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怎么,难道贵人还能设法救我不成?”于氏挑了挑眉。
  其实她心中也还是存着些许期盼的,楼贵人是个重诺且有手段的女人,她正是存有一线希望,所以才没有在自己被抓住的第一时刻便将她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她在想,如果她足够乖巧,什么都不说,那么楼贵人是否能救她这一次。
  怎么说,她都为楼家卖命这么多次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么?
  来者依旧是笑着的,“贵人当然会救您。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贵人还有件事希望您去做。”
  于氏并没有马上答应。
  她现在已经很累很累了,她短短二十余年的人生中,一直在为不同的人做事,当工具当久了,也会烦的。
  “美人不愿答应么?”楼氏细作微微眯起双眸。
  “我只是想起了很多往事。我自从进宫以来就一直跟着贵人,可贵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始终都不清楚。我曾经以为贵人想要扶持夷安侯,可贵人说,与其扶持一个同陛下没有多少血缘的宗室,陛下更愿意立自己的子嗣。贵人让我把握青春,去争宠,说我若是诞下皇子,她比竭尽全力为我谋求富贵显达,我信了,于是从那之后我对贵人死心塌地。”
  说到这里,于氏顿住,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再后来,我被丢到了折桂宫。贵人自身难保,救不了我,我不怨她。而这时我想要的,不过是平稳度日而已,可贵人却又找到了我,说要我帮夷安侯。说事成后愿给我自由。她的诺言听着真是好听,就像唱歌似的。可歌声,大多都是含含糊糊不真切的。”
  “美人大可放心,贵人从不亏待对她忠心的人。”
  于氏斜倚在榻上,双眼空洞的望着窗外的夜空。屋子里没有点灯,一切都笼在一片昏沉的黑暗中,这黑暗已经将她吞噬了,她觉得自己穿喘不过气。
  “贵人……想要我做什么?”她最终还是开口问道。
  尽管已经很累了,但他还是想要活下去。
  像她这样出身卑贱的人,有时候求生欲反倒高的不可思议。明明贱命一条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价值,可就是……就是一点也不想死,想多看看这个残酷肮脏的世界。
  “夷安侯此番没能成功脱困,可咱们的苦心谋划也总不能落了空。东宫那两位宗室迟早都会成为夷安侯的阻碍,不如顺手铲除掉其中一个好了。”
  “你们想对济南王做什么?”这句话脱口而出。
  细作又笑了起来,这一次是大笑,“美人怎糊涂了,只想着济南王的安危,却不好奇——”
  于氏呼吸一窒。
  “却不好奇我们打算怎样算计济南王么?”
  就在这时,门外陡然有敲门声响起。
  是济南王,他来了。
  快走!于氏想吼出这句话,但那名细作的反应比她快,他瞬间扑上来,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巴,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敲门声仍在继续。济南王在门窗外唤她。
  这时候如果求救,还是来得及的。她手边就有一只烛台,只要她抓起它往窗子那儿一扔,济南王就能听见,就能赶来救她。
  但是……但是这一次,不需要他来救她了。
  于氏伸出手,却于缓缓放下。
  快走吧。
  *
  门内没有声音,同时这扇木门也无法推开。
  “咱们走吧。”侍从不停的劝他:“兴许她已经被赵女官给带走了呢。”
  又敲了一阵门后,始终没有等到回应。他终是放弃,转身而去。
  但即将走下台阶时,他却又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返回,用力撞开了从内被锁上的木门。
  可是已经迟了。
  于氏死了,被人扭断了颈骨却至死未发出一声,她躺在地上,衣襟散开,露出大片肌肤。
  ***
  迟了。
  褚谧君在半路上就意识到这点。
  她派去看住济南王的人告诉她,济南王离开了住处,去找于氏了。
  而于氏……于氏死了。
  还未到达关押于氏的宫殿,褚谧君便见到了浩浩荡荡一堆人马。争吵声、哭喊声、议论声混杂在一起,吵得人头疼欲裂。
  在人群中最为显眼的便是皇后的銮驾,装饰华美的肩舆上坐着她的姨母,她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众人,神情冷肃。
  侍女开道,排开众人,褚谧君走上前,朝自己的姨母行了个礼。
  她听见自己用发抖的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皇后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赵莞走到她面前,小声的向她解释;“于氏死了,疑……为济南王所奸.杀。”
  这怎么可能!
  褚谧君的第一反应是不信。她与济南王认识这么久,对方是什么样的为人她心里清楚得很。
  “然证据确凿,皇后殿下也包庇不得。”赵莞说:“今日酉时,卫兵轮值的时间,留在这里的人马少了一半。这时附近池塘忽有宦官落水,原本负责看守于氏的卫兵匆忙赶去救人。就在这个时间段,于氏被人杀害。当这些人回来时,便看见济南王坐在于氏的尸体旁边,如同失魂。”
  “于氏死的时候,身边只有济南王么?”
