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青青却一条都没提,只含糊地说“秘密”。
钟杳猜,她根本就还没能打开手机。
“秘密?”钟杳作出好笑的表情回头,“我手机里根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如果你想发什么,随便发。”
说罢,她就想直接离开,就像从前逛街时六姨教她的,要不回头才能真正镇住对方。
钟杳走得是挺决绝的。
但沈青青不是衣服店的老板,她更狠更坏。
“钟杳,你都住得起别墅了,却还用这么破的手机。我猜——”
女孩笑得得意,“这手机是你去世的妈妈留下的吧。”
钟杳猛地驻足,本能地回头:“沈青青!”
她想说“做人太恶毒是会遭报应的”,可那样就等于真承认了自己的弱点,她就可能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于是,她顿了顿,硬生生转口说:“如果你觉得是就是吧。”
沈青青却轻笑出声。
“钟杳,我都佩服你了。”她笑嘻嘻道,“都这样了,你居然还在强撑。这样吧,我做回好人,看在你没有妈妈的份上,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
她说:“三天之后,做到我刚才交代的那些。否则,不仅你妈妈的手机没了,到时候我找人开锁后,里面的内容我也不敢保证不流出来哦。”
原来,沈青青也不笨。
她已经知道,钟杳看出她还没能解锁手机,干脆就直接承认了。
沈青青铁了心要修理她。
钟杳的脑子已然化作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现在说什么才能挽回局面,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现在示弱也根本没用了,她只能继续挺直背脊一往无前地离开。
——
这几乎是沈青青自认识钟杳以来,最痛快的一天。
她威胁完钟杳之后,呼叫了哥哥回来帮忙解锁手机,然后回到家美美地泡上了玫瑰浴。
沈青青躺在浴缸里,举着钟杳的古董手机陷入沉思。
她觉得钟杳这个女的手段有点高明,明明是从乡下镇里转来的,却可以住到唐一鸣家隔壁去。故意说自己是全村第一名,到了桃李又先考个倒数第一,然后再飞速往前窜。
别说祁昱和那些男生了,就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对这样的女孩子产生好奇心……
而且,都2020年了,居然还有人用十年前的第一代智能机,还他妈是手势解锁!要知道现在的手机连home键都死绝了好吧!
沈青青随意划动着解锁屏,漫不经心,毫无章法,就像在玩一个小游戏。
突然,外面传来大力的踹门声:“沈青青,你他妈的又惹什么麻烦了?”
哥哥沈嚣骂骂咧咧进来,沈青青一惊,手上一滑。
咕咚一声,钟杳的手机居然掉进了浴缸里!
“啊——!”沈青青尖叫着第一时间将手机捞起来,却还是改变不了其黑屏的命运。
“沈青青?”
外面,沈嚣似乎冲到浴室外,声音些许着急,“你怎么了?你到底在搞什么?”
“站住!”
沈青青有点崩溃,“我在洗澡,你在外面等我!”
“你他妈洗澡说你被同学打了骗我回来?”沈嚣一脚踹开浴室门,站在门口骂,“沈青青,你是不是活腻了?”
对于哥哥的谩骂,沈青青却丝毫不在意。
她穿好浴袍,匆匆从里面出来,然后拿进水的手机戳哥哥:“沈嚣!你害死我了,你声音那么大,害得我手机掉浴缸了!”
沈嚣被她拉着坐到沙发里,语气了然:“想让我给你买新手机,你不会直说?哥哥我像是那么抠门的人吗?”
“不是!”沈青青有点欲哭无泪,把钟杳的古董机塞到沈嚣手里,“你赶紧找人帮我找人修修这手机,这我同学她妈留给她的遗产,给泡成这样我良心不安!”
沈嚣像看神经病一般看着妹妹:“泡水了你自己吹干就得了。不过沈青青,你同学他妈的遗产怎么到你手上了?下次编谎话也编得像样点儿,有事说事没事我走了。”
沈青青极力解释:“我没说谎,就是这样啊!我想让你帮我解锁这手机,结果被你吓得先把手机泡坏了。”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自己玩儿去。”沈嚣懒得再理她,也不顾她的嚎叫,起身直接走了。
而沈青青看着浸湿了沙发的古董手机陷入沉思,她在想,或许钟杳没骗自己,这手机真不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呢?
