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生辉——八月薇妮
时间:2020-02-15 10:03:32

  从此这一夜,也成了此后紫禁城中人人噤口的忌讳。
  但是消息仍是不胫而走的,京城百姓以及天下之人也很快得知,皇帝驾崩了。
  而就在皇帝驾崩的雪夜,皇帝的宠妃、当今太子的母妃容贵妃的寝殿走水,贵妃娘娘也殒身其中。
  听闻早在此之前,贵妃就已经决心要为皇帝殉葬,没想到先出了这种意外。
  但是阴差阳错的,一时之间,却竟有些赞扬容贵妃的话开始流传,无非是说贵妃娘娘忠贞节烈、追随了圣主等等,说的竟不像是件坏事。
  因为皇帝在驾崩之前早就吩咐了后事,所以虽然有瑞景宫这件意外,但后续所有仍是进行的有条不紊。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赵世禛即日登基为帝,宣领宫内外一应事宜。
  而司礼监在操持皇帝丧仪之时,新帝下诏追封容贵妃为皇后,内阁跟翰林院拟了尊号,赵世禛从中挑了“昭烈”二字。
  连日来,赵世禛一直在忙碌朝廷内外之事。
  偏偏在这时候,境州那边的雪灾越发严重,起初是地方官员一味瞒报,灾民冻饿而死的已然过百,朝廷之前紧急派了特使前去调查,可不知为何竟死在了地方。
  到如今已经月余,镇抚司的缇骑回报,死伤将逾千了,内阁里灯火通宵达旦,更是忙得分身不暇。
  而自从赵世禛登基之后,阑珊跟端儿就按照规矩搬去了坤宁宫住着。
  这段日子里,多亏了有郑适汝在她身边,帮着调度底下宫人女官,操持内廷事务,阑珊才不至于忙的焦头烂额。
  但是忙碌内宫的事情对她来说却不是最为担心的,阑珊放不下的,是赵世禛。
  阑珊忘不了那个噩梦似的晚上,就像是在心里留下了阴影,时不时地会跳出来。
  当时容妃听说圣驾将至,突然发了脾气赶她离开。
  阑珊本想先退出去,横竖皇帝若到的话赵世禛一定也跟随着,又何必跟容妃先闹呢。
  只是才要往外,鼻端又嗅到了那股奇异的气息,混杂在香气中。
  这股味道有些熟悉,熟悉而不祥,好像在唤醒她某些讨厌的记忆,虽然她下意识地竭力压制。
  直到目光转动,看到殿内跳跃的烛光的时候,阑珊猛地停了下来:“是桐油!”
  这是桐油的气息,怪不得她不喜欢这味道,就是这个,差点儿两次置她于死地。
  可是瑞景宫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而且这味道似乎太浓了些。
  阑珊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她蓦然回首,看向内殿。
  红线在旁道:“娘娘,怎么了?”
  阑珊停了停,然后迈步急速往内走去。
  里间,容妃已经离开了梳妆台,她回到了美人榻上,手中握着半边的象牙梳子,慢慢地在梳理那几乎垂地的长发。
  在看见阑珊进来的时候,容妃的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你怎么还不走。”
  阑珊看着她淡然的神情,咽了口唾沫。
  她不知道将发生什么事,但本能地无法坐视不理。
  阑珊左右打量了会儿,看不出怎么样,却上前拉住了容妃的手:“娘娘跟我走。”
  “干什么?”容妃一愣,猛地挣脱。
  阑珊道:“这里、这里有些古怪,娘娘快跟我走!”
  容妃的眉毛挑了挑,凝视着阑珊:“什么古怪?”
  “回头再说。”
  容妃见她又要来拉自己,便笑着道:“你这个人,还真的很爱多管闲事啊。”
  阑珊一愣:“娘娘……”
  容妃敛了笑,冷冷地看着她,终于她道:“你既然回来了,也好,你帮我做一件事吧。”
  “什么事?”阑珊疑惑。
  容妃走前两步,凝视着阑珊的双眼,终于凑近了几分在她耳畔低低地含笑说道:“你记得替我问一问他,到底……有没有一刻,他曾动过心的。”
  “他?”阑珊更加不解,却心惊肉跳,“什么他?娘娘您说什么?”
  容妃却并不解释,只大笑道:“但是你可要尽快,因为……我怕晚了的话,就不用你了,我直接问他就是了。”
  就在这时候,外头有小太监扬声道:“皇上驾到……”
  容妃脸色一变,眼神竟变得极为锋利。
  然后她沉沉说道:“你真的该走了。”
  阑珊心头森然,想也不想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娘娘跟我一起走。”
  红线本正盯着两个人动作,直到此刻突然察觉身后有些异状,她回身一看,却见火光闪烁,当下惊道:“失火了?!”
