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楠不是很懂贵族里那一套无法明说的潜规则,听了弗兰德斯公爵的话,只觉得这些人简直又当又立。总之领主们虽然很野蛮,偏偏还要顾及名声得有个正当理由,不能随心所欲的无限制吞并周围其他人的领地。从这个角度而言,教会还是有存在的意义。否则真的就会像东方春秋战国时代那样,皇帝基本成了个摆设,下面的领主打成一片。
“管它的呢,反正命令已经颁布出去了,弗兰德斯本人监管着,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也是他先去顶着。”
觉得弗兰德斯公爵好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坑人,陆楠思索了一阵就把这件事放下了。眼下一切都不好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比起担心下面的领主们会趁机作乱搞事,陆楠现在更担忧的是如何面对安茹公爵和阿弗里……
第153章
在脑海中反复排练了一下大致的说辞,但没料到安茹公爵跟阿弗里一起进来,陆楠想好的东西瞬间化为了泡影。她有点无奈的看着面前身高差距略大的两个男人,心想他们怎么就一起来了呢。
“很高兴看到您平安无事的归来,一路上辛苦了,公爵。”
心里埋怨着,陆楠还是强打精神堆起了笑容,对安茹公爵施以诚挚的问候。无奈此人出门了一趟后表情更加冷漠,陆楠分明在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股杀气,看来他对离开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感到十分不满。这是早就预料的情况,陆楠并不奇怪,她装作没看见,把头转向了一边高大却异常瘦削的骑士。
“您好,骑士,请允许我对您常年不顾危险驻守在边境的行为致以最真诚的感谢,正是因为有着像您一样无数英勇而忠诚的战士,帝国才得以保持着和平,人民才能够平静的生活,谢谢,您真的是辛苦了。”
这样的话陆楠张嘴就来,想编多少编多少。得益于曾经搞公关活动的丰富经历,她的语气和态度都十分真实,绝对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原本跟安茹公爵一样满脸凝重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敌意的骑士见状不禁稍微缓和了一下表情,在陆楠的注视下他显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举手摸了摸腰间,却发现因为要觐见的关系没有携带习惯的武器,尴尬的放下手,只是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来,请坐吧,两位,不要只是站着。老实说安茹公爵就算了,骑士先生的身高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压迫感。”
陆楠用一听就是开玩笑的语气轻松的说着,还伸手指了指预先就准备好的椅子。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两个男人不好再继续站着,只能各自坐下。见状陆楠稍微松了口气,愿意坐下就意味着有慢慢谈话的机会,看来情况似乎还没有太糟糕。
安茹公爵的脾气经过好几轮的相处陆楠已经摸索得差不多,而阿弗里大概也有了点了解,知道他们两个人都不是那种特别主动的类型,陆楠为了掌握话语权,抢先开了口。
“按照惯例,我应该发表一通浮夸却毫无意义的说辞来感谢两位,不过我想你们最想知道的应该不是这个,所以还是更加简单明了一些好了。关于王都最近发生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多少。”
陆楠注意到安茹公爵居然和阿弗里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不禁升起了一丝堤防——这是什么意思?依照她的了解这两个人根本毫无关联,更没有任何亲戚关系。怎么看上去倒是一副心有灵犀很默契的模样?难道说是在来往王都的路途上培养出了友情?嗯,仔细想想好像并不怎么奇怪,安茹公爵当初就很维护还没有暴露真面目的神父,说明他对此种类型的人抱有好感。而阿弗里能够率领庞大军团从未打过败仗,自然不是个傻子,肯定看得出安茹公爵不为人知的优点。陆楠当然没想过连大臣们的私下正常交往都要管,但在这种微妙的时刻,这两个人万一结成什么联盟,确实不是个好消息。
回答陆楠问题的是安茹公爵,他用一贯的那种语气波澜不惊的说:“您具体指的是哪件?汉诺威伯爵全家被流放自己还被斩首的事情,还是您赶走教廷使者的事情?或者是您打算甩开教会自行加冕的秘密计划?”
“妈的这人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说得可真够难听。”
陆楠郁闷的在心里吐了个槽,脸上还是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看来您的情报收集得很不错,值得赞扬。”
她没生气,安茹公爵的脸上却浮现出了怒容,看起来还很想站起身拍桌子,只是顾虑到还有其他人在才勉强压抑住了这股冲动:“只是这样?尊敬的陛下,对此您就没有任何解释的理由吗?”
