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他点了点头。
  他原本就是为了济南王才急着从建邺赶回来的。到了建邺后他才发现,原来他的外祖父虽然病着,但还不至于到垂危的地步,因此在听到济南王出事的消息后,他便下了要回洛阳的决定。
  只是在出发前被一些事情给耽搁了,所以才一直拖到这时。
  “济南王被看管的很紧,我求了皇后好几次,她都没答应让我去见济南王。外祖父倒是同意了,然而就在我快要到达宗正狱时,皇后却派出女官又将我堵了回去。”
  “也就是说,若想要见到阿凇,需得过皇后那一关?”
  “我想是的。”
  “我打算去见见皇后。”
  “那我和你一起。”
  当他们一起来到椒房殿时,皇后没有见他们。这是意料中的事,然而很快女官赵莞却又追了出来,告诉他们,皇后允许常昀去见济南王。
  虽然不知道皇后为何忽然改了主意,但既然皇后都这么说了,他们也就依言跟在了赵女官身后。
  却没想带赵莞拦住了褚谧君,“皇后怜悯广川侯与手足分离,故而开恩允他前去探视济南王,却没说要让您也跟着一起去。”
  “为什么不让我去?”
  赵女官哀悯的叹了口气,“狱中脏乱,您是贵女,还是不要过去了。”
  济南王下狱已有好几个月,褚谧君没指望他在那里能够过得好,赵莞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济南王受到了折磨。
  “为什么要这样?”她可以说是有些愤怒了。
  只要皇后愿意,她完全可以让济南王在狱中也过得很好,就算没有锦衣玉食,也该是平平安安的活着。皇后知道褚谧君重视济南王,更知道常昀与济南王关系很好,为什么还要——
  常昀的脸色也很难看,但他劝住了褚谧君,“没事,我去见阿凇就好。你等着我。”
  褚谧君等了很久才等到常昀从宗正狱回来。
  如果是常昀在过去时,神情看起来还算正常,等到他回来时,褚谧君都被他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她上前扶住脚步虚浮的常昀。
  “阿凇情况不是很好。”他低声说。
  深吸了几口气稍稍平复心境后,他对褚谧君说:“我见到他时,他遍体鳞伤,几乎是泡在脓血之中。问他话时,他的意识已经不大清醒,还不知道他究竟能撑多久。”
  常昀说话时,浑身都在发抖。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被折磨得那么惨。褚谧君虽然没能看到济南王,然而见常昀是这样的表现,也就不难猜测现在的济南王是什么模样。
  她感受到自己心脏在剧烈跳动,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抬手轻轻抱了常昀一下。
  宗正狱的狱卒纵然是有心审问济南王,也绝不敢对一个宗室下如此狠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受人指使。
  皇后。
  眼下掌握了宗正狱的人正是皇后。
  “你先回去吧。”稍稍平复心境后,他从褚谧君怀中站直,往后退了几步。
  “你要去找皇后,对么?”褚谧君还是一下子就猜出了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他点头。
  “走吧,一起。”褚谧君率先往前。
  “可是……”
  “那是我的姨母,我至少比你要更善于应付她。”
  当皇后看见褚谧君和常昀一起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脸上一点惊讶都没有,继续含着淡淡的微笑去逗自己面前的黄莺。
  “来了?”
  “是,来了。”褚谧君与常昀对视了一眼,最后由她先开口。
  “云奴去见过阿凇了吧?”
  “见过了。”常昀的嗓子有些哑,即便竭力保持镇定,但还是不经意间泄露出了心底的愤怒。
  而在面对褚皇后这样的人时,愤怒是最失败的一种态度。在褚皇后眼中,愤怒等于脆弱,只有弱者才会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愤怒。
  褚皇后一向喜欢看人愤怒的样子,于是她欢畅的大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想救你的堂兄,你不懂我为什么想让阿凇死,你甚至想要杀了我。”褚皇后摆手,示意让自己身边的宫女悉数退下。
  她的心腹莺娘在听到她这一命令时迟疑了下,换得褚皇后一声不屑的嗤笑,“你怕什么,不过两个没用的孩子而已,你难道认为他们除了哭哭啼啼外还会别的什么吗?”
  这话是当着两个少年人的面说的,全然不在意他们的感受,眉宇间满满都是上位者的高傲。
  常昀沉默了,突然转身而去。
  褚谧君跟了上去。
  “你不打算再求求皇后了么?”她以为常昀是在意气用事。
  “以你作为皇后外甥女的经验来看,用言语打动她的几率大概有多少?”
