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原来的小满和容安两个人青梅竹马,自小就定亲,暗生情愫,就等着及笄后成亲了,没想到小满家中发生变故,容安父母不想再有拖累,就快刀斩乱麻退亲了事。小满看着容安满脸的诚恳,心中暗叹:“原来的小满已经身亡,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再仔细一想,容安若是退亲时不知情,退亲后也该得到音讯来找小满,这中间这么久都没来找,可见容安这所谓的真心,也是有些折扣的。所以冷着脸,并未搭理容安。
那容家二哥之后仍然时不时来,帮忙陈大婶清洗鱼肠,帮大花擦桌子,帮陈老太锤腰倒水,容家在沅江码头也有库房,往来的布匹均存在这边,他也有了很多时机来摊子这里转悠。慢慢的老太太也不再懊恼,陈大婶也不像刚开始那样冷着他,即使是性子大的白露,也渐渐对他有言语了,毕竟是陈大婶娘家子侄,退亲也是娘家嫂子所作,孩子何其无辜,并不把气往容二哥头上撒,逐渐下去,一家人倒有些依赖容安的样子,而小满仍是那样,对容安爱答不理,只有她知道,原主的跳湖,很大程度是容安的错。
嘉陵江和沅江一路蜿蜒至此,两江汇聚,两岸渐渐平缓,静水流深,形成一个极大运力的码头,时常有长下游的货船载了货物来此地中转,运往潭州城的货物也大都走水运,到这里再转货运,由车队慢悠悠的运往潭州城里去,也因此,两岸的酒肆茶楼密集,生意十分红火,岸边一排排的吊脚楼,在江边裸露出的岩石上支起一根根立柱,再在立柱上营建木屋,一排排沿着江面蔓延开去。
而江边有一排花红柳绿的去处,青竹做窗,红纱飘扬,有的店家,特意开了窗,弹琴歌唱,招揽往来的客商,热热闹闹,不过这是傍晚黄昏时分的情景,上午就是另外一番情景,那排酒肆青楼均是关门,冷冷清清在睡梦中,昨夜花天锦地里的妓姐儿刚刚睡醒,就托了跑腿的龟公或是小丫头,去买些江边摊子上的零碎吃食充饥,小满家的鱼面鱼汤熬得地道,面条清爽,生意也格外的好,又有传闻说她摊子的鲫鱼汤滋阴养颜,这鲫鱼面就更受欢迎了。
第二天小满早早支开了摊子,跟过来的熟客一一介绍吃食,卤鱼杂已经超越了雪菜肉丝的欢迎程度,因为又便宜,又算是肉食,平日里节俭不舍得沾腥荤的穷人也买了一荷叶包给孩子尝鲜。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人少一点,小满坐在旁边凳子上洗着碗碟,耳边听见一把脆生生利落落的声音喊她:“喂,满姐儿,给我端一碗.”,小满定睛一看,这却是嘉陵江边响当当的风流人物林栀娘,连小满这个平日里只守着摊子的人也时常听人们说起她,她约莫十五六的样子,却并不是妓门中人,从小被嘉陵江边最大妓家的当家妈妈林妈妈抚养大,传闻林妈妈伺候过微服私访的皇帝,年轻的时候极为美艳,名贯嘉陵江,沅江码头的那条销金街上,有两栋小楼是林妈妈开着的,她有一天早上开门发现了个弃婴,自己无儿无女就当女儿养了起来,虽出身妓家,却也在家中娇惯的很,还拜了个拳脚师傅学习武术,但现在到了出嫁的年纪,稍微正当些的人家一打听她的底细,也是不敢上门提亲,她更加肆意妄为,平日里在河边的酒家和妓家行走,美其名曰学做生意,林妈妈没有儿女,竟也由着她胡闹。
林栀娘穿着石榴红绣蝴蝶的的圆领对襟窄袖衣,下面配着一条桃红色百褶裙,这百褶裙是时下流行的“旋裙”样式,看似平淡,一走动,裙褶子上现出玄机,原来裙褶绣着牡丹海棠凤仙等各色花卉,热热闹闹的似乎是把整个夏天穿在身上,百蝶穿花,目不暇接。
