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昇恨铁不成钢:“你!祁家怎么办?外祖怎么办?你兄长和弟弟又怎么办?”
祁非凡低低说:“赵昀已经去联络祁家旧部了。娘亲去陪着兄长和弟弟,我祁家不缺忠心耿耿的仆从,我已经跟外祖和娘亲请过罪了:我一定要来陪着你。她们也都知道。”
“再说”
“再说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再投几世胎才能再碰上你?”
赵昇不习惯祁非凡这样突如其来的神情,他不自在的皱了皱眉,祁非凡明白他心中所想,笑起来,握着他的手:“那就让我们,坐在这里看着那堵墙砌起来吧。”
一轮残阳,红烈烈的光芒尽撒天地,云朵被染成金黄,地面上世间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静谧的橘色光芒。
赵昇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来,最后变成一道释然:那就,一起吧。
老太君因到底是皇家骨血,再加上年纪大了,于是朝廷特别赦免,准许她留在汴京,但她然而执意跟孙儿一起去潮州。
祁老太君和祁夫人如今在汴京城里的一家客栈,家中所有资财被抄家,府中奴仆被尽数拉去卖掉,还有几房自由身的家人,提出要祁老太君和祁夫人去他们家里暂住,但被祁老太君拒绝了。如今山穷水尽,总算还要有些尊严。
祁夫人收拾好了行李,便带着主动护送她们两人的几房家人往城外走。
在出城的城门那里,却被人叫住:“老太君,祁夫人留步!”
祁夫人疑惑,虽然祁家不至于真的人走茶凉,但往来的那些个人家怕被连累都不愿意来送行,便有些至交世家也早就偷偷托人捎信了,说是为着不引起新皇瞩目,就不来相送了,此时又是谁呢?
她掀开马车帘子,打眼一瞧,却是小满。
小满一身简约朴素打扮,挎个小包袱,自己赶辆马车,倒也像模像样,笑嘻嘻叫她,祁夫人一脸不解:“陈娘子可是来送别?”
小满摆摆手,跳下了马车:“才不是,我早就被先帝赐婚给了祁非池,如今祁家糟了大难,我若是背信弃义,却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祁老太君早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她神色激动,嘴唇微微颤抖:“好孩子。”,说罢,就叫马车夫停下了车,自己亲自下车去,去扶小满。
祁夫人虽然讨厌小满,但此情此景却她也有些感动,世人多的是能同甘,却不能共苦,只是这带上小满一起去潮州,她一时有些迟疑:“潮州瘴气十足,地处偏僻,听说当地土人作乱,惯用毒箭,更不用提一路山高水长,土匪拦路,能一路走到那里便是祖宗保佑了。老太君和我是抱着决然去的,你一个小娘子,年纪轻轻,何必受这苦?不若留在汴京,等事态平息些自己另择佳偶就是,我祁家保证不追究你另嫁之罪。”
她这说完,小满还没有变色,马车上另一位却受不了了,正是王明蔚,祁家被抄家,她因着是客居的小姐因而幸免于难,身边留下了不少祁夫人赠与她的金银细软,她本想就此开溜,但转念一想,祁家有这么多侍卫,说不定跟着平安能到潮州,到时候有着祁家的剩余财宝,再说,小满看见祁家失势肯定要悔婚的,到时候她做了正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坐拥祁家的剩余财物,总比回娘家被她黑心的父兄卖到别的富人家作妾好。
万一路上有什么不对,她大可以顺了祁家的财物逃跑,她这几天偷偷观察好了,祁老太君身上带着一个包袱,收的可紧了,多半是祁家至宝。
但今日听祁夫人渲染去潮州的利害,她心里不断打起了退堂鼓:还要不要去潮州呢?那个瘴气之地?
