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关漳水首战,持续了五个昼夜,最后以平局告终。
之后,青州军三度发起攻击,最后一次,姜琨张岱曾亲自率军,大军压境终强渡漳水,卫桓率军迎战,双方几度大战,投入兵力将近百万,各有进退。
姜琨始终被堵于漳水西岸数十里内,未能更进,因补给之舟被卫桓一次偷袭险些得手,他最终被逼回漳水东岸。
战事持续一月,未分胜负。
谁也奈何不了谁,卫桓没有主动进攻,姜琨也不再出击,目前双方正隔河对峙。
……
青州大营。
张岱皱眉:“这么久攻不下,也不是个办法。”
谁说不是呢?虽一直是平局,但久攻不下和久守未失终究还是有些差别的,继续攻下去,己方将士消磨士气,会疲。
一旦疲了,容易出现破绽,被敌军有机可乘。
所以姜琨下令停止进攻,让底下将士略略休整。
听得张岱的话,他点头,又冷冷:“这卫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姜琨生平大敌乃兖州彭越,彭越和他对战十数年,直接将他死死拦在北方未能往南寸进。彭越之悍勇了得实生平罕见,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一个卫桓。
说多少听多少,都不如自己亲身经历一次,至如今,姜琨已将卫桓提至首位,甚至压了彭越一头。
越忌惮,越谨慎,不肯纰漏一丝一毫,故而一见青州军稍露疲态,他立即退回东岸,先事休整。
帐内寂静一阵。
姜琨蹙眉,忖度良久后,他缓缓道:“如今看来,若无破绽,只怕我们克敌不易。”
姜琨固然好面假仁,但不得不说,他有一个好处,就是从不妄大。每每征战,他总是能很清晰地看明白自己和敌方的实力差距,能进则进,不能进则退,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次也是,试探清楚卫桓的实力,他很明白,直接硬攻很艰难的,哪怕得胜怕也是惨胜。
这不是上策。
姜钦道:“不宜硬攻,那我们可否智取?”
姜琨也是这么想的,可智取又该如何取?
帐内陷入沉默。
众人凝眉思索,试着讨论,有说战策的,又说尝试偷袭后方的,围着案上的舆图讨论一阵,皆摇头否定。
稀稀落落的话语,不多时就安静下来,实在卫桓攻守皆稳,半丝破绽不露,他们不得其法。
姜琨眉心紧蹙,抬眼扫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梁尚身上:“公纪,你可有良策?”
梁尚一直没吭声,得姜琨问,他沉吟一阵,道:“君侯,我以为,可尝试偷袭卫军后方。若能焚其粮草,必能打开局面大占上风。”
亘古不变的老招数,却非常管用,毕竟打仗打的就是粮草后勤。
卫桓大军粮草倒是很充裕的。虽冀州去年今年连连大战,他得北冀州五郡后与民生息,未曾征过半点军粮。但这也没关系,并州那边的屯田令已见成效,征得粮草极足,源源不断穿井陉而出,非常富裕。
这里头唯一的问题就是,运粮路线拉得太远,千里之长,而井陉狭隘,运输很不易。
所以,一旦卫桓粮草大营被突袭焚毁,他仓促间绝对无法补给上。
再面对青州军的猛攻,他只能往后急退,退到粮草线能够上的地方。那么一来,他新得的北冀州几乎就算拱手相让了。
这还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更坏一些,青州军可不是吃素的,这一进一退之间,能出现的漏洞,能发生的事情多了去了,大败并州军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将卫桓逼回并州,甚至在这过程中歼杀他,趁敌军大溃一举攻过井陉,连并州一并收归囊中。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牵一发往往动全身。
这些大家都懂的,只是,公孙绍皱眉:“可宣和城池颇高深,易守难攻,非大军不可攻克也。”
并州军的粮草大营正在宣和,由符石和刘振率二万军固守。
二万军听着是不多,但攻城历来比守城困难多了,若要速战速决,非十倍八倍兵力才有可能。
可卫桓不是死人啊。
他们若要绕小路偷袭,最多就两三千人罢了,多了就避不过并州哨兵耳目了。
这方向他们刚才不是没有议论过的,可就如老鼠拉龟,根本无从下口,所以才给否了。
梁尚也听见的。
可他都听见了,还这么说,姜琨眼前一亮:“莫不是公纪有法子?”
梁尚站起拱了拱手:“君侯,不知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我特地向你借的人?”