一双鞋不好好穿着,滴溜在脚上,鞋面是绯色的织锦材质,却拿各种深深浅浅的绿色绣着枝叶横蔓,明明是撞色,却色彩和谐,无比艳丽却赏心悦目,鞋头上还各缀着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珍珠,圆润发光,小满不由得心里喝了一声彩。
林栀娘又叫了一声:“满姐儿,我自己带了碗来,你这可是傻了?”她双手环抱,斜斜靠在摊前的树边,歪着头看她,惹得满头的钗环叮当作响,她伸手拿过来自己带的碗,指甲被蔻丹染的牡丹红,她递过来一个深腹斜壁的褐釉碗,看似寻常,却又说不出的质朴浑厚,小满急忙“哎-——”应了一声,捞一碗面条,在上面撒一撮葱花,放一点香葱,舀起一锅熬得浓浓的鱼汤冲起,再舀一勺雪菜肉丝,葱花和香葱浮起来,点点翠绿,滴上两滴自制的辣椒油,白汤、绿菜、红油,看上去让人食欲大增。
林栀娘笑嘻嘻道:“说我就在你这里吃了呗,懒得端面再回去。”说着就自己拉开条凳,大咧咧坐了下来。
陈老太早凑过来,赔笑道“栀大姐儿怎么不使唤了小丫头来取,今儿个怎么自己屈尊过来了。”
林栀娘边吸溜着面条边说:“几个小丫头睡的香,我自己饿醒了,索性不去叫她们了,自己过来寻碗面吃。”
陈老太说,“下回这样啊,姐儿只需在喊我们一嗓子,老身自当给端过去。”
林栀娘顿了顿,脸色微黯,说:“哪能麻烦您老人家呢,我家毕竟勾栏,让几个小娘子过去,白玷污了您家清白名声。”
小满一直默默洗碗,这时候却不由得加上一句,“栀姐儿虽然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但出淤泥而不染。”
第14章 荠菜馄饨
这两句说完,林栀娘面也不吃了,再看小满的眼神,已经饱含肃然起敬,知己难逢。过一会她说:“喏,吃完了,小满,帮我洗下我带回去。”
小满接过那褐釉碗,洗到碗底,一看,有“供御”字样,再想到江边都传闻林妈妈伺候过皇帝,有御用的物件倒也可以理解。
送走了林栀娘,小满继续洗盘子洗碗,只听得有个磁性澄净的声音说:“你怎么跟这种人往来?”,语气饱含嫌弃、厌恶,小满抬起头,原来是时不时来报到的容二哥容安,小满一笑,并不答话,她觉得容安就是穿越前那种“别人家的孩子”,生于小富之家,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人生波折,父母教育他趋利避害,幼时由书斋先生给他灌输四书五经,待到长大,就由老道的家仆指引着跑家中生意,只等年纪到了就继承家中产业。说到底不是什么坏人,在接管家中生意之前并不怎么识得人间烟火,有意无意的跟世界的灰色保持着距离。让他理解人生的灰色是什么,那是很难的。
容安见小满不吱声,面上似有不满,他急了,又道:“她穿着旋裙,左右两边开叉,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
小满生气了,指着鼻子骂他:“我家道中落,开面摊糊口,是不是也不是贵少爷口中的不正经?”,不等容安反驳,又接着道:“想必只有你家这种看别人穷了就退亲的正经人家,才能教出这种不了解别人就妄作结论的公子哥儿。”