陆楠摊了摊手:“尽管您的说法有点问题,但大体上没错,我确实做了这些事情,所以没什么好解释的。怎么,公爵,您想看到什么样的场景?我瑟瑟发抖的又害怕又悔恨,见到您之后就哭着扑上来求您救命吗。”
安茹公爵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冰冷:“希望您还记得,国家和人民不是您用来跟教会争权夺利跟满足私欲的东西。我看您是想当皇帝都快想疯了吧。”
陆楠依旧保持着笑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她的语气也不免变得低沉起来:“请注意您的言辞,公爵,我的宽容不是您肆意无礼的理由。非常遗憾,没想到在您心目里我居然只是个为了皇冠不惜一切的卑劣之人,呵呵,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您以为自己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发表这通毫无根据的污蔑之言吗。”
说完之后陆楠就不在理睬他,直接将头转向了一边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阿弗里:“跟心中带着偏见的某人不同,我相信您至少愿意先听听我这边的阐述再得出结论。”
阿弗里点了点头,由于他从进房间开始脸上就没有任何表情,所以陆楠很难揣测此刻他内心的想法。不过跟上一次完全不一样,他经过了好好的梳洗,虽然依旧满脸沧桑,起码保持了干净整洁的外表。虽然他的五官长得异常端正,却诡异的很难让人留下一个英俊的印象,大概是因为他的每一寸棱角和线条都显得无比的坚硬,非要比喻一下的话,就像是一把锋利冰冷的武器。人们看到这把武器的第一感受只能是它多么的危险,不知道带走过多少生命,几乎不会去注意到武器本身的精美。
被他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明知他其实并没有带上任何恶意,陆楠还是冒出了一点鸡皮疙瘩吗,她的感觉就像是和什么大型食肉动物呆在一起,本能的感受到了畏惧,即便是明知那头凶兽不会攻击也一样。她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尽量的用平和的语气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一一解说分明。在此过程中她很注意控制情绪,更没有采用任何极端的说法,尽量保持了客观的角度。只是说到后面陆楠产生了一种很荒谬的错觉,她好像不是在谈论国事,而是在进行什么新产品的发布。而坐在对面的两个聆听者一个全程毫无表情,另一个则是眉头就没松开过,让她回忆起了当初第一次在公司大会上作报告的感受。
“好了,就是这样,现在你们可以尽情的发表自己的看法了。”
说得口干舌燥,陆楠停下后赶紧的喝了一杯水滋润喉咙。安茹公爵显然还在思考,没有开口的打算,而阿弗里则是非常有耐心的等着她喝完水以后才第一次说话。
“您确定亲眼见到教皇患上了麻风病吗?”
“确定。”
陆楠斩钉截铁的说,其实她后面也怀疑过其中有没有神父造假的可能,比如找个麻风病人来冒充教皇诱导她上当之类的。但是转念一想,神父干嘛要这样做。他又不是神仙可以预见到后来陆楠会完全不理睬他的施压选择直接硬顶,当时带着陆楠去见奄奄一息的教皇,只是为了让她看清楚,教皇已经没有办法再次亲自掌权,想要获得教会的承认,只能跟神父合作吧。
“根据您的说法,目前教会的大权极有可能掌握在教皇的侄子,一个名叫洛雷托的主教手里。正是他一手操控了教会前不久的内部厮杀,对吗。”
陆楠再次点头:“是的,虽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出,但我相信很快您就可以亲自见证。”
“因为您怀疑那位主教想通过施压来逼迫帝国站到他那一边从而更好的获取教会的权力,所以才选择了不听从教会的召唤,把信使赶出王都,甚至要违反一直以来的惯例,自己加冕成为皇帝吗。”
骑士平静的问,陆楠心中惊疑不定,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不是那种毫无社会经验的无知菜鸟,可以说在她的工作生涯里由于职业和环境的关系,见过各行各业的人加起来大概比这里一般人一辈子见过的人都多,可她依然看不穿阿弗里此刻内心的想法。心念急转之下,陆楠想出了无数花言巧语,但她直觉这些都没用。对待阿弗里这样的人,谎言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是的。”
最后陆楠只是简单的如此回答。其实她还有满肚子的理由和借口,为了说服阿弗里站在自己这边,她甚至还提前写了一篇堪称精彩绝伦的演讲稿。可是面对着阿弗里略带疲惫却又显得如此平静的双眼,那些话都说不出口了。即便是真的说出来,估计也只会显得像个滑稽的小丑。
阿弗里仔细的将她打量了一遍,像是在衡量她回答的真假,沉默片刻后,他又问道:“您可以发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无愧于心,不会违背对天主的虔诚,以及对帝国的忠诚吗。”
这一次陆楠几乎是不等他说完就立刻回答:“我当然可以发誓。”
因为陆楠确确实实是从帝国和未来的角度考虑才这么做,绝对没有包含任何私心,更不像安茹公爵怀疑的那样是为了当皇帝。她的目标是成为名留青史的伟大帝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成那个目标而努力。老实说陆楠对教会的厌恶基本源于阻挡了她的前进之路,并没有任何私人恩怨。她是为了达成目标才想要当皇帝,又不是为了当皇帝才干这么多得罪人的事。
于是陆楠坦然的和阿弗里对视,即便是此刻真的天主显灵要用雷霆霹雳来审问她,也只能得出她的回答百分百真实一种结果。她不知道阿弗里得出了什么结论,总之他收回了视线,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陛下。”
骑士站起身,平静的对着陆楠行了个礼。
“虽然我接受了教会的封号,但首先我依旧是帝国的骑士。我的信仰和忠诚只会献给上帝和我的君主,所以您不必担心,只要您无愧于誓言和信仰,我的武器就永远不会转向您,我会遵守自己的信条,遵守您任何命令,为了您而战斗,直到死去。”