  容妃寒声道:“你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她的脸色凛然,却一点惊讶跟慌张的样子都没有。
  红线最先反应过来,上前先拉住阑珊:“娘娘,咱们快走!”
  与此同时,容妃奋力将阑珊推开。
  仓促中阑珊看着容妃,却见她凝视着自己,步步后退,唇边却流露一抹冷淡笑意。
  阑珊突然想起方才容妃说的那句“生死不相见”,又想到那浓烈的桐油气息,这会儿才算是明白了几分:“不行,容妃娘娘!”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让阑珊挣脱红线的手,转身又去拉容妃:“你得跟我走!”
  与此同时,容妃正往身后的美人榻上坐下,阑珊的手将碰到她的时候,一股火光从身侧燃起,竟是那垂地的帐幔竟突然烧了起来!
  红线眼疾手快,急得上前要扯落,扬声叫道:“走水了!快来人!”
  而此刻阑珊睁大双眼,她突然发现,原来这铺垫的厚厚的美人榻上,垫褥等竟都浸了桐油似的,怪道那味道如此之浓烈。
  一念之间,旁边烧着的帐幔飘落,顿时将她的裙摆点燃,而点燃的更快的,却是美人榻上垂落的流苏,很快袭向容妃。
  容妃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只是盯着阑珊,此刻她的眼睛里没有憎怒,没有愤恨,有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哀婉跟温和、类似解脱般的笑意。
  她轻轻地笑了,在阑珊的手堪堪将碰到她肩头的时候,容妃抬手在她肩头一拍!
  阑珊猝不及防,身子往后倒仰出去,这电光火石的刹那,整张美人榻已经给烈焰吞噬了!最先给点燃的却是容妃那一头垂地的青丝。
  在这噩梦般的场景中,容妃却仍是笑的惬意,她的目光逐渐地垂落,看向手中的那把半边的象牙梳子。
  “娘娘……”阑珊心头激荡,声嘶力竭,“娘娘!”
  红线从背后将她抱住,阑珊无法喘气,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
  殿外已经先烧了起来,浓烟早就迅速弥漫,如今里外交困,又眼睁睁看了这骇人一幕,且又是她生平经历过的噩梦,阑珊心跳欲死,无法承受,眼前阵阵地发晕。
  就在这时,殿外有个声音大叫道:“姗儿、姗儿……母妃!”
  阑珊蓦地清醒过来。
  她知道是赵世禛到了,但是现在……看着已经给烈焰迅速吞噬的那个人,阑珊闭了闭双眼,生生地把眼中的泪甩掉,反而催促道:“快、快出去!”
  不管怎么样,不能让赵世禛看见这一幕!
  绝对不能!
  就在红线抱着阑珊后退之时,遇到了不顾一切冲进来的赵世禛。
  赵世禛急忙拥着她,又看向她身后的内殿:“母妃呢?”
  他才要冲进去,阑珊紧紧地拉住他:“五哥!”
  她咳嗽连声,因为烟熏,眼睛泪流不止,只能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五哥,五哥带我出去!”
  “可是母妃……”赵世禛皱眉。
  赵世禛才要吩咐红线先带她走,自己进内殿救容妃——“五哥!”阑珊拼命地抱紧他不敢松手,哑着嗓子哭着叫道:“五哥求你了!”
  赵世禛突然间明白了过来。
  从那之后,阑珊一连数日噩梦。
  只是有个意外之喜,御医来给她把脉的时候,竟查出了喜脉。
  这个小家伙来的如此突然,让阑珊悲喜交加。
  私下里,阑珊简略地将那夜的事情告诉了郑适汝。
  郑适汝是个性情淡漠的人,却也仍是为容妃的选择而骇然震惊。
  但是事已至此,郑适汝便只安慰阑珊道:“事情既然发生了,再伤心也于事无补。何况……或许对于容妃娘娘来说,她毕竟做了她自己想做的事情。”
  阑珊低头,喃喃道:“我明明可以救她的,就差了一步。”
  郑适汝皱眉道:“你以为你是谁,是通天的神佛吗?你怎么不想想,在那种情况下……你也很可能就差一步就葬身在那里了!”
  这倒是真的,若不是容妃最后那一掌,坠入那满是桐油的榻上,除非是神佛才能逃出生天。
  容妃,真的是一心求死的。
  可是阑珊只觉着难受,到底是什么把容妃逼得这种地步,让她甚至对于死亡都是这般的甘之若饴。
  她想到了容妃临死之前跟自己说过的那什么“动心”之类的话,本来想问问郑适汝的。
  可是又觉着那话太私密且另有深意了些,就算是自己跟郑适汝无话不说宛若同生一体,可毕竟事关容妃的声誉,就事关赵世禛……所以竟无法出口。
  阑珊心中满是惶惑,便抱着郑适汝道:“宜尔,宜尔,你说将来,将来会怎么样?”
