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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家宴,人数不多,只是气氛极其热烈,最后符石酩酊大醉,伏案不起,符非符白两个也东倒西歪。
卫桓以手撑额,微微阖目,昏黄的火光映照下,他白皙侧颜泛起一片酡红的胭脂色。
他不热衷杯中物,只这是为他庆功,怎么也沾些,最后喝的也有些多。
杨氏搀扶符石,由符亮护送往后院去了。
姜萱目送罢,站起扶了卫桓起身。
符家伺候的人少,拢共几个婆子,已分出两个背着符非符白回去了,剩下的七手八脚忙着收拾狼藉,几步路,也不多吩咐人了。
卫桓微微蹙眉阖目,醺意有些重,脚下见凝滞,好在能自己走,扶他不吃力,穿过檐下廊道再拐个弯,就回到自己跨院了。
姜萱将卫桓扶了进屋,斜倚在榻上,得了姐姐吩咐的姜钰已打了一盆温水来,拧了帕子才覆在他脸上,他就睁开了眼。
眼微微泛红,带些酒意,不过眼神已见清明了。
姜萱便吩咐弟弟给他卫大哥拧帕,她转身去了小厨房。
说小厨房也不算是,之前天冷热水热茶用得多,就在跨院的辟了一处耳屋当茶房,砌个小灶烧热水,后来她又置了些东西放里头,想吃可以做。
方才桌上气氛热烈,酒喝得多菜吃得少,尤其卫桓,姜萱都没见他动过几次筷子。
少年人消化快,不吃点半夜肯定饿得慌。
烫了面条,加一把青菜,浇上汤,有点卤肉给切了,再撒上一把葱花。
姜萱这厨艺还是上辈子的,这辈子捡起来倒不算生疏,唯一难的打火石点火,不过她也会了。
一个大碗装满,给卫桓的,剩下两个小碗她和姜钰也吃点儿。
端着回到正房,卫桓已经洗过手脸,衣裳也换了,正从里屋走出来,步伐颇稳,除了脸上泛红,已不见醉态。
“都来,咱吃面。”
三人围着做了下来,边吃边说。
姜萱挑起一筷子面,说:“方才,你舅母和大表哥脸色难看得紧。”
在符石说出将祖传兵书给卫桓之后,这两位笑脸彻底维持不住了,虽很快遮掩过去,但姜萱正坐在他们对面,看得真真的。
姜萱大约能明白他们的心思,祖上血脉焕发光彩,不姓符的,反而落在姓卫的头上,心胸不宽广的听了怕是有疙瘩。
还有那祖传兵书。
这年头纸张还不普及,书本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乃传家首物,更甭提这种一代名将亲著的经验和兵法。
卫桓道:“无须在意。”
这些闲杂人等,非必要他看都不看一眼,放在心上更是不可能有的事。
只要不给姜萱添麻烦,他根本不会理会她。
姜萱“嗯”了一声。
现在卫桓从戎,姜钰将来也是,她挺遗憾自己以前背的兵书不够多的,现在有惊喜,他们自然不会去拒绝。
杨氏高兴不高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随她去吧。
姜萱遂搁下此事,放下筷子端起茶,笑道:“阿桓真能干,我敬阿桓一杯。”
她道:“愿我们日后事事顺利,如今日一般。”
“好!”
卫桓端起茶,姜钰也是,三人以茶代酒,碰了一杯,饮尽。
一杯茶,一碗面,比先前酒宴都更让人轻快,卫桓褪了清冷,微醺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闲适。
姜萱说:“你如今定下来,我想着明日出去走走,找个合适地方。”
卫桓顺利跨出第一步,发展顺利,那她该考虑自己了。
姜萱从不打算躲在内宅坐享其成,卫桓要复仇,她也要复仇,他们应该一同出力,不可能将担子压在一个人身上的。
这不是她的初衷。
姜萱是女子,从军这条路她走不通的,也不擅长,只能往其他方面考虑。
那该怎么走呢?
历来战争打的不仅仅的军兵,这打的还是后勤,军兵方面有卫桓了,那她可以选择在后勤。
将后勤大小事务过了一遍,无需多想,姜萱选中粮和盐。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食重要性不言自喻,其实盐也一样。
她打算从商贾买卖开始,逐渐接触这些,将来不管卫桓是逐渐向上发展好,还是带领心腹部属出走好,有个懂行知道关窍的人在非常重要。
这样的话,两人正好互补。
姜萱将自己想法仔细说了一遍,最后道:“我想先寻个合适店铺,慢慢接触。”
一步一步来,太急的行动不切实际。
卫桓很赞成,他唯一要说的就是,“慢慢寻,不要急,宁可舍弃其他,也要策应万全。”
“也勿走远,就在军户区外即可,最好是大门左近的。”
军户区外这一片,都很安宁,尤其大门附近,能望见守门甲兵。
姜萱笑着说:“知道了。”
难得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阿姐,那我呢?”