“记得。”
半月前,梁尚特地禀了他,向他借人,说是欲折返临淄押一个人过来。他自是允了。
姜琨心念一动:“你是说……”
“没错,人已押解到了。”
梁尚拍了拍掌,帐帘一动,两个甲兵押一个人进来。
这是个女人。
一个用布套蒙住上半身看不见面目的女人。
众人面面相觑,倒是姜钦眸光闪了闪,若有所悟。
“宣和留守大将有二人,其中一个名符石,乃卫桓亲舅,掌宣和城过半军务。”
有人不解:“可符石乃卫桓亲舅,岂有……”
岂有背叛之理?
梁尚笑了笑:“他当然不会背叛。”
他也没想过符石会背叛。
他只是想利用符石制造一个契机罢了。
他看向上首:“君侯,我们在并州军中经营多时的人手是时候启用了。”
卫桓崛起太快,他们细作放进去都是普通兵卒,最多也就混个伍长什长。
但这没关系,小卒子在关键时候,也能发挥大作用。
这个关键时候,就由那符石制造。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制造?
在座人不多,十一二个全都是可信的,梁尚也不卖关子,一挥手,甲兵“刷”一声,将那个女人头上的布套扯掉。
是个鬓发凌乱的中年妇人,脸色蜡黄极憔悴,不过仍可窥见肤底甚白,应至少是个中等出身的。她被堵住嘴,见光不适眯眼,只她一听符石之名,却极激动,“呜呜”挣扎着。
杨氏。
果然不出姜钦所料,此女正是符石嫡妻,杨氏。
作者有话要说:杨氏宝宝们还记得吗?符舅舅的老婆,已领饭盒的符亮的妈,当初将卫桓身份揭破就是她,被姜琨囚禁很久了。
肥肥的一章,宝宝们明天见啦!(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哒,笔芯!
cathymrc扔了1个火箭炮
江鹿鹿。扔了1个地雷
第106章
符石是个重情的人,哪怕杨氏有诸般的不好,他也记着这是他的发妻,为他生育了嫡长子。
杨氏失踪了好几年,他找了好几年。后来卫桓得了并州后,他还将当年定阳至西河的一段路的山匪剿了一遍,反复审问打听,即便是遇害了,夫妻一场,他好歹也要为她收尸。
可惜杨氏并非真被山匪所劫,所以一直没有结果。
这明里暗里的恩恩怨怨,因为有杨氏在手,姜琨这边倒是挺清楚的。
他们还知道符石一直都没有放弃,人出征在外,并州那边还在寻着,并未曾就此撒手。
卫桓当初对付杨氏的手段不够圆融,这种情况下,却愈发不好坦言真相了,只好吩咐符石身边的人多留意,有什么不妥立即禀他。
平时倒好,眼下他远在二三百里外的前线,却出现了一丝缝隙。
梁尚要钻的,正是这处缝隙。
符石一直以为杨氏是失踪的。
失踪的妇人,要么被劫杀,要么被拐卖。
于是,当“被拐卖”的发妻历经千辛万苦,托人给他送了一封信,求他去救。若这个地点就在宣和不远的郊区城镇,想必符石会迫不及待,立即就亲自过去吧?
如果不够,那就加一重砝码。杨氏不是一直都说卫桓害死了她儿子的?加到信上去。就说因为她查到儿子死亡真相,卫桓才派人截杀她。她跌跌撞撞外逃至今,身后的人追杀的人一直没断过。
她千辛万苦追着符石来到宣和,实在支撑不住要被卫桓的人追上了,她快藏不住了,求夫君快快来救她。
震撼吧?大惊失色吧?
慈心收容、一手托扶起的亲外甥,竟然害他嫡长子性命,暗地里追杀他妻子灭口。
符石还坐得住吗?
他一出来,事就成了。
符石出城救妻乃私事,他最多除了带自己的亲卫外再添一队甲兵,也就二三百人。
轻易就能拿下。
待拿下符石一众后,铠甲、马匹、进出令牌、当晚口令,最重要还有符石本人的将符。再仔细易容,借夜色遮掩,偷龙转凤混入城内,接下来的就简单了。
战前,他们在宣和城里放了不少眼线,这些百姓身份的眼线平时没大用,但到了非常时期,却能和并州军中的底层人手结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足够使用的力量。
宣和城内,各种军需尽有,包括不断往前线运送的火油。而符石的将符,能发挥的作用太大了。只要小半个晚上的时间,就能成事。
梁尚细细道来,姜琨越听眼前越亮,一击掌,他大赞:“果然妙计!”
耗费不大,算计的却是人心。
他略略忖度,越想越妙:“只要能焚毁并州粮营,我有必胜把握!”