陆楠难得的感到了诧异,她没想到就这么简单,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了。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担任了小人的角色。她考虑了千万种可能,就是没有想过阿弗里会真的信守誓言。
“您是如此的通情达理真是太好了,请您放心,我不会做出任何有愧于天主和帝国的行为。其实目前也仅仅只是想以强硬的回答来让教会里的某些人放弃本来的打算而已。可以的话,我不会轻易和教会开战,所以还请您收回最后一句话,我可不想要您死去啊。”
最后陆楠只能选了个很一般的说法来回复阿弗里。虽然阿弗里的态度很平和,既不热血也不激昂,但陆楠知道他说到做到。怀疑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简直是一种侮辱。在没有见过阿弗里之前陆楠根本无法想象,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坚信他言出必行。
阿弗里好像没有了继续交谈的打算,保持着恰当的风度和仪态静静的站在那里,陆楠感到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疲惫,不知为何她还觉得挺愧疚的。
“本来我还为您准备了欢迎的宴会,不过您大概不会喜欢出席这种无聊的社交场合,那么就这样吧,您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不必理睬任何想要打扰的人。而跟随您回来的三个军团我依旧交由您负责,好好让他们也跟着休息一下吧。我会竭尽全力的避免真的发生战斗,所以……”
陆楠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眼神,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可能是刚才那一席话的关系,阿弗里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点,他扯了扯嘴角,再次对陆楠深深鞠躬,随即就离开了书房。
陆楠叹了口气托着自己的下巴,感觉好像终于解决了一件大事。虽然最后的结局和她一开始打算的不一样,但也算是不错的发展。可是她看见安茹公爵还坐在那里没动,并且依然眉头紧皱,一脸不赞同的样子,瞬间就冒出了一股无名之火。看见他这张嘲讽的脸她就忍不住想起了不久之前那个夜晚自己被差点勒断的腰还有至今都还没有彻底消散的淤青。
“所以,您还有什么话想说,公爵?”
陆楠阴阳怪气的问。
第154章
由于最近这段时间陆楠因为种种原因在大臣和贵族们的心目中威望大涨,差不多没有人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任何一点不恭敬的姿态。加上安茹公爵离开了也有一个多月,陆楠都快忘记了这种被人看不起的滋味。尽管他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可他的表情和神态无不都在表达出源自内心的不屑,特别他还是那种一贯高姿态的人,所以鄙视的意味甚至翻了个倍数。
陆楠以为安茹公爵起码应该读懂此刻的空气,结果他还是依旧不屈不挠的选择了实话实说:“我只是很奇怪,您是怎么做到把谎言说得跟真理一样的。”
“……什么意思。”
安茹公爵两手按到书桌上,俯低身体,压着嗓门说:“阿弗里是个单纯的人,他可以轻易的只凭一个毫无意义的誓言相信您所说的一切,可我却不信。老实说吧,陛下,在当初我选择了站在您这一边,甚至竭尽全力将您推上王位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无视您人品的准备。所以您又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扮演呢,那只会让我感到恶心。”
尽管早就知道自己在安茹公爵心里的评价很低,可是没想到居然已经低到了这种地步,陆楠本以为自己不会因为他人的恶意揣测而动怒,但还是忍不住发了火,语气激烈的质问道:“所以这就是您的结论?您依旧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当皇帝?不得不说,公爵,您的自高自大才是到了令人恶心的地步。真是可笑,如果我真的有您所想的那么恶劣,您还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无礼至极的话吗。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到底是什么给了您错觉,导致您误以为眼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您赐予的。您以为自己是谁?”
安茹公爵却报以一个无情的冷笑:“那您为何又表现得如此愤怒呢,陛下。我觉得只有被说中心事的时候人才会特别的心虚,从而用愤怒来掩饰。”
陆楠忍不住加大嗓门喊道:“人被冤枉的时候同样也会愤怒的!反正我看出来了,不管我做什么,您都会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来判断,在您的心里我就是个天然的骗子和谎言家吧。”
安茹公爵没有回答,可他的表情毫无疑问表达着“是”,这让陆楠更加心情恶劣。其实她知道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了,安茹公爵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依然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他心里怎么想的陆楠完全可以不在乎。但她曾经认识过安茹公爵的另一面,也曾经跟他毫无芥蒂的谈笑无忌,在心底的某一角落,她确实把安茹公爵当做了在这个陌生时代唯一可以交谈沟通的朋友。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为什么上一次可以当朋友的人,这一次却截然不同了呢。陆楠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的所作所为,却发现记忆纷杂,重复了好多次的语言行为交杂在一起,一时之间竟然叫她分辨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