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萱——秀木成林
时间:2020-02-15 10:02:13

  裴文舒是前天入夜到了,裴崇已折返徐州,陈谷大战一结束谁也拦不住他,心焦如焚的他带了几个亲卫连连打马,亲自赶到了石邑城。
  消息带到了,可惜也晚了。
  姜萱不得空,他密切关注着衙署,她一出来,他就接讯赶来了。
  一见姜萱这般状态,登时大怒,匆匆拍开一家茶馆的门,他急问:“怎么?难不成他们还敢将此事怪罪于你?”
  一个势力的崛起,密报系统是必须的,这般仓促的时间内,还有人做得比她更好吗?
  他怒道:“此乃梁尚处心积虑,细作叛变之故!换了谁,也会立即将讯报发往前线!”
  这不是一个人的责任,讯报发出去,同去的肯定还有原稿,判断失误的可包括中帐的所有人!
  “先前,难不成就没建功?”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人家处心积虑,就算没有育幼堂,也会是其他地方,哨兵出身的细作难道就能保证不出问题吗?
  梁尚这种算计谁经得住?
  裴文舒真动了怒:“可不能建功就是应当,出事就全是你的过错!”
  万万没有这个道理的!
  姜萱摇摇头:“不是,没人怪我。”
  事实上,不但没苛责,反众人百忙之中不忘宽慰开解她。
  裴文舒蹙眉:“那你莫要往自己身上揽。”
  哪一支军队没尝过败绩?那一方势力没遭过背叛?再老练的情报组织,都是从鲜血中吸取教训过来的,谁也不例外。
  “……不,其实也不是这样。”
  这些道理,其实姜萱不是不懂,只是,只是,捂着脸半晌,她茫然:“我只是想,……或许,从前我想的未必是对的。”
  仁义,存善,在能力之内,她从来不吝啬于助人一臂。
  所以即使这辈子,她生在这么一个乱糟糟的世道,她还是坚信,人间有善意。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她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可现在,沉甸甸的七万生命撼动她的信念,她开始怀疑自己未必是对的。
  以手撑额,忆起牺牲的诸多将士,情绪一下子压抑不住,她捂着脸落下泪。
  没有多说,但她知道裴文舒听得懂的,裴文舒是这辈子唯一一个理解并赞同她信念的人。
  这并非讨好,他本人志向也和她有许多共通之处。
  一开口落了泪,似崩溃般,汹涌的情绪随眼泪滚滚而出。
  裴文舒霍地站了起身,“暴秦何以亡?寡仁少义也!林深则鸟栖,水广则鱼游,仁义积物自归之。此虽乱世,仍应有所为有所不为,仁念绝不可断也!”
  他伫立窗畔,神色肃然:“若上位者不知仁义之道,以黎民百姓为刍狗,不择手段,当民愈稀,传承不继,又何以为天下?”
  “无规矩难成方圆,有仁者方可长存。”
  这世间断断不能少了心存仁义的人,尤其乱世,倘若人人都如张岱姜琨一般,那又会如何?
  恐怕这世间才算真的没了希望。
  裴文舒肯定:“你没有错,你做得一直都是对的。”
  见姜萱落泪,他心里也难受,肃然的神色和声音俱缓和下来,他低声说:“即便没有育幼堂,难不成梁尚就不出手了?”
  不可能的。
  “没有育幼堂,今日并州军未必能避开这场血战,只你旧日不出手,就肯定有许多孩童冻死饿死。”
  “我想,即便是医营里的伤兵,也必只会唾骂叛徒忘恩负义,而没人认为你不该建育幼堂。”
  细细宽慰许久,裴文舒温声道:“莫哭了,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好多了。”
  他固然想和姜萱多聚,但不是现在,她情绪不对,脸色也实在太差。
  姜萱“嗯”了一声。
  倾诉过,哭过宣泄过,到底是要好一些的,她情绪稳定了不少,勉强笑笑:“裴大哥,我回去了。”
  “我送你。”
  命店家打了冷水来,裴文舒侧身避开,姜萱洗脸敷了一阵眼睛,打理好仪容。
  情绪稳定了许多,但人还是低落,久未安睡的身体疲倦乏力,脑袋有些沉沉的。
  撑着桌子站起身,和裴文舒一起出了大门外,随卫牵来马,她试了两次,才翻身上去。
  手足乏力,让裴文舒和亲卫们好一阵担心,护她在中间慢慢行着,小半个时辰才回到衙署。
  已是九月末,迎面冷冷的风一吹,人好歹精神了些。
  姜萱仰望映着夕阳余晖的湛蓝天幕片刻,定了定神,朝裴文舒拱手一礼,“今日烦搅裴大哥了。”
  “你既称我为兄,还说什么烦搅不烦搅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这个时候风尘仆仆赶到石邑来,报讯时眉宇间的懊悔,都足可见他背后下的功夫。
  前日她骤惊心乱,根本没顾得上多理,如今她认真道:“谢谢你裴大哥。”
  “也不许外道。”
  裴文舒看姜萱,见她情绪好歹缓和下来,这才放心了些,见她下马绊了绊,忙翻身下地一个箭步上前欲扶。
  姜萱站稳了,也不用,定了定神,“裴大哥我回去了。”
  “嗯。”
  裴文舒相送。
  两人并肩才要转身,却听后头一阵军靴落地的急促脚步声,骤一定,随即听见府门甲兵见礼,“见过府君!”
