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前去探望新阳的一行人中,也包括褚相。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 新阳也是褚相的外孙女,她现在性命垂危, 褚相自然得去看看她。但在出发前,褚谧君得到消息, 说皇帝也已经从宫中动身,打算前去杨家别业。
  做父亲的却探望女儿,这无可厚非,然而褚谧君心中却有不安。她看着前方褚相所乘坐的马车, 眉心紧蹙。这些天皇帝与褚相之间闹得很僵,等会让这一对翁婿碰面,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忽有一骑飞奔而至, 追上了褚相一行人。
  前方褚相的马车暂时停住,接着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飞奔而来的骑士一身羽林军的装束,跪倒在褚相车前,同褚相身边的侍从低声说了些什么。
  褚谧君听不清那人都说了些什么,但他走后褚相仍迟迟未动,褚谧君心中好奇,索性从车上跳了下来,朝褚相的车驾走去。
  “出了什么事,外祖父?”
  “禁军有异动。”褚相轻描淡写的说道。
  “异动?”
  “陛下出宫之前,临时调动了一批禁军。”
  “陛下怎么调的动他们的?”褚谧君低呼。
  禁军一直被褚党势力所掌控着,这也是褚相之所以在洛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资本。
  褚相轻笑,“他是皇帝,普天之下什么不属于他?”
  褚谧君想起来了,受之前弹劾风潮的影响,褚家所拥有的禁军兵权已经被皇帝夺走了一部分,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褚相还没来得及重新将这部分军权收回。
  “不然外祖父先回府中,由谧君代为探望表姊。”褚谧君提议。
  褚相摇头:“躲不过的始终躲不过,继续往前吧。”
  车马以之前的速度行进,驶出洛阳城门后,穿行在山野道路之中。
  四周寂静,只听得到车轮辘辘的声音。褚谧君之前还时不时忐忑的掀帘眺望,后来也就放弃了。如果真如褚相所说,该来的一切怎么也躲不过的话,她现在再怎么惶恐不安都是徒劳的。
  在穿过一处峡谷之时,她听到了羽箭破空的声音。
  数千支羽箭从两侧飞来,直扑向褚相所在的车队。而负责保护褚相的卫兵在几乎同一瞬间持盾上前,摆好了阵势将褚谧君与褚相的马车护翼在中心位置。
  坐在马车内的褚相安稳如山,他活了七十多年,比这更凶险的情况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箭雨之后,是震天的杀声。足有百人的队伍从山坡两侧俯冲而下。
  “是盗贼?”褚相身边的随从按住佩剑,满脸警惕。
  “就怕不是。”褚相冷笑。
  这些人都不曾穿上戎装,可寻常的盗贼,哪里会有如此干练的身手。
  “这是刺客。”在这条前往杨家必经的道路上埋伏良久,为的就是他的项上人头。
  司隶校尉被更换成了晋伯宁,效忠于他的禁军被远调,所以皇帝才能布下这么一出杀局。
  “还真是煞费苦心了。”褚相看着车外的厮杀场面,眸中竟带着淡淡的笑意以及轻蔑。
  只不过,这样的阵势可杀不了他。
  被褚相常年带在身边的卫兵,多是剑术高超的游侠或者曾经征战沙场的兵卒。在敌人来袭之时,他们不曾惊惶更不曾逃散,而是一个个拔出了随身的兵刃,按照早已训练多次的阵型排好,有条不紊的迎敌。
  这时褚相听见了有人在唤他。
  褚谧君从自己所乘的车上跳了下来,在一群侍婢的护卫下跑到了他这里,“外祖父——”
  褚相叹了口气,又无声的笑了笑,毕竟只是个才十多岁的女孩,会害怕是在所难免的。是他失策了,他应该在觉察到不对时,就命人将这孩子先护送回去的。
  “来。”褚相朝外孙女招手,示意她和自己坐在一起。
  褚谧君身上也佩戴着武器,她握住剑柄,“我来保护外祖父。”
  褚相没有笑她不自量力,反倒是有些百感交集,看着她点了点头。
  “是陛下的人么?”在外祖父面前,褚谧君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慌,虽然她还年少,这样血腥的场面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答案存在于心中就好,不要说出来。”
  “君侯。”侍从赶来:“我们的人撑不了太久,宜尽早突围。”
  褚相转头看向了褚谧君。带着询问和担忧的意味。
  “我没不会有事”褚谧君说道。她学了多年骑射,之前和常昀逃出去那次她就意识到自己的骑术并不算差,在这种境地下,只要保持足够的冷静,就不会被甩下。
  她拔出随身短刀,将曳地的裙裾割断,又将头上繁复的发饰悉数摘下,翻身跨上了一匹高大的大宛马。
  她很少接触这样烈性的西域马,但只有大宛马的速度和冲力能够带他们逃离这里。上马之后,褚相向她看了一眼,她用力点头,表示自己不需要担心。
  但即便如此,在攥紧缰绳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的手心一片冰凉,不远处的惨叫此起彼伏,己方与敌方的人先后倒下,鲜血飞溅。
  负责保护她和褚相的武士有三十人,人数不多不少,排成阵势,将他们簇拥在其中。褚谧君紧盯着为首的那一人,在他用力一挥马鞭之后,亦是用力夹紧马腹,随众人一起策马狂奔起来。
  疾驰中许多的声音都听不大清了,而心跳声却仿若擂鼓一般。
  劲风凛冽的扫过脸颊,如同刀子一般。放眼望去,她看到的是血、是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曾经在史书上读到过许多有关战场的记载,如何惨烈惊险只能凭想象描画,而今她总算是体验了一次。
  但这算不得战场,真正的战场远远比这更为残酷。她脑子里漫无边际的想着这个。
  她明白自己是在害怕,这是人在生死一线时本能的情绪。
  不知道四年后,真的到了她要死的时候,她心里又会想些什么呢?
