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至于他在这一路上所受到的颠簸,他一概不提。
  但料想是很苦的,否则他在漆县时为何会看起来狼狈有如乞丐。
  “大宣东部国境正在打仗,我怕自己稀里糊涂的死在乱兵之中,所以走的是西路,从凉州与大宣交界的地方进入。在我到达漆县之际,我听说,西赫兰王子就要来了。我想起东赫兰单于似乎还打算对付西赫兰,于是我便拦住您的车驾。”
  “东赫兰单于为何执意想要南下?”褚谧君问。
  钟先生脸上带着似是平淡又仿佛讥诮的笑,“因为,是你们宣人邀请他南下的。”
  褚谧君用力的攥着手里的木梳,梳齿刺进皮肉里也好像不觉得痛,“雁门守将楼巡卖国,是么?”
  “对于他来说,不能算是卖国,只能说是双赢。还有凉州诸郡的官僚也是,他们也是为了利益。”
  “凉州官僚莫非都与楼巡结成了一党?”
  “这我不清楚,您这一路走来,一路上都在反反复复的审问安定郡守,他想要什么,您清楚。”
  是的,她很清楚。
  西域商路每年能带来大量的钱财,然而自从几年前褚相借着和西赫兰结盟的机会大对西域商贸插手,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所以那些无比的希望褚相去死。
  可是,楼巡就不怕东赫兰威胁到他么?
  边境常年无战,使武将的地位逐日降低。然而楼巡就算能借着与东赫兰交战的机会夺权,可他难道就不怕东赫兰南下后不肯退回草原?
  “东赫兰单于又不是傻子,他眼下的实力还不足以吞掉大宣。所以——他真正的目的是西赫兰。”褚谧君忽然想通了。
  她以探寻的目光看向钟先生,后者朝她点头。
  “东赫兰看似在同大宣交战,其实人家的主力早就悄悄的往西去了。所以那个西赫兰小王子,就算想回家,我猜都回不去了。”
  “前阵子前线频频传来作战失败的消息……”
  “都是假的,说不定前线根本没几场大战,全是在做戏。”
  褚谧君沉默良久。
  “平阴君带我来洛阳,是希望我能将我所知道的真相告诉陛下与丞相,可现在楼氏大军已然进入洛阳,丞相或许已经死了,您还是要坚持带我进洛阳么?”他坐在一块岩石上,远眺重重林木之外,洛阳城的灯火。
  “都走到这一步了,先生以为还能回头?”
 
 
第133章 
  钟先生盯住褚谧君, 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辉打量了她很久, 忽然大笑, “平阴君的面相,还真是妙。”
  “妙在何处?”
  “此天机不可泄露。”到了这时,钟先生反倒故作深沉了起来,“我之前还在想, 平阴君您屡有妄为之举,难道心中不会有恐慌畏惧么?现在观您的面相,您是个生来注定有诸多奇遇的女子,我想您眼下所经历的这些,对您来说算不得什么。”
  的确是这样的。
  眼下洛阳城内发生的变故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已经从未来的常昀口中得知了未来两年会发生的事,知道不久后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的考验。
  一定要活下去,即便你将走过的道路布满了刀光。在她即将离开时, 那个常昀是这样叮嘱她的。
  他眼中含着期许的笑。
  “真希望,在未来也能见到你。”他说。
  她在月下望着清冷的溪流发呆, 回想着离魂时,从常昀那里听到的每一句话, 以及今后要走的路。
  “那平阴君有想好要怎样进入洛阳城么?”
  “我在等一位朋友,我那位朋友会助我。”
  “那人会助您,而不是将您绑去献给楼氏中人?”