容安被她训得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却又想起自家退亲的确有嫌贫爱富的嫌疑,理亏在先,更加不敢插话。小满索性叉起腰来,做出那等泼妇样子,嘴里骂到:“我家面摊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小心脏了少爷的脚。”云云,容安已经被小满说的有些懵了,儿时就觉得小满这个丫头又乖又听话,去姑姑家最喜欢去找她玩,小满也时常一声不吭的跟在他身后,长大后得知两人定下婚约后他又羞又臊,不敢再去姑姑家了,等到脸红以后,却又觉得以后有这么一个温顺听话的媳妇,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之后他和小满偷偷相见,小满给他做个荷包,或是他给小满带去外地买来的香粉,两个人都是开开心心的。小满家出事后,他心里惦记着姑姑,惦记着小满、白露、立冬,可是爹娘不让他有时间去找小满,索性派老成的家人带他去外地收账。再后来,他得知爹娘趁着这机会把两家的婚约解除了,他无力对抗父母,只觉得天都塌了。直到去家中的沅江码头上接货船,才意外的发现小满一家的足迹,他为自己没有挺身而出的行为脸红,所以总是找各种机会来摊子这边帮忙做事,没想到小满长成大姑娘了,已经不是那个记忆里害羞温顺的小女孩了,不过现在的小满,泼辣稳当,看上去会是个能持家的小媳妇呢。
他盯着小满,有些痴痴的了,他已经听不清小满在骂什么了,也不知道小满什么时候气得甩下围裙,扭头走了。
那以后林栀娘有事无事就要来摊子,她生的美丽,又爱好打扮,自带气场,捎带着生意都好了,小满本是自幼孤僻的人,这一世有了家人,才比以前开朗不少,但性子还是没变,不怎么爱说话,多半是林栀娘挂拉呱说个半天,小满才回一两句。两个人,竟也出奇的和谐。家人也没有什么偏见,陈大婶给小满和白露做衣服,也给林栀娘留一份。林栀娘也时常拿一些女孩子家稀罕的玩意儿来送小满。
倒是容安,不怎么来了,即使来,也是碰着小满不在的时候来,若是赶上小满中途回来,他也会很快的离开,家中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小满和容安似有似无的疏远,小心翼翼不在家里提起这个名字。
转眼就到盛夏,小暑这天,小天气更是热得受不了,江边那些摊贩,都只出上午的摊,小满上午支开面摊,觉得什么胃口都没有,加上天气热,担心做好的鲫鱼汤坏掉,所以决定做个荠菜馄饨,拿鲫鱼汤做汤底。
小满看了看日头,还早,就先是揉面,揉到一半,林栀娘来了,看小满在做吃食,她便缠着小满问东问西,小满边做边讲:“和面讲究水和面粉比例适中,揉面重在力道控制,要柔中带刚才能活出恰当好处的面团。”
又将荠菜清洗干净,与买来的猪肉和鱼肉剁成肉馅,按照鱼颗粒和鱼肉馅儿三比七的比例,等到馅儿活好,把早就做好的面团切成小小一截,取一块儿擀成薄皮,包出的馄饨皮薄馅儿大,状如元宝,像是几行白色的雪鸽,栀娘看着这些雪白的馄饨,说:“看着好雅致,我都不舍得吃了。”,目不转睛盯着小满包馄饨,又嚷嚷着自己也要学习包馄饨。白露也跟着学,只是耐心不够,包出的馄饨皱巴巴一团,栀娘嘲笑白露包的丑,白露不依,两人绕着面摊打闹嬉笑,笑笑闹闹间,小满听见面摊上前来吃饭的两个小贩打扮的人在拉家常,隐约听见了“容家”字眼,她忙专注侧耳细听。
“别提了,我去四里八乡收的那么多蚕丝,送到容家铺子,才看见铺子关门了,蚕丝都没人收!”
“容家搬走了,只余几个管事的在照看生意,以前相熟的那个管事也跟着走了,这条辛辛苦苦维护下来的线算是断了。直娘贼”
“听说那容家啊,攀上高枝了。攀上的可是当今大内总管牛公公。”
“没鸟儿的一个家伙,神气个屁啊。”
“这可不能这么说,牛公公随便给指条供应布匹的路,直接跟皇家结账,那不比在咱这穷乡僻壤苦哈哈一点一点收蚕丝发达?”