事不宜迟,姜琨立即道:“把那杨氏带上来,立即让她写信!”
亲卫领命而出,立即将方才押下的杨氏重新带上。
姜琨踱步而下,立在疯狂挣扎的杨氏跟前,居高临下瞥了片刻,淡淡道:“你知道你夫婿现今如何吗?”
杨氏骤停住。
不知道她想什么,但见她唇角紧紧抿起。
姜琨笑了笑:“符石乃卫桓亲舅,委以重任,久居高位,身边美妾骄儿,端是意气风发蒸蒸日上啊!”
杨氏一窒,呼吸立即粗重起来,她呜呜挣扎起来,挣扎得比刚才还有剧烈。
姜琨满意一笑。
他也不怕杨氏弄鬼,杨氏恨他们,但更恨卫桓,这个心性扭曲的疯癫妇人,只要稍稍一哄就成了。
姜琨高声打断杨氏的挣扎:“你想替儿子复仇吗?!”
他骤俯身:“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明晃晃的烛火刺眼,杨氏双目血丝遍布,对视片刻,她挣扎的动作一顿。
……
中帐灯火亮了半宿,细节议毕,姜琨当即私下点了三千精兵,吩咐带着杨氏的亲笔信,无声出了营,绕远路悄悄往并州大军后方的宣和城而去。
计策议定后,后续事情就由姜琨亲自安排,姜钦便回了帐。
已经是下半夜了。
不过众人并不困倦,战策有了突破性进展,他们一扫先前的凝肃,神采奕奕的。
姜钦也是。
只不过他这种振奋的神色在入了自己营帐后,便敛了起来。
冯平亲自伺候卸甲梳洗,问过后,他有些不解:“主子,您不看好这计策吗?”
姜钦摇了摇头。
这倒不是。
梁尚这计策确实好极,若没差错的话,恐怕卫桓直到宣和大乱时,他还不知情。
“主子,你是说……”
冯平一听,有些明白了,“您是说,怕裴公子有所觉,会给那卫桓通风报讯?”
经过董夫人骨骸一事,裴家在青州的情报网让他们大吃了一惊。需知,裴文舒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杨氏都在临淄待多久了?很可能裴文舒一直都有盯着她。
这次虽说是悄悄押运,但未必能瞒得过这盯久了的有心人。
“不过,临淄至徐州,再从徐州去卑邑,即便裴公子有心传讯,怕也未必赶得上吧?”
就算杨氏移动被裴文舒的人察觉,只底下人哪可能做主往并州军传信?肯定得先发报回去的。
这一来一去的路程,冯平算算快马脚程,还是觉得赶不上的可能性要更大。
姜钦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您,是不想并州军败得这么快?”
姜钦当然不想并州军败得这么快,若卫桓一下子被重创后遁,甚至退回并州,那事情就回到原点了。
冯平犹豫一下,低声说:“请郎君恕罪,小的觉得,卫桓大败也无甚不好的。我,我始终觉得此人太强势了些。”
应该说是压迫感太盛。
越是深入了解这卫桓,他就越忌惮,这人太强悍,给他的危机感比彭越都还厉害。利用他,总有一种与虎谋皮的胆战心惊感。冯平心下其实一直有隐忧的,担心君侯不敌,被卫桓攻陷青州,那就什么都完了。
反而是重新回到从前局面,后续他们还有许多谋划的机会不是?
姜钦却摇了摇头:“不,后续机会会越来越少。”
姜琨的儿子们正在逐渐长大。
而作为姜琨侄儿的他,机会则会相应越来越少。
他能谋算一个姜铄,他还能一直谋算所有堂弟而不露破绽吗?
不可能的。
这两年是最好的时机了。不,这次大战是最好的时机了。
姜铄死了,营中还剩三公子。不过三堂弟入营才一年,经验不足,待待伺机谋之后,再往下的堂弟都太小,就算姜琨出了什么意外,他们都无法临危受命。
而姜钦,他本是姜氏长子嫡孙,在这等战时乱世,毫无疑问,年长且有威信的他会被推上去。
所以,姜钦并不希望这次大战这么快就结束,他希望能长一些,交战频繁一些,让他能慢慢寻找动手机会。
姜钦将巾子扔回铜盆内,水溅了一地。
希望符石没那么重视这个杨氏。
不过只怕难。
“如今只希望裴文舒的讯报能及时一些。”
姜萱还在宣和呢,希望裴文舒对姜萱安危足够重视。他竭尽全力,即便是晚,也不要晚太多了,千万不要等一切结束后才送到。
然后,“卫桓能赶得更快一些,宣和那边的情况不要太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