  就当她想着这些的时候,距他身边最近的一名武士被羽箭射中,从马上跌落。血溅在了脸上,温度灼烫。
  防御就此突破,紧接着一把明晃晃的环首刀对着她砍了下来。
  她下意识的抽剑格挡,臂上传来的巨大力道让她意识到了她与敌人之间体力的差距,这一击她没能挡住,反倒是长剑被震飞了出去,好在她过人的骑术救了她,关键时候躲了过去。
  然而旋即又是一刀袭来。
  这样的时刻,她脑海中居然有常昀的身影一闪而过。
  常昀比她更善于近战,他曾贴着敌人的刀锋,用长剑轻盈的吻过对方的脖颈。
  如果是他……
  如果是他的话,他不会选择和敌人硬碰硬。
  在紧要关头,褚谧君这一次没有再用长不过数尺的护身短刀接下对方那一招,她选择了放弃自己的坐骑,躲开对方的刀锋后往前猛地一扑——
  短刀正中此人心脏的同时,她也免不了跟着一起摔如尘土之中。她既是赢了,也可以说是输了。四周都是慌乱的马匹和敌人,她随时可能丧命。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跑在了前方的褚相忽然勒马回转,奔向自己的外孙女。
  平日里在晚辈眼中,他只是个身材有些瘦削的孱弱老者,直到这时褚谧君才发现,自己的外祖父根本没有老。
  即便在面对这样危险的境地,他亦不曾畏缩,在他的脸上只能看到如铁般的坚毅与凛然的杀气。
  “来!”只是转瞬间,他就到了褚谧君跟前,朝她伸出手。
  褚谧君握住他的手,借力跃上马。
  “我们去哪?”她问。
  凭借着西域马的速度,他们要甩开身后的追兵也不过是瞬息的事,稍稍平静下来后,褚谧君问道。
  “去杨家。”褚相说。
  “还是要去杨家么?”
  仔细一想,她很快明白了褚相这样坚持的原因。
  如果这一次伏击真是由皇帝谋划,针对褚相而展开的话,这说明皇帝已经豁出去打算同褚相撕破脸皮了。
  既然如此,现在回到洛阳也就不安全了。去杨家是有必要的,那里有杨氏的部曲——如果皇帝还没有控制住那里,就可以利用杨家私兵反击,如果皇帝已经抵达,那好歹也能知道新阳究竟如何了。
  前方的卫兵忽然勒住了马,在远处,隐隐约约可见另一行人的身影。
  远处的那行人是……皇帝。
  那是帝王的銮舆。
 
 
第95章 
  “是圣驾。”褚谧君再三确认了一遍, 自己没有看错, 远方那一行人, 就是皇帝及其扈从。
  “再往前,就是杨家别业了吧。”褚相冷笑,“他不急着去看自己的女儿,反倒在这条路上等着我?”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褚谧君问。
  她看得见皇帝身后招展的旌旗, 他打着探望女儿的名义离宫,却带着一支军队。这样数目庞大装备精良的虎贲军,所起到的作用可不仅仅只是保护他个人的安全。
  “我们与他们大约有多远?”因为年事已高的缘故,褚相的眼睛并不是很好。
  “约在五百步,超过了寻常弓箭的射程。”褚谧君大致估算了一下。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现在转身就逃,也许是逃得了的。
  然而既然遇上了皇帝, 岂有不上前觐见的道理?褚谧君看见皇帝身边一名宦官上马朝他们奔来,褚相身边的武士们保持着警惕, 在宦官距他们还有二三十步的时候,齐齐上前挡在了褚相面前, 不许宦官再前进。
  宦官看起来被这阵仗弄得有些尴尬,不情不愿的从马上下来,先朝着褚相所在的方向一拜,而后道:“陛下召丞相前去。”
  褚谧君拽了拽褚相的衣袖, 示意他暂时不要说话。
  她在褚相之前开口道:“我家外祖父适才遇上了盗贼,受惊不小,恐不能亲自前往面圣。”
  “原来平阴君也在。”宦官又一拜, 口吻恭敬而语气坚决,“请平阴君与丞相一同前去陛下那里。”不等褚谧君说什么,他又道:“见君王而不拜,这难道是臣子的礼节么?”