  郑适汝问道:“什么怎么样?”
  阑珊道:“我隐约听闻容妃娘娘才进宫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是这深宫逼得她变得这样,你说我、我们……将来会不会也变得、变得很奇怪呢?”
  郑适汝蹙眉盯了她半晌,哑然失笑:“真是杞人忧天,这皇宫中的女人当然有各种的不得已。但是也不是每个人都会选择跟娘娘一样的路,因为毕竟跟各人的性情有关。而你……”
  郑适汝叹道:“你啊,我只担心你给人害。恨不得你能学到类似容妃娘娘几分的狠辣呢。”
  阑珊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郑适汝道:“你已经是皇后了,傻瓜,目下是因为为大行皇帝守制,以及太子才登基要处理一大批的政事无暇他顾,你看等局面稳定下来之后,第一件头等大事,自然就是选秀充实后宫了,还有孟家的二姑娘,到底要给人家蹉跎到什么时候呢?她若进宫,自然也是得位列四妃的……她虽然不至于敢对你如何,可谁知道以后进宫的那些人呢,你若没有芒刺自保,如何了得。”
  郑适汝说了这几句,见阑珊听的呆呆的,她心里倒是有些后悔在这时候又说这些,毕竟阑珊才经历了容妃的事情,何必给她更多的压力跟不适呢。
  于是忙又道:“不过也未必。这只是我的一点担忧。具体如何,到底要看咱们皇上的。他那样疼你,未必就肯放别的人进来……而且现如今也不是没有人的。”说到最后便笑了。
  原来郑适汝指的是红线红玉等四个绝色,原先安置在东宫,随便封了些位份,虽然是“良娣”“婕妤”之类的叫着,其实不过是瞒瞒皇帝跟众人的眼,实则是侍女加护卫而已,赵世禛一应的没有碰过。
  而红线等也各谨守本分,不敢有丝毫逾矩,由此也可见高总管的确很有一套。
  等到宫内外诸事稍微平靖,已经是四月份了。
  草长莺飞,春日正好。皇宫之中也一片祥和,就仿佛之前的生死骇然并未发生过。
  除了瑞景宫那边,昔日的殿阁仍旧是一团焦黑地瘫倒在地上。
  其实在这期间,阑珊曾来过一次……只是不敢多看,也不能多想。
  她最近又犯了妊娠,不太喜欢吃东西,又昏昏欲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瑞景宫中受了惊吓的缘故,时不时地总会觉着心悸,太医每日围着诊脉,不敢丝毫怠慢。
  阑珊暗中筹谋着是不是该把瑞景宫返修一遍,私下里跟赵世禛说起,他却并不似热衷此事,只淡淡道:“不用着急,先扔着吧。”
  又笑说:“你有了身孕,不要再去为了这些事情操心,只管好生保养才是。”
  阑珊也不知他什么打算,却也知道此事会触及赵世禛心中痛楚,便也不再提起。
  自打赵世禛登基之后,便立刻封了端儿为太子,又封了杨时毅为太子太傅,依旧叫他统领内阁。
  毕竟皇帝殡天,到底也该有点喜事压一压。
  果然民众甚是欢腾,连朝臣们也颇觉安心。
  毕竟曾经一度,赵世禛跟杨时毅之间很是不合,所以朝臣们生恐局势有变,如今见新帝依旧重用杨大人,可见大局向好。
  至于杨时毅的公子杨盤逃狱之事,大理寺跟北镇抚司已经查明,原系之前给杨盤害死的一名囚犯的家属,雇凶劫走了杨公子,动用私刑将他谋杀了。
  本来按照律法,要将那买凶之人凌迟处死,可是杨时毅以杨盤父亲的身份求情,说是对方情有可原,新帝接纳了他的谏言,格外开恩,只命判了那人流放。
  如此一来,民间听闻,倒也觉着是一饮一啄,毕竟有不少的民众很同情那买凶杀杨盤者,得到这般宣判,都觉着朝廷处置很是得当,尽如民意。
  又称赞杨大人不愧为本朝首辅,非但并未徇私,而且心存仁厚。
  所以此时也就此“皆大欢喜”的了结。
  只是先前境州那边雪灾一事,暴露出了地方官场的种种弊端,偏偏其中担任境州知府的,是杨时毅的昔日门生,之前朝廷特使前去却死于非命,据说也跟地方脱不了干系。
  这日,内阁向新帝禀奏了此事,赵世禛忖度半晌,对杨时毅道:“这境州的官场眼见烂了,北镇抚司回报说,连密探都有人暗中盯梢……若是稍微差一些的,恐怕也要栽在那里了,他们简直要自立为王。事到如今,爱卿觉着该如何行事?”
  杨时毅道:“这件事微臣也该担责,毕竟境州知府王湳曾是微臣看好的人,却不料世易时移,为今之计,或许该召王知府进京申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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