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某想,应是无悔的。”
张济缓声,却坚定。
姜萱击掌赞叹:“先生好志气。”只她叹:“只是若这般空走一遭,一生难展其志,岂不抱憾了?”
说不抱憾那肯定是假的,否则就不会有子牙八十遇文王了,张济默然。
姜萱认真道:“我此来,并非要强扭先生心意,只有一件,我觉仍该让先生知晓,我家阿桓性情上虽略有不足,但他已在一点点好转。”
张济一诧:“实不相瞒,我没看出来。”
他自认也算有几分眼力,方才一见,他并没感觉卫桓性子和旧时有什么不同之处。
“那是先生不认识旧日的阿桓。”
“旧时他孑然一身,性情尖锐,说生人勿近不为过,如今待共过患难的人,却也愿袒露肺腑的。”
卫桓对她,对姜钰,满腔赤诚自不必多说的。甚至算符舅舅一个,和旧时都有不同的。
张济道:“这终究是寥寥。”
特殊经历,个例,实在不具参考性。
姜萱就问:“不知先生可知上郡军田和南郊育幼堂?”
这个张济知道,但在他看来,不管是军田还是育幼堂,其实也只是一种政治手段。安置伤残退役军士和普通兵卒孀妻遗孤,使百姓赞服、军士归心,卫桓能这么快将定阳军牢牢控制在掌中,甚至面对通侯大军军心都不乱,此政功不可没。
这算不得仁心之政。
姜萱便说:“先生是不知,育幼堂中,除了军士遗孤以外,还收拢了许多的孤儿小乞。”
“去年冬日,定阳城内无一孤儿小乞冻寒致死。”
她问张济:“那这可算仁心之政?”
张济一诧:“这……”
这自然是算的。
姜萱一字一句:“此乃卫府君首肯,亲自签署颁下的政令。”
张济一怔。
姜萱长吐一口气,目视前方:“我也知道,阿桓性情有缺,你说他冷漠孤介,寡仁少义,这是真的。”
“但我会劝他,他终究也听了。”
“我一点点引导他,规劝他,我相信,他终有一日会好起来的。”
没有人比姜萱更清楚卫桓的性格缺陷,但她有耐心,她会一直引导掰正的。
“他或许不可能如天生仁者一般的心性,但他肯定不会一直孤冷漠然的。”
张济沉默片刻,问:“你有信心?”
姜萱坦言:“将来的事,我不敢保证,但我有信心,有我在的一日,就不会让他行那等暴君昏主之事。”
她侧头,认真道:“我希望能和张先生一起规劝他。”
张济久久沉默,他相信姜萱没有骗他,回忆先前卫桓与姜萱同来时二人的神态和小动作,再有姜萱遇险时卫桓的反应。
她的坦言保证,心里是偏信的。
若真能如此,那卫桓的缺陷也算是补了起来。
育幼堂,未来可能有的变化,自己的志向,心念百转,张济眉心微蹙,沉吟不定。
姜萱站了起身,朗声道:“人无完人,能弥补就可,即便圣主明君也非生来就是。逢此乱世也算机缘,先生既有才干,若一辈子抱负成空,岂不白来一遭?!”
声音清朗,坦荡豁然,熊熊火光映照下,她一双眼熠熠生辉。
张济抬头看这么一双眼,心中一动,有这般心性女子陪伴卫桓身侧,何愁他磐石无移?
这般一想,豁然开朗。
姜萱向他伸出手来,他霍地伸手置于其上,就着她一拉站起。
张济深深一揖:“蒙姜娘子青眼赏析,在下却之不恭!”
姜萱大喜:“好!”
……
姜萱也算费尽心思,总算劝动张济,她大喜,立即将人请出,而后又命左右快快去准备新的帐篷,让张济先去略略梳洗。
其实把人劝服以后,她该马上带着张济去拜见新主的,但十分无奈,卫桓这会还心气未平,他倔得很,她得腾点时间先劝住了。
这主臣首次正式相见,卫桓该礼贤下士的。
安排了张济,将人送过去,嘱咐卫兵听吩咐好生照顾,她匆匆回中帐去了。
已至子时,夜色沉沉,中帐灯火通明,她未归,卫桓自不会自己先歇下的。
姜萱撩帘进去,见他脸还拉着,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怎么了?”
“张济已劝服,还不高兴么?”
卫桓哼了一声,他还真没太高兴。
他侧身坐在太师椅上,姜萱过去,也没坐,拥着他的肩膀下巴搁在他的发顶。
“快别气了好不好?”