5.男主出现
“搬到京城去了?”,小满和容安上次的争吵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之后她和容安就没有再说过话了,容安却还是三番五次的来,有时候买了头花什么的,怕她不收,也是给三姐妹一人一个,小心翼翼拜托白露递给自己。容家攀上了牛家,牛家真是新贵,自己也略有耳闻,牛太监正是赤手可热的大内总管,皇贵妃身边的红人,容家做着布匹生意,能攀到牛家,也是一件好事。
对了,牛家,那不就是上次遇到的那个讨厌鬼吗,小满想起上次去知州府里做饭,遇见的那个穿金戴银张口就问自己秘方的牛小姐,听宋夫人说是牛太监的内侄女,想必牛总管当上大内总管之前,家中很是贫穷,要不也不会去当太监了。
小满正在神游天际,突然听见欣喜的一声:“掌柜的,可找到你了。”小满慌忙抬起头,又惊又喜,这不是去州府那天遇到的洗澡小哥吗?“哎呀是你,欢迎欢迎。”,小满急急忙忙收回思绪,忙着招呼客人。
只见那个少年,个头高高,皮肤微微黝黑,小满心想,这本是高贵冷艳的标配外形啊,可是妙的是他两颊还有点点雀斑,又平添几丝调皮,显得平易近人许多,看来走不了高冷路线了。他含笑看着小满,小满想到那天的尴尬的初遇见,有点脸红了,他长着一双丹凤眼,外眼角斜斜朝上,眼形细长,眼眸带笑,加上嘴角单侧有涡酒窝,这让他即使板着脸也似是带着一股笑意,又在军中历练,多了军人的英挺和杀气,即使是穿着兵营里统一发放的衣裳,也显得神采奕奕、与众不同。
“掌柜的,我要吃那天野葱烧黄菇、蒲公英摊鸡蛋、马兰头炒腊肉,莼菜汤。”
小满哑然失笑,“这是山间野菜,现在在码头边这么仓皇上哪里能采到?”
林栀娘在旁边帮腔:“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一上来就要点菜单上没有的菜?莫不是来找茬的?”
少年脸色黯淡,像小孩子一样撇了撇嘴,他嘴角微薄,配上这种委屈的小表情,有种反差萌感。
小满看着直乐,别过头去掩嘴一笑:“那你且吃一碗荠菜馄饨,这个也不见得不好吃。既然那么想吃那些个野菜,今天下午我去附近山上采集,等到明天你再来,我给你做野葱烧黄菇、蒲公英摊鸡蛋、马兰头炒腊肉,莼菜汤。”
少年这才坐下,小满端馄饨给他,汤色奶白,上面漂浮几片碧绿香葱末,汤中是十数个雪白馄饨,形状好像几叶小舟飘在江上,少年喝了汤,尝出了是鲫鱼汤,夹了一个馄饨,面皮薄滑,馄饨馅儿口感细腻,滑嫩,鲜美,混着荠菜的清香,让人在盛夏胃口大开。他瞅着小满忙碌的背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都未说我的姓名,我叫祁非池,谢谢掌柜的款待。”
林栀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送给他:“好个不通人情的家伙。”
小满看着祁非池像个小孩吃点好吃的就心满意足的样子,怎么也没法跟他清隽高冷的外表联系在一起,忍不住笑了。
听的他们的练兵场就设在离这沅江码头不远的地方,说是兵营的吃食太难以下咽,之后又接二连三过来,除了祁非池,又有那天遇到的几位兵哥儿同来,之后又有别的陌生面孔的兵丁来,想必是兵营内口口相传,这里有家物美价廉的小面摊。故而军营里休沐的日子,相携过来打个牙祭,小满穿越前也被拉到军营军训过,想起毫无油水的日子不由得很是同情各位小哥,所以遇着兵营里来的,总是多加些面条。又特意买了一点肥猪肉炼成酥肉油渣,若是有那天同吃的几位小哥,就免费给他们一份,感谢他们帮忙招呼来这么多同袍来照顾小摊生意。
第12章 鸡皮酸笋汤
祁非池却总是能寻着时机一个人过来,痛痛快快吃一碗鲫鱼汤面,若是赶上林栀娘在,两人还要不甘示弱互相斗嘴半天。要是赶上小满不忙的时候,他还会点菜,要各种吃食,看在他给的银子还挺足,小满就不跟他计较这些。
吃完后若是碰到离归营的时候还早,祁非池就帮小满收摊,擦洗桌椅,搬动芦席遮蔽家具,将瓶瓶罐罐放上推车,小满至还乐得有人来帮忙,天气热了,小满怕陈老太年纪大受不住,就时常让她在家中歇凉,陈大婶晚上时常带着白露提前回到租屋中做饭,立冬和大花还是稚嫩孩童,有些力气活小满一个人干着也挺吃力,还好有祁非池帮忙。所以有时候给祁非池多浇些浇头,或是自己给家人做什么稀罕吃食的时候,给祁非池也留一份,当做答谢。发展到后来,祁非池经常看着小满收摊后,才自己转身赶到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