  “几乎不可能。”
  “所以不需要再同她浪费时间了。”常昀咬了下牙,“她是故意要逼我的。”
 
 
第127章 
  常昀回到家中时, 已是夜晚了。
  他一路车马不休的从建邺赶回洛阳, 回来之后先去褚家见过了卫夫人, 又去探视了济南王,还去椒房殿拜见了皇后,等到他踏着夜色回到清河王府时,已经是一身疲惫了。
  其实他该回到东宫才是, 但他还是选择来见一见自己的父亲。
  清河王的府邸实在占地颇广,他费了一番功夫才从花园某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父亲。这个中年男人正对月买醉,醉的神志不清,满身都是酒气。
  “云奴,你怎么回来了?”他揉了揉眼睛,满脸不敢置信,继而又一笑, “哈,想来是我喝多了, 看错了吧。”
  常昀在他对面坐下,端起酒坛, 给自己也灌了一口,“你说你醉了,那就醉了吧。我听说醉了的人往往比较坦诚,不知这话是真还是假?”
  清河王只是傻笑, 好像根本没有听懂儿子在说什么。
  常昀见他这样的反应,倒也没多少失望,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第一个问题,你是故意将我送去朱家的吧。”
  清河王不说话,抱着酒坛醉意朦胧。
  “你是故意的。”常昀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外祖父虽说病了,但病势并不严重,就算他是真的到了弥留之际,也不见得会想要见我这个与他根本谈不上亲近的外孙。我问过朱家的舅父,他们说,是您主动写信让他们接我去建邺的。”
  “下一个问题。”常昀从父亲手中夺过酒坛,又给自己灌了一口,“你让我去江左,是希望我留在那里不回来么?”
  “你是。”不等清河王开口,他又替父亲作答:“我原本在收到京中送来的信笺,得知阿凇出事之后便想回来的,可是丹阳朱家的人却使尽了一切手段来挽留我,软的不成便来硬的,最后甚至扣押了我的爵印,将我囚在朱氏院墙之中。我是趁某次看守我的人不注意,偷偷跑回来的。”
  所以他来到褚府的时候,才会显得风尘仆仆,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
  “朱家的亲族们手中待我很好,将我当成未来的天子一般奉承着。他们会对我做下无礼之事,只可能是出于您的指使。”
  清河王默不作声的将酒坛又抱了回来,松松的搂在怀中。
  “您为何要这样做呢?我猜答案是——您早就知道洛阳会出乱子,知道阿凇会出事。你将我送去建邺,为的是避祸。”他骤然暴起,抓过济南王怀里的酒坛,狠狠的砸了出去。
  清河王像是被酒坛落地的声响给吓到,清醒了一会,清醒之后仍是满不在乎的笑着,对儿子的愤怒视若无睹。
  “年岁渐长,脾气也越发大了。我是你父亲,就绝不可能害你,哪怕我有些决意你无法理解,你也要相信我定有苦衷。”
  常昀冷哼了一声,站在月下死死的瞪着清河王。
  “江左风景,如何?”清河王揉了把脸,“那是你母亲的故土,我听她说起过,却从未见过。说来我也是个倒霉人,生下来就待在洛阳,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京畿一带。你说你想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想自由自在活着。好,我成全你。我让人将你带到了建邺,那里与洛阳相隔千山万水,你就算是跑了,再也不回来,都未必有人找得到你。”
  “但你还是回来了——”清河王睁开了一直半阖着的双眼,带着嘲弄看向常昀。
  常昀说:“我去见了阿凇,我想救他。”
  “他现在怎么样了?”清河王也只知道济南王下狱,却不知济南王眼下是什么样的状况。他记得那个少年与自己的儿子年岁相仿,因此心中或多或少也存有一分怜悯。
  “情况很不好,快死了。”
  “想救他?”
  “……想。”
  “皇后等的就是你这个答案。”
  手中没有权力的少年,是没有资格从皇后那里营救济南王的,除非他肯下定决心往上攀爬,但这就刚好遂了皇后的心愿,那个女人想要的正是让常昀投入这场皇位的角逐之中。
  她的行为让常昀难以理解,他不明白皇后对他无缘无故的青睐,她这样逼迫他,就不怕他对她心生怨恨,反过来杀了她么?
