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血翻涌,也再不记得什么风度仪态,恶狠狠对着屋内的人们诅咒:“那我只能祝陈导和靳老师早日回本了。”
然后她签字摔门而去,一场闹剧总算结束。
——
沈青谊这边尘埃落定后,宋拾经纪人那边才突然接到了试镜邀请。
宋拾觉得这次的试镜很奇怪,经纪人不仅没给她发剧本说是哪部戏,甚至连个片段也没有。就只发了个地址给她。
若非再三打电话和经纪人本人确认过,她简直要怀疑这是谁的恶作剧。
宋拾带着满腹疑问赶去了试镜现场,到了指定地址才发现是栋小别墅,估计是哪位导演的家。
她被吊得太好奇,连带着摁门铃时都有些急促。
这样的排场,宋拾直觉是位大导,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迎接惊喜。
却不料——最后出现在她面前的居然是钟杳!
“杳杳?”宋拾傻眼了,“这,这……不是试镜地点吗?”
钟杳伸手拉她进来,边走边说:“没错,这就是试镜现场,快进来和两位陈导打个招呼吧。”
然后宋拾彻底蒙了,她在屋里看见了陈文康陈星阑父子以外,她还看见了靳川。
“不会是《女将军》吧?!”宋拾震惊得连问候都忘了。
“你说呢?”钟杳的反应说明一切。
“可是……你不是,你不是说……”面对陈家父子,宋拾想说女主已经定了钟杳,却又怕说错话,一时有些语塞。
陈星阑这时笑着上前宽慰:“别紧张,女主角的确是定了钟杳,但别的角色还没定。”
顿了顿,他说:“我们制片和女主同时推荐你来反串霍石兰的竹马,怎么样,想试试吗?”
是的,今天叫宋拾来,正是要她试镜戏份只比将军霍正少的男性角色。
竹马楚逸从小和霍石兰相识,教她习武,霍石兰后来能成一代女将军楚逸也功不可没。
这个角色可谓是半个男主,争抢的人只多不少。
今天的试镜之所以搞得这样神秘,其实也是在帮宋拾。
钟杳推荐宋拾反串,靳川再默许和陈导父子商议,就已经是种纵容。
她想帮朋友,却不是要搞真正的资本入场那套,《女将军》已经是大家共同的心血,她希望宋拾凭自己的本事拿到这个角色。
若提前告诉宋拾,和她对戏准备得非常充分,未必能体现她的真实水平,是变相的作弊。
反正宋拾先前已经看过一遍剧本,所以钟杳他们采取了这样的方式约她来试镜。
即便如此,陈文康也担心两个小女孩之间难免有聊过。
他沉吟一瞬,在宋拾还没回过神时,就抽出一张纸递给宋拾说:“你就和钟杳搭这段戏吧。”
钟杳垂眸,发现陈导直接指了段,本不该她们饰演的一段戏。
那是幼时霍石兰和楚逸的一段对手戏,彼时,两人大约六七岁,电影中将由两位演员演绎。
是就算钟杳和宋拾提前沟通过剧本,也不可能对过戏的一段,更遑论是只迅速扫过一遍剧本的宋拾。
钟杳颇有些担心地看向朋友。
宋拾一笑,显然已经消化整件事情,她并未展露半点怯意,反而双目盛光地问:“陈导,可以给我几分钟准备下吗?我水平比不上钟杳,得花点时间入戏。”
竟是非常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不足。
陈文康欣赏她的坦诚,颔首:“没问题,给你十分钟熟悉这段剧情。”
十分钟后,两个女孩一左一右分别而立。
钟杳还是那娴静的模样,而宋拾显然已经进入状态,方才她眼里的光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漠视。
俨然已经是那个哥哥战死沙场,家庭支离破碎,跟随母亲隐居乡野,对外界的一切都毫不关心的小少年楚逸。
这天,他背着背篓,本是要去帮母亲摘菜。
行至半途却见前方小路上,一个小女孩正和几个同龄小孩争辩,是霍石兰又在同别人争辩她参军爸爸的问题。
别人都说霍家的霍正做了逃兵,又抛妻弃女,所以才既无法在军营里找到他,也无法在家中等到他。
村里人人都骂霍正叛徒懦夫,唯有他的女儿霍石兰,逢人就说她的父亲是征战沙场的英雄。
对此,大人都一笑置之,但小孩子们却总要戳着她脊梁骨笑话她,必要之时便用拳头让她承认父亲是懦夫。
霍石兰从不肯低头,所以总是和人打得头破血流。
客厅里,只见钟杳的面容忽然坚毅,而她双目又含着几分天真。
她为了模拟孩童,甚至故意用了有些娇嗲的声音说话:“你们住口,不许说我爹爹的坏话,我爹爹才不是懦夫,他是大英雄!”