可只要她回忆起钟杳那一脸被戳中心思的震惊表情,她就感到自己在自欺欺人。
沈青青的确是要威胁钟杳,但她真没想过毁掉这个手机。
她拿吹风机吹手机时,心都在发慌,她隐隐感到,如果这手机真坏了,那可能这次的事也将有点难以收场。
——
钟杳根本不知道,她所珍视的东西正被人轻易糟蹋。
她已经很久没有陷入过,如此刻这般无助之中。
沈青青提出的每一个条件都那样过分,无论是跟祁昱断交,还是突然要搬去住校,都令钟杳倍感煎熬。
可如果她拒绝的话,万一妈妈给她买的手机真的出了问题怎么办?
那上面除了那些秘密,更重要的是,还有她和妈妈的合照,有妈妈曾经催促她回家吃饭,有她和妈妈各种温馨生活中的回忆。
钟杳哪一个都不想放弃,这导致她这两天陷入了焦虑之中。
在学校,朋友和她讲话她常常走神;靳川和她吃饭时,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而唐一鸣和宋拾约她见面,她更是避之不及。
甚至,在第三天早上,钟杳实在害怕。
她忍不住问靳川:“如果我下学期想要住校,可以么?”
靳川早感到小姑娘这两天不对劲,没答应也没拒绝,只问:“那你得给出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钟杳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当晚,钟杳用家里的电脑登录了QQ,然后点开了和祁昱的对话框。
可她的手放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无法敲下。
只要想到少年送她的星星,想到许多个夜晚的吉他声,她就更加不知所措,无法开口对他说出任何一个伤人的字。
与最爱的妈妈的珍贵回忆,渐渐变得还不错的爸爸靳川,再加上她偷偷喜欢的少年。
每一个都是钟杳所无法舍弃的,恶魔少女非要她在其中做出抉择,她感到自己好像一只困兽,周遭危机四伏,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就这样一直煎熬到周五晚上,同时也是沈青青所给期限的最后的晚上。
钟杳完全失错时,她拿回来的那支手机,突然叮咚响了。
她怔忪一瞬,还是向右划开了锁屏。
钟杳看见了一条带图片的短信。
她所珍视的手机屏幕上,起了一层水雾,而图片下面跟着文字:
【我没耐心了,这是对你的惩罚。】
只一眼,钟杳的眼泪便不受控地落了下来。
她几乎是立刻惊慌失措地从电脑前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少女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她现在就只剩下一个想法:
无论付出什么,她都得先把手机拿回来。
钟杳先回房间慌乱地打开了行李箱,毫无章法地翻找一通,她抱起了什么东西,急急地跑去拍开了别墅影音室的门。
“靳川,靳川!”女孩的声音异常着急,“你开开门,开开门好吗?”
听到响动,拉片子的靳川扔下纸笔,匆匆去开门。一打开,就见小姑娘慌乱地掉着金豆豆。
他一怔,蹲下身问她:“别哭,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
钟杳太着急,其实她都没发现自己的眼泪断了线。
她抬手胡乱一抹,道明来意:“靳川,你、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我的手机,就是妈妈给我买的那个,我都舍不得换掉。可是,沈青青好像把它浸了水,我好担心,好害怕,我都不知道,手机究竟有没有事……”
说到这里,她好像有点无法控制情绪,声音忽然哽咽住,开始抬手不断抹眼泪。
小姑娘太过着急,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
靳川看得都有点心疼,他转身,想先进屋给她拿点纸巾。
钟杳却以为他要走,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角。
她第一次在靳川面前展露了脆弱,她像在哀求他:“别走,别走好吗?你帮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靳川突然跟着她难受起来。
“我没有要走。”他干脆拿手替小姑娘抹去眼泪,“杳杳,我只是想先拿纸替你擦擦眼泪。”
钟杳的眼泪却愈发汹涌。
可她还是在克制,在压抑。
她抬手,用力地,频繁地去擦眼泪,她解释:“对不起我其实没有想哭的,我可能就是太着急了,眼泪它不听我的话了。”
“靳川,拜托你帮我拿回手机好不好?”她再一次地请求他。
“我帮你,无论什么忙我都帮你好吗?”靳川从没见过小孩这样,牵着她往影音室里走,想让她坐下说话。
他甚至觉得,即便是钟晚下葬那天,她虽然哭得撕心裂肺,却也远不及现在看起来绝望。
此时此刻,他感到钟杳方寸大乱,满眼绝望又无助。
靳川微微皱了下眉,尽量放轻语气去和她说话:“但你得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吗?杳杳,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出头好不好?”