她笑道:“你想想,有了他,以后你有战事我能放心些,我也不用这般劳累了,还可以多些空闲陪陪你,不好么?唔?”
卫桓这般一想,心气才稍平了些,他站起,小心避开她的伤处拥着她,哼道:“但愿他真如你说的那般能耐。”
姜萱揪了揪他的下巴,嘱咐:“待会儿他来拜见你,不管你心里怎么想,面子上可不能露出来。可记得我从前怎么说的?”
卫桓懒洋洋唔了一声。
姜萱瞅了他一眼,“至少得像当初甘逊来时那般,可过些但不能不及,可晓得了?”
直接给个标准吧。
“不然我要生气的。”
她十分认真,可不是说假,卫桓也只得应下,闷闷说:“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哄完一个又一个,心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更差个尾巴,宝宝们稍等哈
第68章
卫桓既然答应她的,就从不敷衍,即便心里再多不满,也先悉数敛下。
张济略略梳洗,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和奉命带路的甘逊一同过来。
日后就是同僚了,甘逊本身是个能言会道,张济也久经宦场分寸正好,二人一路行来笑语晏晏,相谈甚欢。
见得卫桓二人撩帐而出,张济立即整了整领口衣袖,几个大步上前,大礼参拜:“张济见过主公!”
“好!”
卫桓立即俯身扶起,勾起一抹淡淡笑意,“得文程相助,我之大幸也!”
他瞄了姜萱一眼,姜萱含笑冲他点点头。
“委屈文程了。”
张济作揖:“不敢,不敢。”
贺拔拓上前一步,抱拳一礼,朗笑道:“给张先生赔礼了,原是我的不是。”
张济笑道:“岂能怪你。”
“两军对垒,奉命行事,这般才是常理。”
这话倒还中听,卫桓接着又开了个头,诸臣将心腹一一上前自我介绍,和张济互相见礼。
笑语晏晏,又有姜萱打趣,气氛极好,接着卫桓又简单问了几句喜好饮食。
他性子冷,这般已很不错了。
张济恭敬一一作答。
如果是白日,接下来就该摆宴欢迎的,但眼下是深夜,见差不多了,卫桓就道:“如今夜色已深,诸位早些歇息,明日再设宴与文程洗尘。”
张济拱手一揖:“谢主公!”
接下来就散了,诸人告退,而后三三两两,往自己的营帐方向去了。
就剩卫桓和姜萱。
回到帐内,他看着她,微微抿唇,“我做得可好了?”
模样隐有几分委屈。
姜萱忙表扬他:“嗯,我家阿桓做得可好了!”
做得好了,就该表扬,她勾着他的脖子,踮脚亲了一记,笑道:“以资鼓励。”
笑语晏晏,这般姿势的主动亲吻,上一回还是纠结裴文舒那会给他吃定心丸那次,卫桓一下子心花怒放,忙一低头就吻了回去。
双臂收拢箍得紧紧的,又腾出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记深吻结束,两人急急喘着,挨着坐在太师椅上,额头碰额头。
“明天和日后也得这般,可晓得了。”
姜萱脸颊泛红,嗓音微微有些哑,拧拧他的耳垂道:“不管从前如何,张济如今是自己人了,可不许有偏见。”
“嗯。”
卫桓如今正畅快得紧,也知她说的是事实,闻言轻哼一声,也就答应不和张济计较了。
“我都听你的。”
她笑着睨了他一眼。
两人挨着一起窃窃私语一阵,卫桓是很舍不得的,只他没忘记夜色很深了,她休息不好怕明日精神不济,只得依依不舍起身。
“我送你回去。”
“嗯。”
姜萱掩嘴打了哈欠,她也真的困了,一晚上费心劳力,劝了这个哄那个的,松乏下来眼皮子发涩,有些睁不开了。
撵了要跟进内帐的卫桓,她一头栽在行军床上,就睡了过去。
……
睡得晚,但次日一早姜萱便起了,上午,就是给张济设的欢迎宴。
虽出征在外,但伙房也尽量丰富,肉菜尽有,军中不饮酒,以茶代酒,也是热热闹闹。
如此,张济就正式进入己方阵营了。
卫桓委其为郡丞,兼任行军司马,军政两边都是要职,这是他和姜萱先商量过的。
欢迎宴结束后,紧接就是中帐议事。
没办法,这还是战时,己方还正和陈兵四十万的王芮对峙着,哨马两个时辰一报连续不断。
“昨日,通侯大军未见异动,只王芮大发雷霆,营里营外大肆搜索至今晨。”
姜萱将细作传回的密报内容告知众人。
王芮当然得大发雷霆的,张济跑了,且还真现身定阳军,这一下子还不坐实了细作之事?又怒又恨,想起张济先前劝阻他乘胜追击的事了,恨不能寝其皮吃其肉。
据探,王芮大怒遣人去张济的上党卑县老家,要将他家眷全部捆来杀尽。
这够下作的,不过姜萱安慰,她已遣人赶前头去了。
“谢二娘。”
其实并不需要,张济早已安排好了,他家人不在上党,只说明原委后他仍感激致谢。
姜萱放了心,笑:“客气什么,这是应当的。”
前事说过之后,言归正传,卫桓环视一圈,“想来,王芮不日便会攻我大寨,诸位有何见解。”
设计将张济挪离王芮左右,这是重要的阶段性策略,如今事已成,难题迎刃而解,卫桓判断,王芮很快就会按捺不住出兵的,接下来,该用何种战策应对?