  一回头,卫桓正站在台阶上。
  他脸色不大好看,目光落在裴文舒脸上,“裴大公子为何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临时要出个门,二更就这么多了,看在上一章肥更的份上,宝宝们不许嫌弃它短小噢!
  么么啾!明天见啦~(*^▽^*)
  还要感谢“笨笨忘123”扔了的地雷哒,笔芯!
 
 
第79章 
  卫桓语调淡淡,目光锐利。
  并算不上友好。
  裴文舒明白得很,只他是徐州裴氏继承人,不管外表如何谦和,心里也自有矜傲,并无意多说些什么,只淡淡道:“恰逢其会。”
  恰逢其会?
  怎么一个恰逢其会?
  要知道石邑在太行山东麓,井陉如今还封着,这一片是战场,再如何顺路也不可能顺到此处来?
  卫桓愠意又添了几分,眯了眯眼。
  裴文舒和他对视,哪怕他现在身处的对方地盘,他也未有丁点怯意。
  “阿桓!”
  眼见气氛紧绷,姜萱立即叫停,和卫桓解释说:“裴大哥是来报信的。”
  她回头扫了一圈,见府门数十丈内皆无闲杂人等,附近的都是心腹,才低声道:“裴大哥探得梁尚有异常举动,星夜兼程赶至。”
  气氛这才缓了缓,半晌,卫桓淡淡道:“劳裴公子费心。”
  卫桓不喜裴文舒,裴文舒同样对对方无太多好感,只顾忌姜萱,他顿了顿,“小事一桩。”
  侧头看姜萱一眼,她今日状态实在让他不放心,告辞之前,他对卫桓说:“阿萱这几日歇息不好,你多留神些。”
  这种叮嘱式的话语,还隐含记挂,卫桓心下登时就怒了,他阿寻何须旁人惦记?!
  “此事不劳裴公子挂心。”
  话罢,牵着姜萱的腕子入了衙署大门。
  姜萱匆匆和裴文舒告别,他步伐太大她跟不上,“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卫桓骤停住脚步,侧头欲说什么,只瞥见她泛白的脸色,又咽下了。
  缓了又缓,他才抿唇问:“你怎么碰上他了?”
  卫桓再是和她怄气,再是因战事郁怒,心里还是记挂她的,见姜萱脸色不对自担心。
  他被紧急军务叫出,不忘招金嬷嬷来吩咐仔细照顾。
  金嬷嬷自不敢怠慢,程嫣伤势变化,她也跟着在后头去了。
  后来被挥退,她见姜萱脸色很不对劲,还出了门,当下不敢怠慢,忙托人禀了卫桓。
  卫桓快速处理了要务,立即赶了过来,正匆匆要出门寻她,却迎头撞上她和裴文舒面对面在阶下。
  两人靠得很近,甚至裴文舒还伸出手欲扶她的肩。
  一腔担忧登时转为愠怒,压了又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只听姜萱轻描淡写说:“出了医营大门碰上的。”
  卫桓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他是想问她为何又和那姓裴的出去独处了?明明这当口她并不闲暇。
  且他眼尖,一垂眸就见她眼角微红,似是哭过。
  只不待他问,姜萱就举步往里头去了。
  他跟上。
  卫桓左臂受了些伤,包扎过,铠甲左袖位置稍稍比右边膨隆一些,若是平时,必立即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少不了一叠声关怀询问。
  可今儿,走了一路,她竟完全没有发现。
  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他蓦拽住她腕子两步并三步进了院门,一拧眉:“怎么回事?你和他说了什么,怎么又哭了?”
  姜萱愣了愣,说:“这几日的事,我心里有些难受,想找个人说说罢。”
  “找他干什么?”
