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宋宝宁脸色稍霁,却又蹙起眉头,,虽则夫君待人极为温和,上面有没有婆婆。自己在家坐产招婿,夫君体贴,自己过得极是自得。可是结发八年,家中只有一个馨儿一个,自己生馨儿时上了身子,大夫说今后子嗣上会极为艰难。
偏偏自己不信那个命,四处求医问药,终于在今年有了喜信,谁料,家中宋大人书房里随侍奉的一个丫头,竟也有了生孕,这本不算一件了不得的事情,让主管书房的管事嬷嬷自己去处置就是了。没想到那个丫头被打了两下板子,就说奸夫是姑爷,孩子是姑爷的。
那嬷嬷慌了针脚,忙禀告了她,她急忙去看,没想到那丫鬟说是有秘闻要说,她不得不屏退左右,等着听她说什么私密话,没想到那个丫鬟没说两句,却一头撞到她肚子上,又锤又打,外面的仆妇听见动静急忙进来分开她俩,饶是这样,那肚子也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鲜血也顺着裤脚淋淋漓漓的流了下来。
等医生来,诊断片刻,就委婉告诉她,这是已经小产了。
当时她就晕了过去。
自己的奶娘曹嬷嬷,本来告了假在老家照料生病的孙儿,听得这个消息,急忙赶过来照顾她。想到这里,宋宝宁心中又是柔软,轻声说:“嬷嬷,我心中难受。”
曹嬷嬷鼻子一酸,宋宝宁自小没娘,把自己这个奶娘当做亲娘一样,又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等苦头。她摸了摸宋宝宁的乌发,慈声说道:“夫人且好好养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宋宝宁抬起头,含着热泪,对着从小抚育自己长大的奶嬷嬷,说:“嬷嬷,您不知道,那丫鬟那天跟我说,”,却没有下文,她想了又想,嘴巴阖阖,终是没有说出口。
曹嬷嬷心中疑惑,莫非那个贱人临死前还跟小姐说了什么不成,她抬起头,正待要说话,眼睛余光却扫见西厢的门帘帘角微动,急忙收住话头,
宋宝宁也看见了来人,忙挣扎着要从炕上下来。
只见宋喻气势汹汹,胸脯起伏不定,厉声斥问道:“宋宝宁!那双儿怎得不见了的?”
宋宝宁自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本想发作出来,再一看知道宋喻,相貌堂堂,长身玉立,父亲救得宋喻以后,很是赏识才学,因他失忆,不记得自己籍贯,因此父亲给造了一套身份,殿试时向天子跪拜说明原因,天子见他相貌堂堂,又见他诚实以待,大悦,赐为探花,
宋喻自打娶了自己后,一向脾气很是温文尔雅,体贴和煦,当年闺中姐妹,看她招婿,有的存了那取笑的心思,等着看她笑话。
到如今十年过去了,她们都个个羡慕自己,称赞爹爹选女婿的眼光,自己家中无有任何糟心事情,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生了女儿,再无子息,那宋喻也是毫不在意,反而处处劝慰开导自己,官场上更是步步踏实,年前刚升迁为户部员外郎,爹爹说,不到几年,就是户部尚书也是使得的。
如今和闺中时的密友相聚,自己看着比同龄的姐妹都显小。
想到这里,那些刺人伤人的话就说不出口,只是低头柔声道:“我并不是不让你纳妾,只是你背着我去宠幸那,却是何等居心。我被她撞的小产了,只能躺在床上静养。至于如何处置那双儿的,我个病人,怎么知道?现如今要打要骂都随夫君意思。”
说着说着,她掩着脸,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只是想着我那死去的孩儿,刚成形就走了,大夫说是个男婴。可怜了他”
初始只是假装,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变成了真哭。
第30章 茸汤广肚
宋喻也是心疼,再看她哭的梨花带雨,多少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好上前去扶她扔去炕上歇息,接过旁边侍奉的蓝儿举着的打湿的擦脸帕子,温柔帮她擦眼泪:“我也是一时糊涂,你怀着孕,我不敢去惊扰你,偶然招她来解闷,没想到这个贱婢自己长了心眼,偷偷倒了去子汤药。她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物件,不值当你跟她生气。生气了要打要罚,提脚卖了我都不说一句二话,只是咱们这等人家,打杀了奴婢,说出去总是不好听。”
曹嬷嬷的嘴角微微撇了撇,心中不屑,什么咱们这等人家,谁跟你是咱们?!一个江边救上来的穷书生,看小姐面子上敬着你,你还真当自己血脉高贵了。哼!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宋宝宁却很是高兴,显而易见这些话她很受用。看来那贱人不过是个给爷们泄火的,如此甚好。自己虽然未明示要打杀那双儿,可是出了这等事,底下那有眼力见的奴仆也知道这个双儿是留不得了。事实上那个双儿被各种私刑一顿磋磨,又被那人牙子卖去最肮脏见不得人的去处,受尽了折磨,才死了。
宋宝宁这才神色放松,放心下来,转念一想,想到那个落地的男婴,又想到自己子嗣艰难,顿时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说:“这等贱婢,提脚卖了也是便宜她了!”