“就说就说,霍正就是大叛徒,就是懦夫小人!”
霍石兰急红了眼,也不管自己是个姑娘,主动上了手:“你这只蠢牛,你再说?我要替爹爹撕烂你的嘴!”
总爱和她作对的几个臭小孩又怎会服气?立刻便合起伙儿来扭打她。
全程都是“无实物”表演,钟杳却一个人演出了一群小孩打闹的氛围。
她半跪在地上,一手护住自己的头发,一手去拨开撕扯自己的小孩。她双手难敌四拳,眼睛红红的,也不知是着急或是委屈。
而这双通红倔强的眼,此时此刻正直直盯着背背篓走来的楚逸。
霍石兰昨天刚听大人们说了,楚逸的哥哥就上过战场,所以她投去了期盼的目光,投去了求救的信号。
她以为楚逸能理解自己,会帮助自己。
少女表演得太好,以至于宋拾完全被她所感染。
她就像真正的楚逸,只淡漠扫一眼,仿佛根本没看见这里有人,就与他们擦肩而过。
现在的楚逸,只是代替哥哥陪伴母亲的行尸走肉,他痛恨这个世界,漠视这个世界的所有人。
这些打闹声只令他心烦,他只想快点离开。
却不料——
身后的小姑娘突然叫住他说:“楚逸,你知道的。你哥哥也上过战场,你知道我爹爹不是懦夫,是大英雄对不对?”
楚逸脚步猛地一滞。
自从哥哥死了,身边的人都很小心翼翼,都刻意避开这个话题。
他猛地回头,死死盯住地上的霍石兰,他脸上眼里终于不再只是淡漠,出现了诸如惊讶和嘲讽这样更鲜活的表情。
楚逸想,霍石兰果然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丫头,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提起别人的伤口。
扮演楚逸的宋拾突然笑了。
她明明很生气,却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返身回去。折柳为剑,一招一式干脆利落,全部打在痛处,三两下就将霍石兰周遭的臭小孩们打得作鸟兽散。
霍石兰立刻破涕为笑,起身蹦跶到他身边,连脸上的灰也没抹掉。
女孩一双乌目亮晶晶的,正欲开口道谢说点什么。
却见楚逸又冷了眼,用比刚才那些臭小孩更冷漠的声音说:“他们说得没错,你爸爸不是英雄,是抛妻弃女的懦夫。”
话毕,他将柳枝随意一扔,转身就走。
宋拾举手投足,竟真有股杀人诛心的狠劲。
“楚逸,”钟杳蹬蹬跑到他面前,张开双手拦住她,“你不可以这样说,你把话收回去。”
宋拾从小摸爬滚打,本就比钟杳还高一些,这也是她先前约戏份很难的缘故,能和她搭戏的男演员太少了。
但此刻,她正要垂目睥睨钟杳,讥讽她:“为什么不能?我偏要说。”
钟杳猛地一愣,宋拾自己改动了这场戏,原剧本里楚逸只是居高临下冷漠问,并没有此刻这般睥睨之感。
但这样一改,似乎更有张力。
她便也跟着宋拾改,将发愣的霍石兰,改成现在。
钟杳咬一下唇,天真又倔强:“因为你救了我,你是好人,好人不会骂我爹爹。”
霍石兰越是天真烂漫,楚逸越是烦躁。
宋拾又笑了,就和她刚才返身回来救她那时一样,满眼讥讽:“霍石兰,那你正好长点记性。我救你却依然要骂你父亲,我不是什么好人,同理,你父亲上过战场,他依旧是懦夫。”
话毕,她伸手推开钟杳,很重,仿佛发泄,仿佛在不断说服自己的楚逸。
至此,整个试镜片段结束。
两个女孩一个闭眼,一个深呼吸调整自己,然后都紧张而期待地将目光投向了在场的三位长辈。
她们都想知道结果如何。
这又不是什么公开试镜,内部推荐应当无须考虑太久。
只见陈星阑露出笑容,连连赞叹:“不错,不愧是一对演技派好朋友,这是约好了一起改戏玩?”
他半开玩笑半是真的问:“老实交代,这段戏你们是不是提前对过?”
这也正是陈文康和靳川所想知道的,因为两个女孩刚才的表演太有张力,宋拾的演技是有些匠气,却比当初柏恒和钟杳搭戏有张力得多。
尤其是她们方才互相改变的那个互动,使楚逸些许扭曲的性格跃然纸上,令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助力竹马而已。
两个女孩第一次搭戏能有这样的火花,着实妙也,难免让人怀疑她们提前沟通过。
“没有!”