  “没错,他会助我。”
  钟先生再不多话。
  不久后, 褚谧君的随从前来告诉她,有个少年正朝这一带靠近。
  她将头发拢好,起身往少年所在的方向走去。涉过溪流又绕过一片树林, 她终于看见了他。他在月光下略有些艰难的穿行过一片荆棘从,在听到她的脚步声后抬头,而后朝她弯眼一笑。
  “如你所愿,我来了。”
  她轻轻颔首,神情平静,只唇角微微扬起一点点笑,“嗯,我知道你会来的。”
  ***
  洛阳城内虽算不得人人自危,但确实比起褚谧君离开前混乱了许多。
  褚相被暂时放过不杀,但这并不意味着褚党众人能够同样被放过。楼巡忌惮褚相的名望,敬重他的才干,却是下了狠心要减除他的羽翼。朝堂被清空了大半,几乎每日都有官僚及其亲属被处斩枭首。
  之前因战乱南逃的流民亦充斥在这座城池的每一处阴暗角落,时时刻刻都在滋生事端。洛阳如同一口架在火上的锅,也许下一刻就要沸腾,接着就要被蒸干。
  常昀如往日一般去赌场玩了一圈,只是今日或多或少都有些心不在焉输了不少,正好顺便将楼巡派来监视自己的随从抵押在了赌场,自己慢悠悠的在城内转了一圈后方回家。
  在进入自己屋内后,他小心翼翼的锁好了门,对帘帐后的人说道:“打听到了,廷尉、宗正不日将被处死。”
  藏在常昀屋中的褚谧君挑开帐子缓步走了出来,“按照你整理来的情报,我外祖父在朝中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
  常昀点头。
  褚谧君苦恼的皱起了眉。她虽然在常昀的帮助下进入了洛阳城内,并且暂时藏进了他家中,但下一步该做什么,她反倒有些迷茫了。
  “我会帮你想办法的。在这之前,你先吃些东西吧。”常昀推了推桌上已经有些冷的汤饼。
  “我在想,外祖父为何不离开洛阳。”褚谧君摇头,她眼下食不下咽,“难道在他眼中,功名比性命更重要?”她从梦中醒来,或者说,从另一个时空归来后,就马上写信将楼巡之乱告诉了外祖父,吩咐信使一路快马加鞭,以为来得及。
  可没想到来倒是来得及,然而褚相却好像没有看到她的警告似的,还是选择了留在洛阳。
  楼巡之乱并不可怕,因为楼巡是彬彬有礼的世家子,因为他做事懂分寸。可楼巡之后便是夷安侯之乱,夷安侯……如同疯狗。
  “也许。”常昀说:“但我想,他不一定真的走入了绝境。在我们看来,情势岌岌可危,但说不定,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何以见得?”
  常昀默默将装着汤饼的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褚谧君只好起箸。
  在她吃东西的时候,他谨慎的往门窗方向望了一眼,确认没有楼氏派来的人监视后,徐徐道:“你不曾进入中枢,又离开了洛阳这么久,有些事不知道也实属正常。在楼军南下之前,褚相将自己真正重视的心腹,都调离了洛阳。”
  褚谧君细细回想那些被处死人的名单,果不其然,那些都是外祖父并不十分倚重,或是对她外祖父隐隐有了不臣之心的人。
  “丞相洞察一切,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恐怕在楼巡兵变之前,他便有所觉察,只是他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以高平侯为首的世家大族是国家蠹虫,而褚相的党羽发展多年,也未必每一个都干干净净心志不改。
  其实干不干净倒无所谓,重要的是能不能为褚相所用。
  那些褚相不想用或是用不动的人,能借敌人之手杀了是最好的。
  就比如说南和侯与易阳侯,他们俱姓杨,是符离侯的手足,也是褚相的同母弟。符离侯替褚相执掌了多年宫禁卫兵,又还算听话,因此在楼军南下之前,他便被褚相派去了南边治理江淮水患,也就躲开了兵祸,南和、易阳平素里只借着兄长威名享乐,这回乱军一入洛阳,他们便沦为了泄愤的对象。
  他们已经死了。褚谧君虽未亲眼见到两位长辈的死状,却也知道他们是被乱军从府中拖了出来,乱刀分尸。
  褚相身为他们的兄长,在这之前却连暗示他们逃跑的意思都没有,任他们沉溺于酒色。昏昏沉沉。
  常昀的这一推断很有可能是正确的。即便她还没有见到褚相,没有当着他的面质问他。但她清楚自己的外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褚谧君不是不理解褚相的心狠,只是这年她毕竟还年少,会克制不住的感到一阵寒凉,最后,却也只能轻轻一声叹息。
  ***
  褚府。
  卫夫人早就在兵乱之前便被褚淮下令送出了洛阳城,她往日里居住的小院眼下空荡无人烟,倒是仍有苦涩的药味经久不散。
  褚相在庭院中间摆下了棋枰,左手执黑,右手执白,看着棋枰上黑白交错,就好像那个陪他下棋的人仍在这里。
  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褚相抬头,看见的是一身戎装的中年人。
  是张陌生脸孔,但褚淮的记忆力一向不俗,很快回忆起了这人的身份。
  “楼将军。”他是见过这人的,哪怕只有寥寥几次,也能够想起来。
  “巡常年镇守雁门,不想褚公竟然还记得晚辈。”楼巡的语气冷淡疏离,然而说出的字句,却又是恭敬的。
  “在楼氏一族中,你是你那一辈的俊才,在大宣诸多世家公子中,你也算是翘楚。老夫自然记得你。”褚相说着又落下一子。
  “巡年少时也曾在太学就读,那时您兼管太学,我曾有幸蒙受过您的教诲。”
  “我不过是在太学挂个名而已,学问比不上那里的博士,谈不上教诲。”
  “我少年时,在太学的课业也比不上您的女婿徐旻晟出众。”
  “后来,你成了一名武将。”
  “是。”英武的中年人颔首,“为了替国效力,替陛下尽忠。”
  “不,你是为了你的家族,为了让史册记住你。”褚相说:“你指责我不敬天子,可难道楼氏当政,就会甘心将所有的权力都交还陛下么?”