姜钰急忙问,阿姐和卫大哥一人一样,配合互补,那他呢?
小男孩有点急。
姜萱点了点他的鼻头,“你啊,还小,现在什么也不干,只在家勤奋练武,等学好了,再大些,就跟着你卫大哥入营。”
姜钰也是一直打算习武从军的,只是到底太小了点,就算当后勤小兵,也起码再过一两年。
他自己也知道,但失落还是难免的,又一次怨自己太小了,抿唇甚委屈。
姜萱摸摸他的发顶,故意道:“你卫大哥明日就入营报到了,教不得你,你在家可会自己努力学?”
“我会努力的!”
姜钰有些急,立即回答:“我和先前一样!”
姜萱逗他:“那不用你卫大哥教,也一样吗?”
当然是不一样的。
实话说,卫桓习武天赋真的是非常高的,且他自己揣摩一步步走过来,自有一番深刻体会,这段时间有了他的教导,姜钰从前学的许多东西融会贯通,进步飞快。
姜钰答不出了,抿着唇瞥一眼姐姐。
“若有不懂,记下来。”卫桓说:“我回来教你。”
被姐姐逗得垂头耷脑的姜钰,这才重新露了笑,高兴答应一声,而后得意瞥一眼他姐。
这小子!
不过弟弟终于摆脱旧日阴霾,姜萱只有高兴的,她笑道:“这就得意啦?”
她抓住姜钰,十分熟练捏住他的痒痒肉一顿揉搓,而后顺手揪掉他发带,“要睡了,姐姐给你解了。”
说完揉了一把,把整齐的头发揉成鸡窝。
姜钰哈哈大笑,而后气急败坏,“阿姐!”
“怎么了?”
“我不理你了!”
“真不理了?”
“……我,哼!”
……
欢声笑语,充斥不大的内间。
卫桓微微带笑看着。
这段时间没有过,不,他从前也没有过类似的时光。
像是一片灰黑的空间里,悄然染上一丝其他的颜色,渐渐渲染开来,增添许多从未见过的缤纷。
心里泛起一丝不知名的滋味儿,细细辨认,应该类似甜。
他感到愉悦。
认识她真好。
哪怕遭遇过不幸,他还是得到了其他。
很珍贵。
他愿细心护持。
……
姜钰这段时间习武还是非常刻苦,挣了一阵,姜萱都有些按不住他,身体一个趄趔,往侧边歪去。
卫桓扶住她,一伸手就制住了姜钰,姜萱忙坐正,道:“好了,夜了,咱们赶紧睡罢。”
三人站起,卫桓送姐弟俩回房。
照例先送姜钰,而后是姜萱,她挥手道了晚安,“快回去睡,明日去报到可不能晚了。”
“嗯。”
他应了一声,立在原地看菱花门掩上,才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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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卫桓入营报到。
登记入册,领了军籍文书,他正式成为并州军一员,隶属于上郡丁洪麾下,驻定阳。
他入锐建营,领营中一千七百员精兵。
位置定下,符石一直关注的心也放回下来了。
正如办差的分肥瘦,军中自然也有良莠的,这都是校尉,有的领千儿八百普通兵丁,有的领二千精锐,里面区别可大了去了。
符石当然想运作给外甥寻个好去处,但是吧,事关一营又得上面瞩目,他插不上手。
好在,上头对这批选出的英才期望颇高,尤其一鸣惊人的卫桓,给选了一个非常好的去处,锐建营。
皆大欢喜。
锐建营都是精锐军士,遇战事常作前锋,要么就是两翼。这样一支队伍,通常都是桀骜的,本来,一般空降军得花点心思才能驯服。
只不过,卫桓这边有点例外。
“二郎你不知道,咱们营中好些弟兄都去看选拔,议论了半宿,兴奋得不行,今儿知归到你手底下去,个个高兴得恨不得掀了屋顶!”