  还是说,皇后有足够的实力使她保持自信,认为常昀永远也不可能有杀得了她的那一天。
  就好比是在熬鹰驯犬,在不断的折磨的同时一点点磨掉目标物的耐心与希望,使之最后甘于臣服。
  “父亲不希望我走上争夺权力之路?”
  “我只愿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留在建邺不回来,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办不到。”常昀说。
  “你从前最大的优势,在于你无欲无求,所以当夷安侯被囚折桂宫、济南王身陷宗正狱时,你还能好好的活着。可你现在想要救人,这便成了你的‘欲’。”
  然而他到底还是回来了,穿破了清河王给他设下的阻碍,义无反顾的回到了这个危险的帝都。
  “我此番回来,还有一个目的。”沉默须臾后,常昀又道:“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您认识卫贤么?”
  “这个问题,你不是问过很多次了么?”
  “我记得你的答案,你那时候搪塞我,说不认得什么卫贤。可是你分明是认得他的。”
  “这话听谁说的。”
  “母亲生前的仆妇。”
  “她还说了些什么?”
  常昀本想问卫贤是否真的是被他母亲害死的,但斟酌了一下,并没有直接问出来,“母亲昔年曾借住褚家,与卫贤交好,父亲一定是认得这人的。听说这人后来死在了凉州之乱中,母亲一定很伤心吧。”
  清河王没有回答儿子这个问题,他头一歪,沉沉睡下了。
  常昀疑心他是假睡,但清河王不肯回答,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
  回到洛阳后,他暂时不曾回东宫,接下来这几日都住在父亲的府邸中休养。
  从建邺回洛阳这一路实在是太累,身心俱疲。
  只不过在他精心休养的这段时间,也没有忘记让人去打探边疆的军情和朝政之事——这些他原本是不屑于理会的,但现在不得不在意。
  褚谧君也来看他了。
  “我不在这大半年,洛阳城里都发生了什么有趣事?”他们像从前那样在庭院的回廊下坐着,隔着几尺的距离,一群侍婢在远处守着。褚谧君怀里抱着猫,抱累了就将猫丢给他抱一会。
  “我不知道。”褚谧君倚着柱子,“这大半年我都没怎么出门。你不在洛阳,我一个人四处跑没意思。”
  常昀将脸埋在了猫毛中,应是笑了,却不好意思显露出来。
  “你南下这一路可曾遇上什么事?”褚谧君问。
  当初他们约定好了的,常昀替她先去江左看看,如果那里不错,以后他们就一起去。
  常昀不笑了,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对褚谧君说:“我打听到我们母亲的故事了,她们真的认得的。”
  反正这个下午的时光悠长,两个少年人又没什么事做,有的是时间来细细讲述一个故事。于是常昀便尽可能详细的将从仆妇那里听到的内容复述给了褚谧君。
  听完后褚谧君先是缄默,大概也是被两位长辈之间复杂的感情绕昏了头,再者说来,无论是褚瑗也好,朱霓也罢,这两个女子都有些惊世骇俗之处,她需要时间去慢慢接受她们的一些观念和事迹。
  “母亲……大概是将王妃当成了一种精神寄托了吧。”她轻声说:“听外祖父说,她从十三岁起就换上了男装,再没做过女孩,或许在她心中,王妃和她很相似。”
  她们都很聪明,虽然才华展露在不同的领域,但都是一种不被世道所容的聪慧。
  常昀点头应了一声。
  他还有东西没有说给褚谧君听,那就是那名老仆的最后一句话——卫郎君因清河王妃而死。
  她们曾经那样要好,可最后却是落得如此结局么?常昀不愿意相信,但又怕褚谧君会相信。他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在找出真相前,不要告诉褚谧君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奈何褚谧君眼尖,一下子便看穿了他偷偷藏着的心虚。
  “没有。”他一口否认。
  褚谧君挑了下眉,并不追问。她心里也藏着不能说的秘密呢,若是常昀反复逼问她数年后她去了哪里,她大概会心烦气躁的。
  “我打算去尚书台。”过了很久后,常昀又道。
  “为了济南王?”
  “嗯。皇后想看我争权柱利,那我就去争好了。只是我不知道我现在还能同谁争……”
  “你进尚书台,势必就要依附褚家。在你获得权力的过程中,你和褚家的联系只会越来越紧密。就如同藤蔓与乔木。等到你有朝一日登基,一个倚靠着褚家势力才上位的皇帝,就算想对褚家动手,也难以将彼此的根枝分开。”褚谧君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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