钟杳坐在小沙发里,终于不去抹泪了,她磕磕绊绊、断断续续将沈青青偷走手机又威胁自己的事讲了一遍。
然后,她没等靳川说话,将手上一直抱着的东西递给他。
她说:“我知道,沈青青跟祁昱他们都认识,如果找你帮忙,很可能、可能我是你私生女的事情就藏不住了。像我这样的私生子,本来该是见不得光的,这可能要给你带来好多的麻烦,说不定还有黑粉趁机骂你。但是——”
小姑娘展开手中的报纸,露出里面一叠花花绿绿的零钱又道:“妈妈说,这是你打工挣到的第一笔工资,然后送给了她,她一直当做护身符。我知道,你可能没有那么爱我和妈妈。但是,你能不能看在妈妈这么爱你的份上,能不能看在这个护身符的份上,就帮我这一次?”
她好像是担心他依旧会拒绝,最后哽咽着哀求他:“拜托你了,那个手机对我真的很重要,就算它坏了,我也不想弄丢它……”
靳川看着克制抹泪的小姑娘,胸腔里就像是塞了一团棉花般发闷。
从他第一次出长差,小孩控诉说“你是最没有资格教训我的人”开始,他便认为小孩因自己过去的缺席而不喜欢他,总是克制着。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小姑娘会说出“她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会不自信地说“你可能没有那么爱我”这种话。
可原本,她是连包饺子煮汤圆都能骄傲自信的人。
靳川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安慰到小姑娘,他只能将她抱住,告诉她:“杳杳对不起,是爸爸做得不够好。”
他替她抹去眼泪,向她承诺:“爸爸保证,一定帮你把手机拿回来行不行?”
这是靳川第一次拥抱她,也是靳川第一次对她自称爸爸。
从小到大,钟杳都只能羡慕别人的爸爸,可现在,这一刻,她感到自己好像真的有爸爸了。
她再也无法克制住情绪,放声大哭了起来。
——
靳川要替钟杳出头,却并不能直接去找拿手机的小孩。
对于沈家他并不陌生,沈青谊创办的“青谊传媒”在娱乐圈也算是举足轻重,从青谊出来的红人不少。人人都知,她家的两个孩子比祁昱更骄纵嚣张,儿子沈嚣送去变形记都收效甚微。
靳川打算直接约沈青谊出来,一次性彻底将这件事解决。
不过,在那之前,还需要做些准备。
钟杳转学之后,靳川第一次亲自到了学校。
他没找九班班主任蒋科学,而是直接找到了自己曾经的恩师,也是桃李中学的校长。
北京这么多好学校,他当初并非随便给小姑娘找个重点大学,校长恩师是其中重要的一个原因。
本来就是“校园霸凌”事件,又是校长亲自带着,靳川很容易就拿到了“直升考试”最后一天的录像。
沈家人的行事作风的确嚣张,她家女儿要拿同学手机,也不找别人,就自己亲自动手。她无知无畏,懂得如何捏人弱点,戳人心窝,将他家的小姑娘逼成那样。
看着沈青青将钟杳堵在柜子旁威胁拍脸,小姑娘紧张又无措的样子,靳川眉头越皱越深。
但这居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若非教导主任提起,他都不知道,原来在小姑娘刚转来不久,沈青青居然就已经带人在校外堵过她一次。
而钟杳什么都没和他讲过,反而总是对他讲道理。
靳川又想起,最初小孩还推过祁昱下池塘,他不敢想象,那段时间她这样一个小小的人,是怎样度过的。
一个告诉他“以暴制暴不对”,一个稍微闹点别扭就会和他道歉的小姑娘,在学校里竟被人欺负如斯。
靳川这一生顺遂果决,从没为任何事后悔过,但现在,他有些后悔将祁昱介绍给小姑娘认识了。
有些朋友,认识了是幸运,也是灾难。
靳川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怀疑过自己的决定。
这晚,靳川的烟一支接一支,彻夜未眠。
翌日一早,他直接驱车去了青谊娱乐总部。
“靳老师?”沈青谊见到他时,还特别惊讶,“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们这儿了?”
她还开玩笑说:“这不是有什么馅饼儿要落到我们青谊头上了吧?”
靳川开门见山,直接将拷监控的U盘放到会客室桌上:“沈总,馅饼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我倒是有个事需要麻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