“绝对没有!”
却听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否认。
宋拾和钟杳一个对视,又默契地笑了。
钟杳解释:“陈导,爸爸,我们绝对绝对没有提前商量过剧本。我的剧本根本不是最终试镜的版本,给我的那个也没有今天陈叔叔挑的这张完善,我都没见过完整的这段戏,宋拾就更不可能看到了。”
宋拾也附和道:“是,我的剧本是从沈青谊那里看见的,刚才改那一幕戏,是我那天看剧本就觉得楚逸这个角色总是淡漠无神有些乏味。”
说完,她还小心翼翼解释:“当然,我没有说剧本不好的意思,就是我觉得演员个人也该对角色有自己的理解。如果我是楚逸,我会觉得霍石兰的话在动摇自己的世界观,表现得就也应该更偏激一点。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愚见,希望陈导们不要笑话我。”
是了,别说试镜阶段,就是拍摄期间剧本也可能一改再改。
先前发出去的《女将军》剧本都未经深度雕琢,基本只体现大纲情节,以及基本人设。
“好!很好!”一直沉默的陈文康突然开了口,他说,“好一个动摇世界观的理解。”
而就在他话落音的同时,靳川也笑着向前,朝宋拾伸出手:“宋拾,欢迎加入《女将军》。”
——
宋拾参演《女将军》的事也尘埃落定后,钟杳便没再关注其他选角的环节,她接下来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这是她第一次拍古装、拍打戏,仪态和身段要练,台词风格要练,舞刀弄枪的打戏场面更要练。
与此同时,七月迫近,期末考试也越来越近,她还得花费时间搞学业。
最近的一周,钟杳又恢复了铁血作息,每天的睡眠已经缩减到只有五个小时。
她一边闭关冲刺期末,一边还要抽空和宋拾提前练剑,双臂每天累到连拿笔都在颤抖。
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十天,七月上旬,桃李高中便举行了期末考试。
若非已经是高二阶段的最后一次考试,钟杳简直又想直接请假,因为她最近练习的长矛太重了,已经到了影响她书法的地步。
语文考试写作文的时候,她手酸到差点没给自己写哭。
而且看她写得眼含热泪的,监考老师还以为这个小演员情感已经充沛到,连写作文都能把自己感动哭的地步,惹得老师全程都站在她旁边观摩她的作文创作……
好不容易才撑到期末考试结束,钟杳以为终于只用担心新电影的准备和拍摄事宜,不成想——班主任潘高峰将她约到办公室,和她谈起了动员会的事。
动员会是桃李高中的传统,每届高三学生在正式开学前,都要先进行一场动员会,以鼓起大家冲刺的干劲。
潘高峰找钟杳过来,问她:“钟杳,老师想推举你做动员会的学生代表,这个得上台讲话,你到时候方便来吗?”
这基本也是学校的意思,毕竟钟杳有名气成绩也好,让她上台讲话既有说服力,带动能力肯定也比别的学生要强。
钟杳当然不会拒绝,一口答应下来。
却没想到,班主任紧接着又说:“行,老师会提前把时间表发给你和家长。对了,先前学校留的是你经纪人的联系方式吧?既然现在已经公开了和爸爸的关系,到时候方便的话,最好能让你爸爸也来参加。动员会鼓励的是学生,却也是在提醒家长,非常时期,一切得以高考为重,你尽量让爸爸也来参加行吗?”
钟杳:……
是了,动员会要求学生和家长共同出席,旨在让学生全家都明白高三的重要性,以便为走读生营造一个良好的家庭学习氛围。
让靳川来参加动员会么?这跟让他来替自己开家长会有什么区别呢?
钟杳从小学起,就一直幻想过,如果她有爸爸,然后爸爸去替自己参加家长会将是怎样的情景。
但她没想到,当这一天真正要到来时,她居然会觉得紧张和难为情。
——
钟杳答应了潘高峰会让爸爸和自己一起去,并且,她期末考试后也一直和靳川在一起进行封闭训练。
但她却一直没有找到几乎和爸爸说起这件事,倒也不全是难为情,而是因为他们每天的训练任务太重了。晚上结束后,别说谈正事了,她连和祁昱视频的力气也没有。
剧组替他们请了专业的武术指导老师,钟杳每天在剧组舞剑弄枪的同时,终于也第一次体会了吊威压。
因为靳川那一场意外事故,她后来对“威压”二字,一直都心存忌惮。
但这次,她要饰演的是骁勇善战的将军,其中不发从马背上空翻这样的剧情,若不借助威压根本不可能完成。
于是——
在靳川的鼓励下,在工作的压力下,钟杳终于要直面内心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