宋喻皱了皱眉头,跟宋宝宁刚刚大婚时,觉得她娇憨可人,就是偶然性格骄纵些,他也觉得不加矫饰,天然可爱,可是日子久了,就觉得她蛮横狠毒,行事颇有些他那位岳父的影子。
心中不喜,拂袖就走。
宋宝宁一看他要走,又拉不下脸去喊他。再看满屋子的仆妇,只怕明天整个府里都会传出姑爷给她脸色看的传闻,又生气又伤心。一口银牙咬得红唇发白。
曹嬷嬷看见自家小姐这样,哪里有不明白她的心思的,曹嬷嬷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慌乱大声喊:“夫人?!夫人?!您可别吓着老奴啊。”
又别过头去,对着窗外大喊:“快来人啊!夫人晕倒了!快叫大夫。”
边喊边推了宋宝宁一把,那宋宝宁一愣,立刻明白了曹嬷嬷的意思,于是闭上眼睛装晕过去了。曹嬷嬷就喊得更起劲了,一边喊,还一边竖起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索性哭了起来:“夫人啊,您要保重啊,您拼着自己的性命也要生个小少爷,谁料想有那小人作祟”
一堆丫鬟婆子就慌乱起来,有去照看夫人的,有去请大夫的,有去拧了热毛巾的,有那无事可做但为了表忠心过来的,院子里忙成一团。
宋喻走到院子里,还未走远,自然能听见这些动静,本来要走的脚步就停住了,到底多年夫妻,脚步一顿,狠狠叹了一口气,扭头回来了,指挥丫鬟婆子们照料宋宝宁。
未过两天,小满和陈嫂出现在了太师府的后门,原来宋府的管家寻上门来,要让小满上门去制作宴席。说是府里的夫人小产后身体虚弱,没有胃口,让小满斟酌着做些汤饮。
平日里小满做饭都是寻了白露或者栀娘陪伴,只是不巧,店里太忙,栀娘和白露都去帮忙,只有陈婶有空,所以陪着小满去。
陈婶还是第一次来这种雕梁画栋的豪富之家,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即使是内向的人,也不由的小声赞叹“小满,你看那回廊里竟然养着十余只鹦哥儿!”,一会又小声说“听说是户部的员外郎呢,那么大一个官,却是疼媳妇的紧。”
小满哭笑不得,陈婶到底小家碧玉,到了繁华些的地界心中犯怵,但她是小满生身母亲,因此也不去说什么。只是轻微示意,叮嘱她万不可声音过大,招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进了后厨,陈婶又开始不断称赞,那带着她们的厨房管事姓顾,存心要炫耀,因而特意开了柜门,拿了些给下人们准备的饮食,殷勤带了陈婶去厨房外的葡萄架下闲坐,去讲些府中何等富奢的事情,陈婶听得一惊一乍,那顾管事脸上光彩,三分真实,七分渲染,越发讲得入港。
小满微微一笑,不予置评。难得陈婶出来这般开心,就随她去。自己则专心致志开始做菜。