卫氏在卫桓之前,曾有过一个,可惜夭折了,卫桓自称卫二,亲近的也唤他二郎。
这会儿说话的正是符非符白,这兄弟俩也在锐建营,任小都统。经过昨儿,对他们表兄弟的推崇更是攀登至顶峰,自告奋勇来给卫桓分说军中情况,一左一右唾沫横飞,就差手舞足蹈。
军营里头,讲究就是实力,你强,底下人就服气,否则就算是丁洪的亲儿子来,没能耐底下照样嘀咕。
卫桓凭借他的惊艳亮相,人未到,手底下就人心服帖,个个热情高涨。
到得营中,环视一圈,甲胄整齐精神抖擞,无人因新校尉大人年轻和他过分俊俏的相貌而感到怀疑和轻蔑。
在军营,实力就是一切。
卫桓初次站在高台上,却分毫不见疏怯,淡淡环视一圈,令:“报数。”
符非符白等营中大小军官先上前,行了一个军礼,利索见过上峰,而后下面兵卒从右往左,立即一个接着一个往下报数。
“一!二!三!四!……”
一排报尽,第二排重新起头接着又报,三十一排,一共五十七排。
完事以后,卫桓令,后军转前军,前往大校场。
军中营兵,校场操练是日常,场地就是大校场,可以单独操演,也可以和人对战,各营随意。
这些步骤和细节,今早符石细细和他说过,卫桓心里有数。出到校场寻了一块位置,才令先日常操演热身,不远处就有一人打马过来。
“卫兄弟!”
原来这人正是徐乾。
徐乾也擢升了,擢升为军侯,比卫桓低一阶。如今暂领他所在的青锋营,若是立功,就再擢为校尉,把“暂”字去掉名正言顺。
徐乾虽年轻,但从军足有六七年,一贯很得上头看好的,所以结果也不差。
也就是横空杀出一个卫桓罢了,不然这回耀目被人称道的肯定有他。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芥蒂,反而很推崇卫桓,主动过来结交,旁观了一阵,他说:“对!就是这般,先按旧章程操演,等熟悉以后,卫兄弟再按心意调整不迟。”
这是经验之谈,话罢徐乾爽朗大笑,又拍卫桓肩膀,笑道:“我恨不得马上再和卫兄弟一战,不过不急,待你理顺营中事务未迟!”
又说了一些掌军窍门,调度细节,最后他拍了拍卫桓肩膀,“待过些时日,我们两营演武如何?你我兄弟再大战三百回合!”
卫桓其实很不喜欢和人勾肩拍背,但此一时彼一时,既入了军中,便只得按捺下来。
拱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言简意赅,神色清冷,对比徐乾的热情那是天差地别,不过徐乾也不在意,昨儿照个面,过后还打听了一些,也知卫桓性情。
他大笑:“那就说定了!”
哈哈大笑,告别打马回去。
卫桓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正在操演的锐建营兵卒。
这些,是他的首掌的兵丁势力。
他很明白自己要什么,要做什么,不用旁人提醒,他自会全力以赴。
不过几日,卫桓就熟悉了军中运作和锐建营的情况,很快就上手了。
他很快在军事上展现出过人的天赋。
武学、军事,两者他都有着超同寻常的敏锐直觉,举一反三,见微知著,一入军营,即如雄鹰返长空,游鱼终归大海。
熟悉健锐营后,他开始融入营中,一起操演,率军进出,进退自如。半月后,与徐乾所率的青锋营进行对战操演,这又在大校场上掀起一次小高.潮。
强强对决,酣战激烈,最后徐乾凭借他丰富的经验,这才堪堪获胜。
半月后,徐乾已不能保证获胜。
一月后,两营连续七次以平手告终。
再过一月,卫桓开始告捷,方阵硬攻,圆阵防守,步步稳健,屡出奇兵。
除了青锋营,他也频频与其他营对战,最终三日七战,锐建营以七战七次大获全胜的战绩宣告结束。
兵法逐渐融汇贯通,应对神速如臂使指,胸有丘壑,指挥若定。
至于个人切磋,徐乾和他对战三月,从未有一次得胜,不管马战还是平地战,卫桓俱干脆利落解决对手。
仿佛天生为军戎而生的一个人。
从前被抑制着,困压着,如同覆盖在沙砾下的明珠,如今一朝拂去尘土,谁也无法掩盖住乍放的光芒。
麾下兵士心服口服,同级武官不敢轻窥,上峰屡屡称赞,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符石惊喜交加。
三个月时间过去,卫桓已稳稳立足于定阳军。
......
这是非常让人高兴的一件事。
姜萱欣喜,还亲自弄了一桌小小的席面,以作庆贺和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