卫桓心里是有数的,但听听旁的意见也很有必要,说话时掠了一眼张济,他也看对方是否言之有物。
张济拱手:“主公,在下以为,当采用削枝余干之策。”
他新来,正该大力表现,因此当仁不让,卫桓话音一落即站起,“王芮势大,宜智取不宜硬攻,恰我方有险寨据守,周边地形又极利设伏,应先设陷逐步削弱王芮兵力,数次之后,再正面迎敌不迟。”
地形局限,王芮欲攻定阳军寨,势必分兵多股,每次择取一二股,慢慢蚕食,几次过后,将兵力差距拉近,后续就简单了。
卫桓颔首:“不错。”
和他所想一致。
张济补充:“蚕食削弱期间,应力斩杀四郡郡守并通侯诸大将。”
走一步看三步,这已涉及大胜之后的布局了。
毫无疑问,卫桓此战目标自然是大破通侯大军并斩杀王芮的,这以便他后续长驱直入晋阳。张济说的正是这方面的补充延伸。这次王芮麾下四郡兵力虽倾巢而出,但正如卫桓也会留二万留守上郡,斩杀四郡守,即免除后续的负隅顽抗,能省很多心力。
陆延点头:“正该如此。”
众人纷纷附和。
大方向确定了,接下来就是分析王芮麾下诸大将郡守的性情武力部属等等,以便后续圈出要削弱的“枝丫”。
这一方面,有了对晋阳和通侯大军颇熟悉的张济,事半功倍。
议事从中午一直到入夜,亥初才散去,最后卫桓强调,大战在即,哨骑仔细谨慎、各营严阵以待,切切不可松懈半分。
诸臣将齐齐应诺,领命各自忙碌,等待即将到来的大战不提。
……
卫桓等人果然没有判断错误。
没了张济的一力劝阻,通侯王芮果然蠢蠢欲动,连续几日中帐灯火通明,制定了一套连夜奔袭之策。
五月初三,乌云盖住星月,奉岭南麓黑漆漆一片,正是夤夜奔袭的上佳时机。
王芮立即连连下令,命诸将点齐兵马,开启寨门,兵分六路急行军直奔定阳军寨而去。
突如起来的命令,除了几个心腹事前无人知晓,杜绝了细作泄露军机的可能性。
王芮踌躇满志,天亮前,必要攻破定阳军寨。
然事实真如他所愿了吗?
并没有。
卫桓固然没有提前得迅,但却忖度王芮这几日必按捺不住的,准备早早做起来了,一得哨报,军令一下,早早做好准备的各部立即领命而去。
八万兵士据险守寨,而徐乾陆延则各领五万精兵,急急赶往提前圈出的伏击点悄声隐下。
马蹄口,草木有点稀疏,开口也有点大,不是什么上佳伏击位置。但它妙在邻近一个葫芦口和一条崎岖山道,葫芦口天然陷阱,而山道样样好却容易惹人生疑,卫桓圈出了这不上不下的最后一条路。
另一个位置是张济提议的,山势险要两边垂直石壁,好地方但适宜石攻,临时无法设伏,他断然王芮必会突然而来,抢走该地。
连续几夜忙碌,大石早就备妥了,徐乾率箭阵也赶到马蹄口。
屏息等待,午夜,闷雷般的声势隐隐出现,迅速滚近,陆延徐乾大喜,好!敌军果然往这边来了!
二人立即传令,全军准备。
鼓点般密集的马蹄声军靴声越来越近,漆黑夜色中,忽头顶一声高喝呐喊,大石箭雨兜头而下,率军的陈麟李员大惊失色,慌忙令退,可惜晚了,人马践踏,惨叫连连,最后二人各只率数千残兵溃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