  “是的,只有济南王殿下。”
  “这也不能证明杀死于氏的是济南王!”褚谧君按住自己的额角,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她感到一阵眩晕。
  真是荒唐啊,她听到的这些话……
  “皇后殿下还未给济南王定罪。”赵莞用她始终如一的平稳声调安抚褚谧君,“只是命人将济南王带下去暂时关押了起来。”
  还未定罪,也就是说这件事还有转机?
  褚谧君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姨母,然而在对上姨母的几乎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眸时,她猛地打了个寒噤。
 
 
第121章 
  又下雨了。
  常昀裹紧身上的斗篷, 尽可能的往暖炉边上凑。他到达建邺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但依旧未能适应江左地域春时的湿寒。
  = ̄ω ̄=棠芯= ̄ω ̄=最帅= ̄ω ̄=城城= ̄ω ̄=整理
  他朝握笔的右手呵了口气, 继续给远在洛阳的褚谧君以及自己的父亲写信。他这人其实是有些话痨的,许多时候写信都要费上好几张纸,尤其是在写给褚谧君时,一件细微的琐事他也能活灵活现的描写上数十行。但眼下天气太冷, 他不得不精炼语句长话短说。
  概括成一句话就是——并无收获。
  他的母亲,清河王妃朱霓,活着的时候应该是个……怎么说呢,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朱氏族人中,没有谁和她关系亲密到能够知道她生前的那些故事,就连陪同她一起前往洛阳的舅父, 都对她不甚了解。
  既然如此,他们就更不可能知道卫贤是谁, 与朱霓是什么关系了。
  像这些人问起朱霓,他们大多满口溢美之词——这是看在常昀的面子上。但凡聪明些的人, 都不会在未来天子,或者说未来可能成为天子的人面前说他亡母的坏话。
  常昀找到了母亲在少年时代的一些画作,虽笔法稚嫩,却不乏灵性。那些朱氏的表亲屡屡在常昀面前夸赞朱霓, 说得倒也不尽是阿谀奉承的话。
  只可惜朱霓一生只活到了二十多岁,纵有卓绝的天赋,也没有成长的机会了。
  “十七娘最好的画作, 多在洛阳。”十五舅见他捧着那些遗作看的出神,也颇为欷歔了一阵,“但我听说她死时让人将她不少得意之作都烧了,说是要带去地下。”
  “真是可惜了。”常昀喃喃。
  “是很可惜。”朱十五附和道:“真不知她为何要这样安排,她呀,一直是个性情古怪的丫头。”在对上常昀的目光后,他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句话或许有些失礼,连忙又道:“我是说,她……”
  “我不在意的,舅父不必紧张。”常昀安抚道:“我倒很想知道母亲真实的性情。”
  朱十五犹豫了片刻,与常昀一同在一处清静的六角亭内坐下,“我实话实说,你可别生气。十七娘打小就……有些与众不同。那时族中的人,其实没多少喜欢她。她不乖巧,不识时务,就连作画的天分——”
  常昀以平静的眼神注视着舅父,意思是他可以继续说下去,无需顾忌什么。
  “我是个俗人,少年的时候也不觉得这个堂妹的画有什么惊人的地方,而族中几乎所有的人,都与我一样是俗人。之所以为她请来老师教她丹青,其实是因为,她是那一辈中模样生得最好的女孩。”
  世家能有几个男子不爱美人皮囊?最美丽的女孩应当被嫁入最显贵的世家,为了让她能配得上未来的丈夫,长辈自然得对这个孩子悉心教导。
  当时世人品评画作,多重视人物而轻视山水,年轻的朱十七娘却认为应当将人与山水融为一体,风景与人相互映衬。
  时人作画,喜欢用简单的线条勾描,再用清雅的色调铺陈,可她却喜欢明艳绚丽的色彩层层晕染。
  但她的想法并没有多少人会去听,她只是孩子罢了,还是个女孩,女孩是不需要张嘴说话的。
  长辈们嫌恶她,同辈们更是讨厌她,尤其是她的姊妹们。她们不懂,同样是女子,她们可以做到乖巧温顺讨人喜欢,为什么偏偏这个家伙总是与她们格格不入。
  总而言之,朱十七娘是个不被人喜欢、不被这个世道所容忍的女孩。
  “可是后来,她到了洛阳,很快名气扬遍京都。”朱十五欣慰的一笑,“那时我们暂住于丞相,见识到了许多人与事,她的画技与日俱增。”
  画者的丹青、文人的诗词、乐师的琴谱,都能反应某一阶段他们的心境与际遇。若是朱霓没有在死前烧毁自己的作品,那么现在他应当可以从她的画中猜出她当时都见了哪些人,是怎样的心情。
  不过很快,常昀遇到了一个很可能最了解他母亲的人。
  他之前只从朱家的亲人那里打探,却忘了平日里跟在朱霓这种世家千金身边的人,应当是侍女仆从才对。
  遗憾的是,朱霓生前旧奴,不是死了便是被发买。常昀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年事已高的仆妇。
  据说这人曾是他母亲身边的一位管事嬷嬷,今年大概也有五六十岁了,一头白发,在他母亲死后因为种种缘故又回到了建邺朱家老宅。
  这位老妇人的精神已经不是很好了,似乎都有些神志不清,在见到常昀后,不等他开口,先笑着问他,“小郎君可是姓卫?”