  卫桓一听更憋气,他本就情绪不佳,两厢交加他登时就怒了,“你找我不行吗?”
  不说犹自可,一听这话他简直介意极了,大踏步一个来回,恼道:“你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的,偏偏得去找个外人?”
  和你说,有用吗?
  两人在这方面是有很大分歧的,他连理解赞同都不能,还怎么胜任被倾诉的角色?
  姜萱头疼欲裂,她知道卫桓介意什么,但她今天实在不想安慰人。
  “……只是凑巧碰上罢了。”
  “你是凑巧,他只怕未必。”
  哪来这么多凑巧?怕是裴文舒一直遣人盯着衙署吧?
  卫桓气极了对方的处心积虑,怒道:“哼!欺世盗名,居心叵测之辈,你且莫被他蒙骗了,……”
  沉沉的疲倦感袭上心头,额角一抽一抽地疼着,夕阳很刺眼,她一下子觉得难受极了,睁眼看了卫桓的脸片刻,哽了片刻,她突然哭了,“我累了,我很累!”
  “我心里不舒服,我就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怎么了?!”
  眼泪滑下,郁郁的情绪头疼难受都仿佛找到了缺口,一下子汹涌而出,把卫桓吓住了,“没,没什么?阿寻你怎么了?”
  满腔愠怒登时哑了火,他一愣,慌忙上前要伸手抱她。
  姜萱退后一步避开。
  “我很累,你知道吗?”
  伸手扶住廊柱,哭了一阵,缓和了些,姜萱止住眼泪,只积蓄已久的情绪打开了缺口,却一下子收不回来。
  她倚着廊柱,静静看着前方,说她很累,视线穿过卫桓的脸,不知投到远远的哪一点上。
  她是个温柔体贴的性子,也爱照顾重视的人,她视为责任之余,也很乐意。
  譬如姜钰,譬如卫桓。
  但她真不是铁打的,她也有疲惫的时候。
  在她身心俱疲的时候,还要面对咄咄逼人的卫桓,她突然觉得无法忍受了。
  她侧头问他:“你为什么一直盯着裴文舒?是不信我么?”
  对于曾经和裴文舒的婚约,时也命也,她不想评价些什么,只过去了就过去了,她对他也没什么情爱更不会不舍。
  她对卫桓解释剖白过不止一次了,可每到下一回还会这样。
  卫桓急道:“不是,我没有不信你。”
  是真的,他真从没怀疑过她的,他可以立即发誓!
  他真举起手:“皇天后土,今日若我卫桓当真有怀疑过你一丝,教我……”
  姜萱制止了他,赌咒之言,总不是好的。
  “那你为什么这样呢?”
  她静静倚着廊柱,仰看斜阳西下后越发暗沉的天空,喃喃:“你为什么不能多体恤一下我?”
  她是问他,又仿佛不是问他,人怔怔的,暮色下苍白的一张脸脆弱极了,仿佛一碰就会碎。
  卫桓心下大痛,他无比的自责,无比地怨怪自己,两步上前扶住她的肩,急道:“是我不好!阿寻你听我说,我没有,……”没有不体恤你。
  “你有。”
  姜萱轻声,却很肯定。
  视线移到他的脸上,定定片刻,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不是第一次感觉到疲惫,只是以往都没这般强烈罢了。
  “你这性子,我很累的。”
  归根到底,还是他的性子问题。
  “你能不能改一改?”
  姜萱拨开他的手,站在台阶上和他平视。
  今日说到了这里,很多积在心里的话不吐不快,“我知道你这十几年是有多不易的,我都理解,我能体谅,可现在这些都过去了,你能不能试着改变一下?”
  没错,一直以来卫桓给她的感觉,是他不愿,他抗拒改变,不愿意旁人走进他的世界,更不愿走进旁人的世界,孑然一身,最多,也就添了一个她和姜钰
  “从前你没有的,现在都有了,舅舅待你如何?符非符白又如何?”
  这就是亲情。
  “徐乾如何?贺拔拓薄钧如何,陆延又如何?”
  这就是兄弟情,战友情。
  “当初在定阳时,咱们杀了丁骏引丁洪生疑,徐乾是怎么做的你还记得吗?”
  徐乾能为弟兄为两肋插刀,愿意抛弃一切跟随他出走,包括亲长家人和多年奋斗得到的军职。
  但后来,卫桓却说复仇后可一走了之。
  姜萱当时理解,但难免有一丝失望。
  他这性子,她当真是下了水磨的功夫,给了无数耐心想出无数法子,说是殚精竭力也不为过。
  可他呢?磐石无移,他始终都不能主动迈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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