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舌头的确是尝不出来了,但我的心里还记得那份苦味。你一将药送到我唇边,我便觉得苦。”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良药苦口利于病,来,先喝了这一勺……”
  “你这人惯会说假话蒙人。我的病好不了了,我清楚得很。你再给我喂这些东西,就是成心折磨我。”
  褚相无可奈何的放下了手中的碗,“那你要我如何?”
  他这一生说是狡诈也好,聪慧也罢,总之无论遇上什么人什么事,他都能从容应对,甚少有无可奈何的时候。然而眼前的老妇人,是真的让他感到了颓然无力。
  他又何尝不清楚,她快要死了。这个陪伴了他一生大半时光的人,就要死了……
  他们曾携手跨过了六十年的光阴,一方逝去,便有如是硬生生剜下另一方的血肉。
  “我死了,你该如何,还是如何。每日吃饭穿衣,莫要遗忘,能活多久,便算是多久。”卫夫人细细叮嘱道:“我死的时候,你别哭得太难看,否则我一定会在九泉之下笑话你。你又不是个小孩子,就算没了我,你想走什么路,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也是可以的。”
  “……好。”
  “我先睡会。”卫夫人躺了下去,声音略有些哑:“等到你什么时候觉着无聊想找人说话了,再叫醒我。”
  褚相看着妻子早已老去的容颜,发了会呆。手中捧着的瓷碗一点点的变凉,最后他将碗放在侍女端来的托盘上,招一招手,仆从们将这些天需要他批复的公文呈上。他就在妻子的病榻前处理国家大事,写几笔便扭头看某人一眼,这时心中总会变得万分平静,好像就算即刻天崩地裂,他也可以不必畏惧。
  “广川侯求见。”侍从进来通报道。
  ***
  褚相找见了常昀,从常昀口中听他说完了尚书台所发现的事。
  听完之后他沉默良久,不知是在想什么。而常昀也并不催促,在默默等待着褚相答案的同时,自己也在思索着破局之策。
  若说之前他入尚书台还只是为了同皇后抗争,为了救济南王,待到他深刻了解到了国事之艰辛后,便也不由自主的想要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他忍不住偷偷去看褚相,这才惊觉几日不见,褚相却好像老了许多岁。
  往日里看褚相,人们知道这是个老人,可他眼中的神采与面上的神情,会使人不由自主的忘了他的年纪。皇帝是褚相亲手抱着走入洛阳宫阙的,从前皇帝一直以为自己能够熬死褚相,然而多年过去,这个历经世事沧桑,几度沉浮的老人却始终不肯流露老态,让皇帝失望不已。
  但是,但是若皇帝见到此刻的褚相,他一定会欣喜若狂。褚相老了,老于短短几日之内,国难与家愁的双重夹击之下。
  褚相缄默了很久都不曾说过一句话,常昀疑心他其实并没有在思考,而是在发呆。听说人老了之后,再聪明的头脑也会渐渐迟钝,神智也无法再集中。
  常昀轻咳了一声,打破这沉寂,“晚辈倒是有一条计策。”
  “……哦,说说吧。”
  “遣心腹近侍以封赏楼将军之名接近他,伺机杀之,再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凌厉的气势接手他的军队。”说完,他自己都不犹拧了拧眉头,为这一番凌厉狠辣的言辞。
  常昀有时候自己都觉着自己是个很矛盾的人。很多时候他都懒得想事,稀里糊涂的能混一日算一日,可一旦他认真起来,往往能以最快的速度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哪怕那桩计谋阴狠卑鄙。
  也许常家的血脉真的流淌在他身上,他继承到的不仅仅一个简单的姓氏,还有那种对权谋与生俱来的敏锐。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老人目光冰凉,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我认为,这主意不错。关键在于您手底下有没有足以托付大任的心腹。”
  “看不出来,你竟是个喜欢兵行险着的人。”
  “无所谓喜欢或是不喜欢,重要的事,这条计策是否有用。”
  褚相起身,拂袖而去。
  不久后,褚相忽然勒令广川侯常昀离开尚书台回到东宫,自此之后不许再过问政事。
  无人知道为何褚相对广川侯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转变,据说,是因为广川侯在褚相面前说错了话。
 
 
第130章 
  马车在剧烈的颠簸中。陌敦有好几次脑袋撞上了车壁, 但也只硬生生忍着。
  眼下的局势颇有些危险, 他就算再怎么娇气, 也得收敛好自己的脾气。
  他掀开帘帐往外瞧了一眼,现在正是午夜,天上一轮明月高悬,光辉清冷, 然而忙着赶路的人是不会有时间欣赏月色之美的。
  烦躁的把车帘又放下,陌敦瞪着车内昏睡着的褚谧君瞧了一会,最终只闷闷的问了一句,“她怎么还不醒哪?”