  拜见君王倒没什么,就怕他们一走上前,就会被皇帝身后的虎贲军乱刀分尸。褚谧君冷冷的想道。
  原本坐在褚相身后的褚谧君在短暂犹豫后,从马上跳了下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褚相低声喝问。
  “为外祖父去探虚实。”
  “虚实还需要探么?此地一马平川,皇帝身边已经聚敛了足够的兵力,他身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我可以试着为外祖父争取点什么。”
  武士让开一条路,宦官在看到褚谧君时一愣,因为褚谧君身后谁也没有跟,她竟是打算孤身一人前去面圣。
  “带路吧。”她下颏微扬,对宦官道。
  “丞相他……”
  “外祖父在盗贼那里受到了惊吓,身体不适。我代为向陛下谢罪。”褚谧君说。
  宦官迟疑了一阵。
  褚谧君毫不客气的借用方才宦官说过的话来讥讽道:“身为奴仆,对主子的吩咐熟视无睹难道就是你该有的态度么?”
  宦官不得不低下头,表示对褚谧君的退让。
  褚谧君上马,由宦官牵着马匹一路走到了皇帝的车驾前。
  “丞相呢?”皇帝在见到褚谧君时,首先问的便是这个问题。
  “外祖父他遇上了盗贼,受到惊吓,暂时不便面圣。”
  “相隔数百步的距离,他都走不动了么?”皇帝不悦道:“既是如此,朕亲自前去探望丞相吧。”
  “外祖父与臣女在来路上遭遇了山贼,对方实力不弱,陛下留在这里恐怕并不安全。请陛下速速离去,外祖父与臣女愿为陛下殿后。”
  “朕乃天子,天子銮舆,区区盗贼怎敢袭扰。倒是丞相,之前可曾受伤?朕这里有御医随行,还不赶紧让丞相前来,朕好让御医为其诊治。”
  “陛下去看过新阳表姊了么?”褚谧君问。
  皇帝一愣。他并没有去见新阳,女儿虽然重要,但他更在乎的还是铲除褚党之事。他只是派遣了一个随从前去杨家,得到的消息是新阳的孩子仍未出世,也就是说,她仍挣扎于生死边缘。
  褚谧君猜到了皇帝的答案:“陛下不必再等外祖父了,不妨抓紧时间,先去探望新阳表姊吧。外祖父乃是丞相,百官之长,觐见陛下时需要整顿仪容,恐怕还需要些时间。外祖父不仅是臣女的外祖父,也是新阳表姊的外祖父,等会一定会却探望表姊的。”
  她这番话含着三重意思,一是褚相绝不会轻易落入皇帝的陷阱,他大可死心;而是褚相身为丞相,在朝野都有着极不一般的地位,假若皇帝真要在今日杀了褚相,得小心最后难以收场;其三则是点明两家的姻亲关系,希望皇帝能从私情上放褚相一马。不说别的,正在生产的新阳公主若是听说父亲杀了自己的外祖父,会很难过的吧。
  皇帝终于正眼看向了褚谧君,目光凛然。
  ***
  皇后并不急着去杨家别业,她乘坐的安车虽然一路往北行驶着,但速度并不算快。所以在经过了一路疾驰后,常昀还是追上了她。
  “云奴?”皇后又惊又疑的看着常昀,“你怎么……是这幅样子?”
  常昀看起来有些狼狈,显然是因为经过一路疾驰的缘故,此时的他鬓发是散开的,额上有大滴的汗珠滑落。
  这和往日里他懒懒散散,好像对万事万物都不感兴趣的形象大相径庭。
  “有要事禀报皇后殿下。”常昀回答,压低声又补充了一句,“关乎褚氏生死存亡。”
  褚皇后双眸微眯,旋即吩咐侍女将常昀带到了她的车上。
  在相对隐秘的环境中,常昀以简要的语句将他从于美人那里探听到的一切和自己的猜测说了出口。
  于美人对皇后的欺骗并非出自她的本意,而是有人指使。
  会是谁在指使她?
  只有可能是楼贵人。
  楼贵人这样做是为什么?
  这样做总不可能只是为了耍皇后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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