  常昀觉着有些莫名其妙,“我不姓卫。”
  “我听人说,你是十七娘的孩子。难道不是么?”老人疑惑的皱着花白的眉。
  “我是她的儿子,但我姓常。”
  老人这才如梦初醒,“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十七娘没能嫁给卫郎君。唉,也是作孽哟。”
  常昀隐约猜到了什么,但还是不死心的问道:“卫郎君是谁?”
  老人抬眸,幽幽的盯着常昀瞧了会,吐出两个字:“卫贤。”
  ***
  朱家十七娘从小就不讨人喜欢。
  不被人喜欢的人,是很可怜的。但朱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被人喜欢。她只能隐约的意识到,自己和身边的姊妹们不一样,她总是会做出和她们不会做的事,说出她们不会说的话。
  有时候朱霓会怀疑自己脑子不好使,为什么许多东西,姊妹们轻而易举就能想到并做到,可她就是不行呢?不被人喜欢的朱霓一直被排斥在同族姊妹中,好在她也不是个害怕寂寞的人。只要拿起笔,她就能自得其乐。
  她喜欢用笔其描画她所见到的世界,用色彩去表达她的心境。她小心的观察着她所见到的一切,藤萝是妩媚的碧色、桃花初绽时艳丽之中透着纯净的白、春来柳絮随风扬起像是一场不合时宜的雪、四月间的雨明明无色,却被春生的万物染成了鲜活的翠绿。
  她用她的眼睛容纳这世间的一切,再用柔软的笔触使她所见到的景物在她的纸上“活”过来。
  这一过程让她十分快乐,周遭人的喜恶,也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她在孤独中慢慢长大,不知不觉就到了十八岁。
  十八岁还未定亲,算是有些迟了。其中缘由一部分是因为家中长辈奇货可居,认为她足够美貌不能轻易许人,另一部分原因是她的古怪之名已由朱氏一族繁茂的亲族传遍了建邺城。
  她十八岁那年,朱家遇上了一桩麻烦,因为侵占官田而与丹阳郡官府起了冲突。族中有人想起了朱氏与千里之外丞相似乎沾亲带故,又刚好希望族中子弟入京以谋求官职,于是便让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的九郎、十五郎前往洛阳。
  同时,长辈们还让他们带上朱霓。
  那是冬末春初,梅花绽放的时节。她听说建邺城外牛首山上的朱砂梅开得鲜妍,于是独自带着画笔与纸就出发了。倚在一块石头上大致勾勒好了那片绵延无尽的花海,被冻得浑身僵硬。回去后打算细细调出朱砂梅浓艳的颜色,父亲却将她叫去了族中尊长面前。
  长辈们细细叮嘱了她很多,然而她都听得糊里糊涂。谁让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呢。
  准备了许多东西,终于是在梅花差不多凋谢的时候动身出发了。她跟着堂兄们踏上了北去道路,心中既有远行的欢喜,又满怀恐惧。
  她知道自己北去,是为了找一个丈夫。别的女孩说起出嫁便满心欢喜娇羞,唯有她总觉得不安,好像一旦成为某人的妻子,就要被束缚住了。
  在欢喜与恐惧中,她离洛阳越来越近。
  到达琅琊之后,天气早已回暖,东风正盛,于是兄长等人改走水路。她在从故乡动身前就悄悄带了一套画具,正好利用舟船上平稳宽阔的环境作画。
  某天她一如往常那般在清晨时早早醒来,没有惊动侍女,轻声轻脚的来到了甲板上。
  晨光熹微的时候,甲板上几乎没有人,她可以不被打扰的勾勒眼前风景。这一路上她早就发现了,晨曦的江面十分美丽。这条河是洛水,他们已经很靠近洛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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