祁夫人见小满毫不退缩,又翻来覆去讲些路上的艰辛和险阻。小满毫不动摇:没想到祁夫人倒是个讲相声的一把好手。旁边王明蔚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第120章 离京
潮州如何她是不知道的,但是她从前也听父亲说过邻居家儿子出远门失踪了的事情,千里路途,岂是风平浪静的?再想想祁家如今可是谋反的大罪,若是当今官家要和朱太妃联手将祁家一网打尽,那自己也稀里糊涂送命怎么办?
路上暗杀可不比当初抄家,会有官吏拿着名牌,亲戚家的小姐会被挑出来放行。暗杀那可是宁可错杀也不能遗漏的。再说了,背地里指使之人是官家和太妃,谁敢来过问什么?思来想去,她决定放弃,颤抖着出声:“姑母,陈家娘子有心,您又何必阻拦,以后祁家表哥也有个人照顾不是么?”
不得不说反派就是熟知人心,她这个切入点让祁夫人不再那么纠结了,虽然还有些犹犹豫豫,但明显有些动摇了。
王明蔚看出了祁夫人的担忧,抿了抿嘴唇,继续劝说:“陈家娘子本就是表哥的未过门的妻子,跟着您过去侍奉长辈、照顾夫婿就是名正言顺。”
“如今您犹豫啊,等去了潮州天高地远,一时半会就寻不到合适的官家小姐,那时候姑母啊,又该后悔了。”
“姑母如今若是允了陈娘子,说不定啊,明年就抱上大胖孙子了。”
这些个建议明显很是对祁夫人的胃口,她眉目松动,叹了一口气,对小满说:“不承想你这个孩子这么实诚,如此,便跟我们上路吧。”
王明蔚心中暗喜,一骨碌翻身下了马车,她诚恳给祁夫人拜了一拜:“姑母,我本想跟着过去照料长辈,但是如今有了陈娘子,我去便是多余的人了,为了不给姑母拖累,我就此向姑母别过了。”
众人:?!原来你劝说这么半天是为了自己?
祁夫人还要说些什么,祁老太君悄悄推了她一把,她便咽下嘴边的话,和蔼说到:“明姐儿,既然你执意要走,那便去吧,自己保重。”
祁老太君却精明的多,她不怒自威,对着小满说:“陈娘子,来我们这驾马车上,你放心,如今我祁家虽然落魄了,沿途俱是昔日故交好友照应,身边跟着这些人虽然少,却个个是以一当百的江湖好汉,路上断不会有什么波折,此去潮州,巴不得有打劫的宵小来让我们祁家儿郎练练拳脚呢。”
说罢,那些跟随着他们的几房家人齐齐出声,对天呐喊,惊得王明蔚心惊肉跳,她那些个隐秘的见不得人的心思也烟消云散,忙跪下给两位长辈磕了个头:“老太君、姑母,保重!”
说罢,就卷着自己的包袱转身离开了。
看她走的远了,祁老太君方才慢悠悠出声:“这个小娘子心思不正,这几天眼睛老往我锁着的那个箱子那里瞟,显见得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我想着在我眼皮子底下得看牢了,没想到她自己先怕了提前走了,走了也好,省的惦记着。”
小满大为敬佩:“所以老夫人才说出那一番话,让她知道祁家虽然失势了可是余威犹在,身边侍卫勇武过人,沿途更有故旧照应,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
祁老夫人颔首:“正是,我担心那个丫头看我们钱财甚多,这么去了不甘心,悄悄勾搭上了江湖人士,将我们的行程或处境稍微透露些,惹来大祸。”
祁夫人听完才心惊胆战,她不由得对着空着念声佛。祁老夫人看她后知后觉的样子,心中摇头:儿媳妇真是迟钝,连个娘家不得势的穷亲戚都能哄得她晕头转向。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那个丫头心术不正,贪慕虚荣,如今看着她们落魄了便要卷着财物逃跑。还好自己话里有话敲打一二,让那个丫头不能勾结了外人来强抢。若是由着儿媳妇信口开河,只怕惹祸上身还不自知呢。
