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给赵昀福了一个礼。
“你的人才、品貌、身份都是大宋头一份儿,却还屈尊纡贵解救我这等贫贱女子于水火之中,这对世间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美梦。”
“可是更因为如此,我就不能答应。你一心为我,我怎么能害了你?你心悦于我,我利用你的心悦和你成婚,占着你妻子的位置却实质上和你并无情谊。年少时再深的喜欢,若是你和我疏远,天长日久,你也就淡忘了,娶妻生子,有机会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和爱情。可是我若是天天晃悠在你面前,只会加剧你对我的爱慕,日子久了,只是一份简单的喜欢也会变成求之不得的痴恋。”
“你对我越来越上心,可是我心如死灰,毫无回应。或者我后来的日子里另爱他人,那时候你已经情根深种,你怎么办?”
“如果那样,我怎么对得起你?”
“你拿自己的幸福换我的幸福,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除非我心中有你,你心中有我,我才会不顾艰难险阻也要拼死嫁给你。否则我利用你对我的爱慕,那我与小人何异?”
小满说完以后,不顾赵昀脸色灰败,心情变得很是轻松。是啊,从表面看,这是一桩双赢的契约。赵昀爱她,她想摆脱陈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是深究起来,难道赵昀就因为年少时喜欢过她,就这辈子都不配得到爱情吗?
许是因为活过两世,小满知道,青少年的喜欢,总是稍纵即逝,她不同于大宋的闺秀,赵昀乍见之下,被她的某些理念吸引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年轻人总是一眼就能喜欢上人群中那个出众与众不同的人,这是本性。
若她和赵昀慢慢被生活的洪流冲开,接触变少,音讯变少,这种喜欢会慢慢变淡,不会再困扰到他们,赵昀也会慢慢遇到真正爱的人,共度一生,这时候再回想起年少时候的喜欢,只会一笑置之云淡风轻。
可如果她强制出现在赵昀身边,提醒赵昀,让他的爱慕加深,让他没有机会再去找寻别人,让他的心里眼里只能有小满,只会让这种年轻的喜欢变成真正的爱,那就害了赵昀,小满的心是封闭的,她不爱赵昀,两个人在一起只能是悲剧,互相折磨。
不如让赵昀这种少年的喜欢随着时间慢慢淡去,直到淡忘小满,遇见真正的爱情。
第95章 蒌蒿拌鹿脯
赵昀身上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尽了一般,心里反反复复都是几个字:她!不!愿!意!
他耳朵嗡嗡作响,只觉得精疲力尽,心中有从未体验过的酸楚一阵阵冲刷。原来,这就是情之痛楚,少年得志,依繁花满楼,汴京风尘中,无人不识他少年清雅。却独独,赢不得她的一颗心。
可惜了。
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早已不顾及那个笑,比哭还难看。他尽力让自己得体镇定,用一贯冷静自持的声音说:“嗯,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今日之事,你不要放在心上烦扰。”
说罢,又想一想,对小满说:“现下夜深露重,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好,我送你回去,踏实睡一觉,明日里我们几个合议一下别的出路。”
小满捡起篮子,乖乖点头,努力让自己硬起心肠,不去看赵昀微红的眼眶,竭力忽略他微微颤抖的尾音。没办法,若是不喜欢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拒绝他,否则拖泥带水当断不断,白白给赵昀错误的信号,那才是误人误己。
赵昀护送小满直进了平生居,直目送着小满进去方才转身准备离开。
他看着当空月色,无限怅惘,到了后半夜,渐渐月明星稀,月光流转,夜色蒙蒙,无限心事都被藏在这春江花月夜里。赵昀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朵银丁香,这是小满的耳环,刚才小满躺在草地上时不小心掉落的,许是被草杆给挂下来的,他捡到之后,鬼使神差没有再给小满,反而自己藏起来了。
今生今世,显见得是无缘了,那么就偷偷留一份她的贴身之物聊作慰藉吧。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年少时不懂情之滋味,也学着人家看些艳词,读到有人楼上愁,终究不懂愁在何处,等亲身经历,才明白牵肠挂肚、无处不在、千丝万缕,的,愁。
刚才有句话他没跟小满说,自打那回满城风絮里看见小满璀然一笑,那时候他就知道好也罢,坏也罢,这辈子就是她了。
“那时我知道,好也罢,坏也罢,这辈子就是你了。”
第二天一早,小满早早就起来了,顶着两个黑眼圈,待到见到栀娘,看她也是精神萎靡,两人顶着熊猫眼相对苦笑,显见得都是被朱家联姻的事情给闹的。
小满大手一挥:“雷公爷不打吃饭人,今日里先想想吃什么。”
昨夜里采的蒌蒿浸在水里,因此还是新鲜欲滴,小满清洗干净,摘去老根和败叶,掐取中间最嫩的部分,下热水煮一下便立刻捞出锅,浸泡在冰凉的井水中。
本应该浸泡在白开水冻结的冰水里,只是如今没有冰箱,许多菜品的这一工序都被小满用凉井水代替。井水微凉,常年冰冷,是古代最好的天然冰箱。
再取块鹿脯,这鹿肉作为野味虽然难得,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只是花些高价钱就能在汴京的西市上买到。不过如今家里的这块鹿肉,却是李叔带着小石头打猎得来的,早早就挑了一块上好的送了过来给他们。
那鹿脯肉是已经在松木上事先熏好的,小满切下均匀的几条鹿肉,切成细丝,再取春笋,烫过涩味,一起搅拌,简简单单加些米醋,倒一点点高汤汁,加一小勺子盐便做成了这道蒌蒿拌鹿脯。
栀娘尝一口,蒌蒿碧绿如玉针根根,嫩滑到不须咀嚼,鹿脯柔韧香腻,春笋鲜嫩清香,加上高汤的提鲜作用,非常好吃。
小满笑着说:“这蒌蒿平肝火,去风湿,倒是一味中药材,做成的这道菜有保健的功能,如今正是季节,我反正也是闲着,就去采些,让丫鬟们在鹿鸣苑加一道时令新菜。”
鹿鸣苑自打小满不亲手做饭以后生意就不怎么增长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小满只好寻些新鲜食材,时不时换换菜单,做些新鲜菜品,才能维持营业额。好在鹿鸣苑在士子中有一定的地位,如今光是做熟客的生意,也是够了。
栀娘不满的撅起嘴:“如今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鹿鸣苑,明儿个将你送到那朱家,鹿鸣苑还不是人家的产业?!”