  胡人没有乘坐马车的习惯,他之所以放弃骑马选择与褚谧君缩在一驾车内,还不是为了照顾这人。
  他们……遇上了点麻烦。
  正如那名方士所言,是兵祸。
  东赫兰竟得到了了陌敦将要返回故土消息, 甚至竟然知道了护送陌敦的队伍将要行走的路线,为了杀死陌敦挑起西赫兰与大宣之间的争端, 他们的细作在大宣安排了一队刺客,在半路设下了埋伏, 打算在宣人的国土之中要了西赫兰王子的命。
  一身乞丐装扮的方士那日在漆县拦住了他们后,他神神秘秘的掐指算出了这些,告诉他们从漆县往西他们将会遇上劫难,有东赫兰人想要他们的性命。
  当时陌敦还有些半信半疑, 不,是几乎不相信这脏乞丐的话,毕竟这人打扮得疯疯癫癫, 说出来的话太过骇人却又没有证据。而且怎么听都像是在诅咒他,因此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将这个满口胡话的人拖下去打一顿,可褚谧君却没有这么做。
  她将这人唤来详细盘问了许久,最后下达了继续前行的命令。陌敦起初还以为褚谧君和他一样没有将这人的话放在眼中,然而褚谧君却偏生又将这人带在了队伍中好生照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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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即便他说的是实话,陌敦也不打算在意。想要陌敦死的人太多了,在他离开洛阳之际,褚相就给他安排了千名北军精锐做护卫——虽说不止是保护他,也顺带着保护外孙女褚谧君。但无论刺客是想要杀他还是杀褚谧君,在重重铁甲之下都只能铩羽而归。
  乞丐嗤笑,说,刺客固然易防,可王子这一路上需经过多少州县,住多少驿站逆旅?
  他的言下之意,是凉州的官吏说不定也已经通敌投向了东赫兰人。
  陌敦当时便脸色煞白。他是胡人,对大宣的官场了解并不深,所以一时间也无法判断乞丐这句话到底可信度有多少,只能选择看向褚谧君,听她的指示。
  比起怀疑,褚谧君脸上更多的是惊讶,也就是说,她已经相信了这人说的话。
  但她并不打算听从乞丐的建议绕路或是折返洛阳,相反,她选择了昼夜不息的赶路,提前进入了凉州地界,找到了乞丐所说与刺客勾结的安定郡郡守。
  郡守对赫兰王子的突然造访而感到措手不及,匆匆忙忙出城迎接王子及平阴君。
  在郡守为陌敦设下的接风宴上,突然发难,绑了安定郡守,动刑审问——这是褚谧君的计划。
  如此果决的手腕,如此狠厉不顾后果的作风,让陌敦等人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感慨她不愧是褚相的外孙女。
  褚谧君对这句评语未置一词。她是不是褚相的外孙女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她自幼就被教导过,机会稍纵即逝。
  但她毕竟还是个谨慎的人,在向安定郡守发难之前也曾想过这么做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可能会遭到反扑,将自己送入万劫不复之地;可能她其实是被蒙蔽了,安定郡并未投敌,她擅自对一名地方官吏无礼,可能会自己招来数不清的弹劾与非议。
  然而这些顾虑,终究还是被她放下了。
  一个连寿数都没有几年的人,还怕这么多做什么?
  安定郡守似是个谨小慎微之人,他已经四五十岁了,在面对着从洛阳而来的褚谧君时,满脸的谄笑。接风宴席亦是办得十分豪奢隆重。陌敦与褚谧君都佯作什么事都不知道一般,与他推杯换盏,席间宾主尽欢。
  待到酒酣之际,褚谧君让十三名由她外祖母请人指点过近身刺杀之术的女子扮作舞姬,命她们捧着美酒依次轮番敬安定郡守。
  这些女子簇拥上去,趁郡守沉迷美色不设防被之际,制住了他。与此同时被那些跟随了褚谧君一路的北军精锐一拥而上包围了郡守府。
  因是夜晚,郡守印又被褚谧君所夺取,所以安定郡虽有守郡兵马数千人,却一时间无法调动。褚谧君趁着这一晚的时间审问安定郡守,并搜查了他的住所,扣押了他的妻妾子女。
  这一夜安定郡城鸡犬不宁。
  褚谧君不善于审讯,好在安定郡守原本也不是个多么硬气的人,没过多久便承认,自己的确是受人嘱托,将西赫兰王子留在安定。
  若不是褚谧君等人快马加鞭提前赶到安定,使他来不及布置,那么接风宴席上遭殃的那个人就会是褚谧君与陌敦。
  再问安定郡守,那指使他刺杀陌敦的人是谁。
  安定郡守支支吾吾,直到褚谧君忍不下去,抓住他襁褓中的幼儿作势要摔死,郡守才好似破罐破摔一般吼道:“是赫兰人!”