也罢也罢,蠢笨是福,总算这个孙媳妇机灵玲珑,还是个心底纯善的,好好培养,等自己百年了将祁家直接交给孙媳妇,祁家倒也算是有福气。
打定了主意,她便和小满的关系越发亲近,想着今后时常在路上跟小满讲些如何做豪门世妇的条条道道,慢慢培养这个孙媳妇。
桂树飘着香气,风清露冷,路边的蓬草黄了,一簇一簇向天边蔓延开去,一个孤单单的车队,出了汴京的城门,向着潮州的方向而去。
宋太师府上复又宾客盈门,这一场豪赌他赌对了,自然封官进爵风光无限,宋宝宁也跟着得意非凡,京中贵妃们的盛宴场场都要邀请她,若是出席便是一等的贵客,那些个不受宠的皇室公主也比不上她地位尊崇,一时风头无限。
小满出了京,陈方晟倒没有说什么,毕竟这是先皇旨意,何况女儿信守承诺坚贞不二也让他在京中的读书人中威望高了起来,本来先帝死因暧昧不清,民间又有各种传闻,有人说宋太师和朱贵妃里通外合害死了先帝,还往五王爷和祁家身上栽赃。陈方晟又借着宋太师的势往上升了一头,士林里风评很差。没想到小满这个举动,倒让陈方晟收获美誉,读书人对他的看法也有些改观。陈方晟觉得这个闺女,总算能贴心一回,同时也决定,要背着夫人给小满偷偷捎送些物资。
陈老夫人却死活不回去,一个劲儿说自己如今年纪大了,习惯乡下生活,一个人住在平生居。白露时常来探望老人。好在平生居如今住满了人,也不寂寞,原来那些个店都照常开业,青娘子和白露帮着小满清点账务,丫鬟们本要跟着小满而去,被小满委婉拒绝了:他们如今是罪臣,若是身边还呼奴使婢,只怕要被参一本的。
立冬被送往国子学,只有官七品以上的子弟才能入学,他如今大了,到底国子学教授的课程更为应试,陈方晟索性将立冬送进了国子学。栀娘被抓进宫中,南宫在宫外每天里想各种计策想要救出栀娘。
高墙内祁非凡耐心给赵昇按摩,按照南宫牧的嘱咐给赵昇煎药、服药,他偷偷进来之前带了大包的药材,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愿意放弃。
祁非云照常巡逻归来,还未来得及下马就被京中特使押解下马,上了枷锁,文了字,发配潮州。
祁非池也是同样,他已经得知了一切,却犹自挣扎:“你们听我说!我走不足惜!千万千万要记住要守着山海关!不然长驱直下,大宋受不住!!!”,没人理会他的挣扎,一戟和一剑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
新帝改元元熙,元熙一年,风云际会,未来会推动大宋历史浪潮的几位人物纷纷奔赴帝国的四面八方。
再见,汴梁。
小满一行人一路马车而行,祁老太君倒是身体矍铄,反倒是祁夫人受不了马车颠簸,脸色蜡黄,小满担心她出什么问题,又换了船舶,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她才神色渐渐好转,慢慢也能跟着祁老太君和小满一起看看风景什么的。
小满跟着祁老太君这些日子学了不少知识,她之前都是熟识厨房事务,却不知封建社会里一位当家主妇要操心什么事体,跟着祁老太君,才明白账目往来、人情世故、请客摆宴、教养儿女缺一不可,更可怕的是连朝堂之事、人事斗争都要了解一二。小满汗颜:这不就是前世中的大企业的总经理嘛。
如此边学边走,小满又厨艺精湛,时不时下厨做些新鲜吃食,沿途水路纵横,船家总有鱼获,或是跟路过的街市购买些食材,如此一来,本来苦兮兮的流放之路倒被小满弄得好像是游玩之旅。这种心境下,祁老太君和祁夫人的气色都一天天好了起来。
