不妥的,但自从褚谧君摔伤后,每天他都会前来探望,久而久之就连卫夫人都为他所打动,允许他在侍者陪同下,去看一眼昏睡中的褚谧君。
  也许在昏迷中的褚谧君,能够因为他的缘故而醒过来也说不定呢。卫夫人心里还抱着这样一种侥幸的想法。
  她十五岁的外孙女褚谧君在那日天渠阁大火中,从阁楼二层摔下,伤到了头部,至今没有醒转。
  躺在卧榻之上的人,面色苍白,神态倒是安静宁和。算算日子她昏睡过去已有五天,这些天一直靠着侍婢给她喂进去的稀粥为生。
  常昀在她身边坐下,开始絮絮叨叨的和她说起了这几日的见闻。
  明明心情沉重,可他还是得用上轻快的语气,笑着同他说起那些有趣的事情。万一,她突然就醒了呢。
  他并不知道褚谧君是怎么受伤的。
  那日他看着褚谧君抓起文书跑远,身为她亲生父亲的徐旻晟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竟然下意识的想要去追。
  再往前是楼上大火即将逼近的地方,常昀害怕徐旻晟追太紧会使她慌不择路的逃入那块危险的区域,于是赶紧跳了出来拦住徐旻晟的去路。
  两人无声的对峙了片刻,徐旻晟冷冷的朝他喝了一声:“让开!”
  常昀没动。
  徐旻晟又不是他的长辈,他没必要尊敬他。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那些褚谧君平日里去哪都要带着的侍女们竟然也站在原地不动弹,好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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