听得府中的夫人产后血虚,因此她想做一道茸汤广肚,这“茸汤广肚”本来是一道闽菜,小满的做法又糅合了川菜中的“开水白菜”的技艺,加之改良。
准备了干鱼肚,用淘米水浸洗干净,用小火煮三个时辰后捞出。再放入清水中浸泡三个时辰。
这段时间,赶紧取来松茸菌菇,和走地鸡一起熬煮,开始小火炖高汤。等到鱼肚泡发好后,捞出用剪刀剪出五瓣梅花的模样,待到锅中水沸,浸入,再捞出,如此反复十几次,估摸着鱼肚熟了,将菱形的鱼肚摆盘,再放酱汁,用烧沸的上汤反复浸渍,再滤去高汤。
于此同时,将鸡肉细细切成鸡茸,浸入剩余的高汤,吸附去油脂杂物,高汤变得清澈无比,再将此高汤倒入鱼肚盘中。又取来瓷盘,撒入干桃花,指使下人端了上去。自己也洗净双手,换了件干净衣服,跟着去了依云堂。
宋宝宁在丫鬟的搀扶下方才有力气下床,早有手巧的布菜丫鬟前来夹菜盛汤,她一看那道“茸汤广肚”,月白色梅花形状的瓷盘,瓷盘月白,盘内清汤,再漂浮几瓣桃花,一时梅花状的鱼肚和真的梅花漂浮在一起,极其雅致。不由笑着对曹嬷嬷赞叹:“前儿个夫君说看我没有胃口,要请了有名的雅厨来做饭,我还嫌他奢侈浪费,如今一看,不愧是名震汴京的雅厨,做饭还是有几手。”
曹嬷嬷笑道:“夫人且宽心修养,姑爷也是心疼您。”
小满看那宋夫人双颊微红,感慨这般恩爱夫妻却是少见,因而话语里也带了些平日里不常见的殷勤:“夫人谬赞,且趁热尝尝这汤。”
早有丫鬟盛好了递给宋夫人,宋夫人尝了一口,奇道:“这汤看着寡淡,我还只当是白水,怎得喝起来却鲜味浓郁。”
小满笑道,“这是高汤制作而成,至于如何做成,是小女子讨生活的技艺,不能外传。汤水是老母鸡熬就,最是滋补产后阴虚,鱼肚有滋养筋脉、补肾止血的功效,至于桃花,滋阴养颜,极是适合产后妇人补身。”
宋夫人又盛起一勺,感慨道:“难怪这么好喝,自大我小产后,那些个吃食,多是油腻不堪,今儿个却是能吃上些利落清爽的吃食了。”
早有那一等丫鬟模样的凑趣道:“姑爷早就嘱咐了奴婢,若是夫人觉得好吃,就跟大厨买了这菜的方子,方便夫人随时补身。”
宋宝宁闻言喜不自胜,两颊微微泛红,嘴上却嗔:“你又胡说些什么。这丫头,当着外人不要体面了。”又含笑对小满说道:“如此这方子也买下吧,厨娘一番辛劳,也下去领赏吧,除了事先跟你谈的价,又再加赏。”
小满行了个礼道谢,便跟着那名唤青儿的丫鬟去领赏。陈嫂早就在前院候着,那青儿带着小满和陈嫂一路往账房走,她一脸的鄙夷,眉毛高高吊起,眼珠子翻起来从上往下看小满,说:“小姐慈悲,给你们赏了三十两银子,想你们这辈子也未见过这么多银钱。”
陈婶不服气,驳斥回去:“我家虽未有如此豪富,但也是在州桥夜市那等繁华的地方开着酒楼做着生意的人家。稀罕你那两个银钱不成?”