这样一路南下,直到了镇江港。
还未到港口,祁夫人就高兴不已,她有位世交的手帕交姐妹如今正随着夫婿在镇江府。她早早就派了家人去给那位夫人送去了亲笔信,言明这几日会停留在镇江,盼望姐妹见面,延续情分。更私心里,祁夫人希望得到镇江官府的庇佑,本来她们船上只有女流,虽有家人护送,但有本地的官兵护送出境,或是有当地地方长官打个招呼,那在镇江境内都会平平顺顺,之前有几个港口的故交就是这么做的,如今到了镇江,以她们之间的交情,只怕会更好。
没想到满心期待,到了港口就心凉了,码头上一个人都没有。
祁夫人再三跟送信的人确认,道是书信都送过去了。祁老太君了然于心,劝祁夫人:“媳妇,走吧,想必是人家不愿意出来。”
祁夫人还不死心,若是寻常她走了便是,可是她和这位夫人一起入了股,在镇江做些货运的生意,如今家中遭了灾,被抄了家,虽然女眷们的嫁妆暗中存了一部分下来,但到底是缺钱,她想跟那位姐妹要出来那部分入股和分红。这种私密话又不想在书信里谈及,总要当面才能讲讲清楚。
第121章 盐焗鹌鹑
祁夫人托了一位家人去姐妹府上问话,半响才有个管事模样的人过来接她们,却不往镇江府官衙走,去了一家偏僻的别院,显见得不是长居之处。
进了院中就有人送茶过来,祁老太君打眼一瞧,便知道是不入流的茶叶末子,昔日里他们祁家连稍有体面的管事都不喝这种茶叶。于是心中冷笑一声,动也未动那茶水。
祁夫人心中焦急,没有空暇关注茶叶,等到茶水都凉了,那位史夫人也没有来,转眼过了正午,眼瞅着快要黄昏,从正午到现在他们未进茶食,却也不见那边上点心或饭食,小满担心老夫人身体,索性自己去外面买两只鹌鹑、些许海盐。
小心翼翼问那管事:“这位管事,我借用你们别院的锅灶一用可否?”
那位管事见小满凑过来,以为小满要询问何时才能见到夫人,或是能不能上些茶果之类,他心里早就想好了要拒绝,夫人说了,这些是罪臣家眷,不能沾染,到到底有几份面子,就在夫人自己陪嫁的院子里接待一下。因此他严格贯彻执行了很冷淡策略,没想到小满出口就是问他借锅灶,这个,倒也没说不让。
他犹豫半天,预先准备好的台词没用上,脸都憋成猪肝红了,这才说:“可以。”
小满拿着东西就往后厨走,她才懒得理会这个管事呢,肚儿饱饱才能烦恼少少,不管别人如何,她先填饱肚子再说。
她打算做一道盐焗鹌鹑。
小满购买鹌鹑时就嘱咐商家将鹌鹑剥洗干净,因此现在小满只需要将鹌鹑洗净,埋入海盐中。在大铁锅中炒盐,炒熟以后,将鹌鹑深深埋入其中,用小火,借着海盐的温度,生生把鹌鹑焖熟,如此做出来的鹌鹑,肉质鲜嫩,肥而不腻。
正好烧完一根粗柴火,那鹌鹑焖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出锅,管事通禀:“夫人已来。”,小满只好熄了火,将鹌鹑捂在热锅里,好在锅中还有些热气,总能保温个一个时辰。
却见那位史夫人穿着直领对襟印金月白芍药纹短衣,下着一条白色同花纹长裙,佩一个羊脂玉禁步,倒有些淑美柔婉、华容婀娜的意态,见着了祁老太君和祁夫人,她不先行礼,倒先拿自己的销金羽毛小扇捂嘴笑:“唉吆喂,王家姐姐往日里最是讲究仪态,如今怎么穿这种粗葛麻布的衣衫,便是乡下妇人都比姐姐气派些。”
之前一直冷遇,见了面又不由分说一顿奚落,祁夫人脸上有些讪讪的,的确为了赶路不引人瞩目,她在小满的劝说下换上了一身朴素衣着,没想到倒引昔日姐妹一顿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