  楼巡缄默。
  “我对天子不敬,只是我一人不敬。而世家侵夺君权,却是世世代代的侵夺。”
  楼巡依然是沉默。
  虽然做了多年的武将,但他来到褚相面前时,依旧像是从前那个文静有礼的太学生。他本该粗鲁的打断敌人的辩驳,在老人面前展示他作为胜利者的骄傲。可他没有。
  他知道褚相说的话没有错。
  这些年来褚淮为政,是在逐步将被地方分散的权力集中至中央,将掌握在世族手中的财权、兵权及人事运用之权逐步收归至官府手中。
  只不过皇帝被撇开,站在皇帝这个位子的人是丞相。
  “褚公是值得被后世铭记的人物,遗臭万年或流芳百世,都只待后人去争议了。”楼巡无可奈何:“这也是巡为什么不愿杀您的缘故。只是您这样的人……就该死在刀下。”
  褚相笑而不语,好似没听见这一番晚辈说出的狂妄言论,自顾自的下着棋。
  ***
  夜晚时分,差不多该就寝的时候。
  常昀自小就没有让下人守夜的习惯,今日依旧如此。奴仆铺好被褥后便转身离去,常昀坐在不远处的一张竹席上神游了一会,听见褚谧君从屏风后走出来的窸窸窣窣之声,才猛地惊醒。
  “你睡吧。”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你睡哪?”褚谧君认真问。
  常昀四下张望,“哪里都可以,我随便将就一晚都可以。”
  “可是,容易被发现。”褚谧君也知道什么是男女之防,然而有些事情不得不去面对。
  已是秋初,气候转凉,他谁在地上可能会着凉,也可能在身上留下痕迹,更有可能会被那些监视着他的人发现。
 
 
第134章 
  “一……一起?”常昀的脸迅速涨红, 于是赶紧顺手抓住一旁的扇子挡住, 只留出一双眼睛在外眨巴。
  褚谧君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处于眼下这种境遇, 已经有很久不曾展颜解眉,奈何常昀有时候实在太过有趣。
  “你这幅模样,倒像是新嫁的小娘子。”她随口道。
  这下子常昀耳根子都开始泛红,直接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呃, 好像说错话了。褚谧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方才像是不经意间讲了句了不得的话。
  “过来吧。”她轻咳一声,强装镇定的朝常昀招了招手。
  虽然看起来很想羞愤自尽,常昀还是继续用扇子挡着脸,一步步朝她挪了过来。
  “你睡这。”褚谧君指了指铺好的被褥,然后自己走到了一边,坐下,“我这样将就一晚便好。”
  “可……”
  “我从安定至洛阳这一路上, 风餐露宿的时候还少么?”褚谧君倚靠着墙,调整了一下姿势, 接着便吹熄了就点在自己身边的灯烛。
  黑暗中一片寂静。
  常昀心中滋味复杂。他自然也猜得到褚谧君这一路上受了很多苦,从安定至洛阳一路疾驰, 这样的苦楚若是换了洛阳城中其余贵女,只怕她们早已无法忍受。
  她头上有一道还未痊愈的伤口、眼底下有长期未能安眠所造成的乌青、就连那一双手也不复往日白皙。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静默持续了一会,接着褚谧君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常昀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然后摸索着走到了她身边来。
  “怎么了?”
  “既然你这样睡着都不用担心着凉,那我觉着我也不会。”他说。
  “回去睡。”
  “不。”
  “你学我这样坐着睡觉,说不定第二日醒来就会浑身酸痛难忍, 会被人怀疑的。”
  “那我就说,我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有舒服的地方可以睡,你偏偏要和我一起来睡墙角,让我说你什么好。”
  “现在那舒舒服服的地方让给你,你去睡呀。”他撑着下颏。
  褚谧君捂脸,也感觉自己的耳根开始有些发烫。睡在常昀惯用的被褥里,想想便让人觉着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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