小满心中烦闷,嘴上却仍逗乐:“那我走之前定将鹿鸣苑转增于你,我以后便给你打工就是了。”
栀娘仍旧不高兴,小满笑着挟一筷子鹿脯放在她嘴里:“我也着急啊,我想了个法子,不知道可不可行。”
栀娘兴冲冲看小满:“真哒?!”
小满笑着说:“我想去找陈方晟,他们不就是为了联姻让自己的政治同盟更稳固吗?那我边去给他讲道理,告诉他我便是嫁过去也会闹得鸡犬不宁,定有能力搅得他们反目为仇。”
“啊?这也行啊?”栀娘满脸的犹豫。
小满笑嘻嘻:“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既然无法讲理,索性做个无赖,威胁陈方晟,跟他讲道理谈条件。”
栀娘还是满眼担心,索性跟着小满去了陈家,许是上次小满挨打给她留下的阴影太大,她一直担心小满再次受伤,早就叫了小满的四个会拳脚的丫鬟跟着。
小满看她严阵以待,不由得觉得好笑,但到底老老实实听了栀娘的话,梳洗装扮一番才过去。
行到汴京城中的陈府,街市依旧太平,市面依旧繁华,只是小满的心里面隐约不安。
待进得府去,陈方晟还未下衙,小满在花厅里喝茶候着,陈老太和陈夫人看到小满回来都欢欣异常,只是相互寒暄之后又立马愁眉苦脸,小满知道她们是为了嫁人的事情发愁,便安慰她们两句,笑说到自己如今正是来府里跟陈方晟说这件事情。
却见那宋宝宁穿着一件宝粉色绸面绣大丽花的裙装,摇着一柄象牙美人扑蝶小扇子,从庭院里穿花拂柳,婀娜而来,看小满坐在花厅里,她堪堪往空气中翻了一个白眼:“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不听管教的小贱人回来了。”
她出言不逊,栀娘气得要拍案而起,小满仍旧纹丝不动,端起那待客的白瓷茶盅喝了一口茶,笑而不语。
宋宝宁见小满岿然不动,眼珠子转了一转,拿帕子捂嘴笑道:“却是没喝过这般好茶?汴京城中物价甚高,这上好的云雾茶也是我爹爹送来给我的。你坐下的酸枝木茶桌和椅子也是我宋家搜寻了整套送过来的。”
小满眼睛余光瞥见陈方晟的身影,不慌不忙含笑问:“陈夫人,您这般夸耀宋家豪富,敢问这是陈宅还是宋府?你既然是陈家夫人,断没有捧高宋家打压陈家的道理。”
就听见陈方晟冷冰冰的声音:“这自然是陈宅。”
宋宝宁不曾想这些话被下衙回来的陈方晟听个正着,气得咬牙切齿,这个小贱人!陈方晟是入赘进门,靠着宋太师的权势才有了现在的一切。当年他以一介籍籍无名穷书生跻身官场,就没少被人冷嘲热讽是攀附裙带。如今虽然被官家特赦不再算入赘,心里却意难平,平日里也最是忌讳这些。再者,他做官这么些年,即使再怎么搜刮,怎么比得上宋家豪富,树大根深。
宋宝宁和陈老太、陈夫人宅斗时,有时候喜欢占些嘴上便宜,就喜欢吹嘘宋家财力雄厚,惹得陈方晟不喜,最后夫妻感情都有些疏远了。平日里宋太师没少叮嘱宋宝宁要收敛,她听了进去改了吹嘘的坏毛病,陈方晟才对她有些好脸色。
没想到今日里一时得意,居然又被陈方晟听见了!