  褚谧君缓缓将婴儿抱回怀中,漫不经心的哄了两声,思绪转的飞快。
  原以为这是朝中某人的阴谋,却没想到竟然牵扯到了赫兰人。胡人的势力,已经深入凉州了么?
  安定郡守是通过什么途径同胡人打交道的?
  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替胡人卖命?
  陌敦忽然开口,嗓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你说赫兰人来找你,是东赫兰人,还是西赫兰人。”
  晨曦将至,天际微微泛出些许亮光。昨夜用于笙歌宴饮的大厅内,此时弥漫着血的腥气和肃杀,倒在血泊之中已被严刑折磨了一夜的安定郡守挣扎着抬头,看了眼自己那群被当做人质嘤嘤哭泣的妻妾,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对高高在上的西赫兰小王子道:“既有东赫兰人,也有您的族人。”
  褚谧君打晕了安定郡守,挟持着他闯出了安定郡。
  凉州是待不得了,必须得尽快回到被褚家势力掌控着的司隶。而她之所以冒险闯入安定郡,捉拿郡守并加以审问,主要还是为了带一个人证回到洛阳,向褚相指证凉州之内发生的变故。
  陌敦也只得跟着她一起往回走,前路凶险莫测,他就算再怎么想要回家也只能忍耐。
  一身乞丐装扮的方士也必需跟着。这人邪门的很,竟然用掐算的方式预知到了安定郡守投敌。只怕这不是有神仙相助,而是他本就和赫兰人有勾结。
  他之前在向褚谧君介绍自己时不也说了么,他曾北游赫兰,乃单于国师。
  然而在逃命的路上,他们遇上了安定郡郡尉的追击。在这一过程中,褚谧君受伤昏了过去。
  陌敦本想去找附近的官府求援,但褚谧君在这之前就警告过他,在凉州地界,决不能轻易暴露行踪。因此他们一行人只能抄山路,以求尽可能快的赶回司隶。
  又一阵猛烈颠簸,即便陌敦的反应已经足够无快了,但褚谧君还是结结实实的撞上了车壁。车内待着的两个侍女心疼的抱住她,饶是如此,褚谧君依旧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褚相为外孙女想得很周全,在护送陌敦的队伍中,他派遣了好几个太医随行。然而那些号称圣手的名医,也只能支支吾吾的说平阴君伤得不重,只是在躲避流失的过程中摔伤,磕到了后脑而已,但她为何始终不醒来,他们却回答不上来。
  “去……去请那个老疯丐来!”陌敦下了决心。
  在胡人的部落中,本来就有巫医,他们的巫者等同医者。那个方士看起来好像还有些本事,也许能救褚谧君。
  “离魂。”老方士被人带上了马车,掐着褚谧君的人中,又掀了掀她的眼皮,说道:“就是人还活着,但魂儿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
  “能救。”方士又说。
  陌敦迟疑了一阵,问:“你究竟是什么来路,有什么目的?”
  方士一笑,“待平阴君醒了,我自然会说。”
  ***
  “又见面了。”褚谧君看着常昀,轻声说道。
  她知道自己身在未来。在两个不同的时空穿梭,对她来说已成了家常便饭。
  眼前这个常昀无疑是已经成为了帝王的常昀,个子比少年时高出了不少,不笑时使人感到阴郁,而笑起来时,更让人瑟瑟发抖。
  眼下是夜晚,周遭的景致依旧是熟悉的太和殿。常昀披着一身玄袍,孤独的站在廊下,月光皎然,映着他面容精致有如玉雕。
  忽然间,他偏头朝褚谧君一笑,“是啊,好久不见。”
  褚谧君吓得往后猛地退了一步。
  阿念并不在此处,现在的她是魂体的状态。常昀竟然看得到她……他本不该看到她的。之前那声招呼,她只是随口说出,压根没指望他能给她回应。
  “上次我来时,你还看不到我。”褚谧君喃喃。
  他歪着头想了一会,眼波静谧似无风时的湖泊,“但我现在能了。”
 
 
第131章 
  “为什么?”褚谧君顺口问道。
  问完后她觉着自己有些傻, 常昀又不是方士, 他哪能回答这样的问题。
  但常昀在听到这话后, 竟然真的耐心的思考了起来。此时的他一点也不像是之前那个喜怒无常的暴君,脸上的神情温柔而认真。
  “我猜,是因为你想见到我吧。”他说。
  褚谧君脸红了一阵。见常昀一脸坦然,于是她轻咳了两声, 也摆出一脸平静的神色。
  “我之前也想见到你。”她说。
  “你之前或许的确是想见我,但你心底对我终究还是存了一分防备。对你来说,阿念是你的亲人,是真正值得你信任的人,所以——”
  “阿念之所以能见到我,并非我心中偏袒于她,而是阿念身为方士的女儿, 自幼便在神鬼之事上有些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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