小满扯了扯陈婶衣袖,示意她不要跟那青儿一般计较,心中却暗暗好笑,没想到一向柔弱内向的陈婶,怼起人来也是一出一出的。
许是青儿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许是陈婶的虚张声势吓住了青儿,她带着小满两人到了账房,领了酬劳给了两人,再无为难。
陈婶出门后犹自生气,狠狠啐了一口:“这家的奴仆。真是势利!”
小满想起前世最爱看的红楼梦,跟陈婶温言相劝:“我听市井里众人讲过,京中的豪门大户,有的人家,稍微在主家跟前有些脸面的奴婢,简直如同副小姐一般,自己也呼奴使婢。有些脾气也是应该的。不管怎么样,咱只管好好做饭,茶饭好吃,领了自己的酬劳自去就是了。”
又看了一眼宋府那高高的围墙,叹了一口气:“那些丫鬟,看着风光,实则不过时依附主家生存,轻则受罚挨打,重则被赠送转卖,即使杖毙了,也无人帮他们出头,悄无声息就没了。”
陈婶打了个寒颤,忙说:“那还是咱小门小户好,虽然今日那顾婶子跟我讲了诸多繁华,看来也不是人人都有命享受的。”
第31章 木槿消暑蜜饮和酸梅汁
进入酷暑,麻辣火锅店的生意却不受影响,想必是夏季暑热,没什么胃口,反倒是麻辣火锅,刺激味蕾,因而门前仍然有人排队。小满却不得不考虑再招几个人来。
就在这时,祁非池让一戟送过来两个中年模样的寡妇,说是军中留下的遗孀,不愿再嫁,原本在他田庄上帮忙,想着小满这里缺人,直接送来小满这里。
小满顿了一顿,心中感念他的周到,除了师父,这世界上还是第一个有异性对自己这么好,店里缺人,自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是祁非池却想到了,不等他开口,就主动送了可靠的仆妇过来。
如此店里轻松许多,小满每日里只需和家人轮岗炒料即可,也可腾出更多的时间去管理自己的鹿鸣苑了。
前世,小满供职的酒店里有位性格温和的女行政,她有天在酒店的天台哭泣被小满发现了,宽慰她时她才不好意思的告诉小满,自己家中生意有周转困难,跟未婚夫开口借钱,却被未婚夫奚落一顿。小满心中很是不齿这种男人,别人有难,你不帮是你的本分,帮了是你的情分,若是不愿意帮,委婉拒绝即可。何必又把人臭骂一顿?若是你借钱给她了你奚落她一顿也说的过去,偏偏未婚妻家中有事,你装聋作哑,非等人家不得已张口,张口了你又不借,不借你又臭骂人家。更何况两个人不是普通朋友,已经是未婚夫妻,今后要风雨共担,比寻常朋友关系又近一层。小满当下自己借了钱给女行政,劝她跟那男子绝交。
也许是前世见多了这等无情无义的事情,也许是前世旁观了别人的爱情里薄情寡义的多,小满直到这一世,仍旧对爱情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她仔细观察,在自己所处的这个宋朝,妇人不嫁、寡妇改嫁、和离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她也考量过,若是自己积攒下大量的财富,一辈子不嫁,老了以后挑个合适的子侄养老,许诺将自己的财产留给子侄,也是一条不错的路。
可是遇到了祁非池。
那个热烈的、阳光的,笑起来一口洁白牙齿,丝毫没有阴霾的少年。他相貌并不算出众,虽然皮肤黝黑,但京中很多贵族子弟肤色白皙却不及他有男子气概,不同的是他身上毫无那些被养得病恹恹娘里娘气的贵族气息,棱角分明、硬朗英气。行为举止大气洒脱,便是放在前世,也是人群中星一般的存在。
最难得的是他尊重她,维护她,不嘲笑她的爱好,努力鼓励她为了自己的梦想努力。甚至还帮小满收拾摊子,修理炉具,丝毫不觉得自己出身高贵做这些杂役有辱斯文。
或许,此生的缘分,就在这里了。
小满心中感念祁非池帮助自己,开口问一戟:“你家少爷这些天在做些什么?”,话说出口却反应过来,这听上去活脱脱是在小情侣在打听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