宋宝宁一口银牙都要咬碎,眼珠子死死盯着小满,恨不得将小满扒皮拆骨,小满却毫不畏惧,得意洋洋回望于她。心中暗笑,穿越前自己看了那么多宫斗文宅斗文,书中种种白莲花绿茶婊各显神通,熏陶之下这点宅斗小满还是略有功底,那个宋宝宁自小被娇惯,顺风顺水没吃过大苦,哪里会这些唱念做打明嘲暗讽的宅斗手段?
小满感慨:宋宝宁,我劝你善良,不然你活不过两集你知道吗。
她两人眉目暗斗的时候陈方晟已经走到了小满跟前,心中再不情愿,小满也行了个礼,郑重说到:“大人,我是为了朱家而来。”
陈方晟皱起了眉头,这个二女儿真是让人操心!是!自己走后家中诸事全依靠着小满,可是如今养成了这般执拗的性子,哪里有个女子的样子?
他心烦的挥挥手:“你既然知道了就回去安心备嫁等着出嫁。”
小满笑道:“大人让我嫁过去是为了和朱家结亲还是为了结仇?”
陈方晟不耐烦的回答:“自然是为了结亲。你这等小丫头只知道小儿女情长,可知为父在朝中辛苦支撑,殚精竭虑,为得是给陈家打算!”
小满心中不屑冷笑,哪里是为陈家打算,是为你自己打算吧。面上却仍旧笑吟吟:“大人,我就明说了,我不想嫁朱一贵,若是逼我嫁过去,我总有法子和朱家结仇,只怕朱家不单记恨我,连陈家也一并记恨上了呢。”
第96章 小满的婚事
陈方晟勃然大怒,一把掀开宋宝宁递过来的茶盏:“放肆!”
甜白瓷茶盏摔在地上,“啪”的一声,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和茶叶梗齐生生泼了宋宝宁一身,她又恼又怒,本是想献殷勤,接过了茶水丫鬟端着的茶杯,不成想自己倒惹上了腥,宋宝宁尖叫一声,狠狠瞪了小满一眼,娇声抱怨:“老爷,您倒是管管”
陈方晟正在气头上,自然没什么好声气,怒声连她也呵斥上了:“没看这里忙着吗?你不去自己屋里杵在这里做什么?!!!”
他这般当众呵斥,容娇娘和小满一行人连着屋里的仆妇们都看见了,宋宝宁顿觉脸上挂不住,气得跺脚,掩面哭回了自己屋。
栀娘乐得心里笑开了花,早就看那宋宝宁不顺眼了,恨不得撕她的脸,如今看她当众被羞辱真是解气,不过当着陈方晟的面,栀娘总不好笑出声,只自己站在角落悄悄憋笑,憋得好辛苦。
容娇娘看着宋宝宁吃瘪,心里也暗暗叫好,平日里容娇娘仗着是官家小姐,出身显贵,没少对她冷嘲热讽,容娇娘都忍气吞声的忍了,如今看小满接二连三给容娇娘使绊子,不由得心中块垒顿消,有一种出气的感觉。
小满扶了扶丝毫未乱的鬓角,笑着说:“大人喜怒,大人此番谋划,不就是为的哪天朱贵妃有了大造化吗?”
陈方晟抬起头来,朱贵妃如今已经是宠冠后宫,荣华富贵源源不竭,这还不算大造化?听小满的语气,若是有了大造化,当然只能指一件事情,他迟疑着说:“你是指”
那个大胆的念头在心中打转,却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小满了然于心,在厅中踱步走近那陈方晟,笑:“正是。大人且想想,那朱一贵为人肮脏不堪,若是个奸雄倒也罢了,偏偏行事又不成个章法,这辈子也就是个狗仗人势混日子的土狗,即便是朱贵妃有了大造化那个朱一贵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陈方晟倒是没想到小满有这一番话,心中震惊:“这?你怎么有这番见识?”
小满笑:“大人可是糊涂了,便是街头的王屠夫相女婿都要看看能不能养家,大人既是联姻,却又寻个混混,何必来着?
”
陈方晟好容易从小满的这一番话里缓过劲儿来,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却又还是板着自己的一张脸,沉声说:“那朱一贵的品貌才行我还要再私下里打听打听。”,陈老太、栀娘和容娇娘看陈方晟改了主意,面上均是露出喜色,陈方晟看小满欢喜的样子,补充道:“你也别得意,身为小娘子要谨言慎行,私下里去打听男子这不是淑女所为,这几天在家好好抄几遍列女传。”
小满无语,面子就这么重要?算了,好歹自己有里子了,比起嫁给朱一贵那个纨绔,抄写列女传反倒算不得什么了。抄就抄吧,就当练字了。便行了个礼,笑嘻嘻说:“那小女就告退了,且回庄子上好好反思自己。”
当时小满神色放松,栀娘欢呼雀跃,陈老太合掌念佛,容娇娘泪盈于眶,陈方晟还有些震惊,小小的花厅里各人有各人心思,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大家都以为这件事情就此落幕,因而接下来的事情格外的让人吃惊。
小满招手示意栀娘跟她离开,心里还盘算着那列女传到底有多厚。她满心轻松,俨然轻舟已过万重山。却没想到,命运在前面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