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婳,我认为英国公府并不需要你这样的女儿。”邵崇雪慢慢走到杨婳面前,灰色绣着暗纹的长靴停留在她眼前,杨婳胆颤心惊,面如土色。
她在这一刻清晰的认识,感觉到了,邵崇雪恐怕真的会杀了她。
他的手指修长寒冷如鬼魅,悄无声息掐上了她的脖子,“若你不是我表姐,我可能会直接掐死你。”
杨婳浑身发抖,心里翻起无尽的恐惧感,她瞪着眼睛,呼吸都不敢。
邵崇雪的手指在一分分收紧,盯在上方的那道目光暴戾至极,她低着脑袋,连反抗都忘记了,恐惧感爬满了全身,似乎只是她敢动,他就会彻底掐死她。
到这一刻她才开始后悔之前为什么不服软认个错。
杨贵妃那一声轻描淡写的“雪儿”,听在邵崇雪耳朵里依旧无动于衷。
门被推开,秦嬷嬷拦不住英国公,一脸肃意的男人大步进来,看见的正是女儿被掐的呼吸不顺,满脸通红的画面。
邵崇雪松了手,直起腰来,将杨婳踢到了英国公跟前。
杨婳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杨珂山此人,相貌堂堂,长得一脸正气,看起来是个忠良正直之人,通常给人第一眼印象便是个不会作妖生事的忠臣形象。可实际上呢,他一直都和杨贵妃揣着谋取东宫之心。
女儿半死不活,他要没来,不是要让邵崇雪掐死了?!杨珂山声音醇厚,连忙蹲身抱起杨婳,对着上座的妹妹呵斥一句,“纵使婳婳有千般不是,你们也不能如此对她!”
杨贵妃坐着不动,“雪儿还能真掐死她不成?”她心里有气,见杨珂山溺爱闺女,火气更大,怒言,“你倒是要好好问问你宝贝儿子和闺女干了什么好事,杨家养出这么两个废物,定是你平日和霍氏惯的!”
杨珂山何不是在气头上,若是在家中定是好生教训儿子一顿,可杨婳天真,尚不知晓计划。她待太子一片赤诚,真心实意想嫁给他,所以这时候才会醋意大发,沉不住气,和杨泽晨做出此番错事。
入东宫,相当于是家族弃子。杨珂山自认对不起闺女,平日对她多有宠溺,待到来日邵崇雪登基,杨婳这个太子妃自然是被家族所弃,当然如果杨婳想得明白,把她接出宫也不是不可。
他沉着脸,并未和杨贵妃生气,说到:“我知你心中所想。可归根到底,一切皆是你狠不下心,对陛下还抱有感情,若你舍弃了这份感情,何须要我两个女儿入东宫。”
杨贵妃脸一僵,别开眼睛,“哥哥心疼我,我知道。”让邵崇雪登基的办法有很多,她采用了最为温和的一种办法,她对宣帝从未死心,这会儿是没捂热他的心,日子久了,他早晚会发现她的好,即使是生命的最后一秒,宣帝的眼睛看见了她,于她而言都是值得的。
邵崇雪不耐,“你们若继续说这些废话,我便离开。”
留这里听他们唠叨,不如去看看长孙瑾情况。
杨珂山肃意满面,虽是外甥,又做了如此恶事,身为舅舅,却不会多嘴一句。杨家在他身上押注了,即便邵崇雪品行不端,身上也留着杨家和皇室的血,是最正统的继承人。
“雪儿。”杨贵妃皱眉,“即便你现在走了,后头我也得问你,你与那长孙瑾,又是什么关系。”
邵崇雪挑眉,似乎仔细想了一下,又似乎随口而出,“她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对长孙瑾下手。”转身看着杨珂山,“她更不该入东宫,如此愚笨之人,怕是要折了整个英国公府。”
先不说别的,杨婳没脑子,一心扑在太子身上。太子又是什么人,表面温和,城府深,他会不明白杨贵妃用意?只怕杨婳进去没有顾着吃醋,就先被太子策反了。让杨慧进去当个良娣,都比杨婳进去强。
杨贵妃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了,杨婳实在是蠢,不如弃了不要,找一家让她嫁了得了。可太子娶别人,会扩张势力,只有塞杨家人进去,她才会安心。
她心头突突跳,现在没时间仔细想这个,邵崇雪的发言颇具问题,“我原以为你看上了那林姑娘,却不成想,你看上了长孙瑾?”
“你若这样想,也不是不可。”邵崇雪无所谓的笑笑。
他乐于同太子抢东西,安排进东宫的杨婳是一枚弃子,塞进去也只是一枚棋,太子不会喜欢她。可长孙瑾不同,太子是喜欢的,这就勾起了他的兴趣,再则她确实讨人喜欢,跟她处着实在舒适。
杨珂山眉目一沉,直接道:“四殿下,你若为帝,想要什么没有。你喜欢长孙瑾,大可在之后娶回来,而如今,不该耽于情爱。”
邵崇雪没有反驳,眯着眼笑,“舅舅说的是,不过是早与晚的问题。”
一语双关,杨贵妃和杨珂山对视一眼,皆是眉心深拧。
邵崇雪不在意杨贵妃采用温和办法谋取东宫,他甚至乐意自己还有几年时间玩乐。他有更多时间去观察长孙瑾。
邵崇雪语毕,扬长而去。
杨贵妃和杨珂山反倒没有一开始的火气了,他抱着杨婳,暂且放置在一侧软塌,杨婳这伤,叫御医就是露馅,宁可瞒着,说她感冒不便见人,也要等回去后,再找和英国公府一党的御医来诊。
兄妹两个坐到了一处,细细商议了一番。
关于杨婳,关于当今局势,关于承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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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明渊在林子里一番排查,回到行宫,脚不沾地的就往行云殿去。
夕阳西下,晚霞连天,在昏黄的光晕下,长孙瑾失了神般的坐在台阶上,在她的身后,是一片开得繁盛的海棠林。
花瓣飘散,香气四溢,少女呆愣愣坐在阶上,无助彷徨的仿若一只受了伤的幼猫。
邵明渊看得心头一紧,恨自己不能早些回来,他几步过去,“我知道雪上枝怎么解毒!”
长孙瑾呆着脸,先是抬了抬眼,后才稍有些表情的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我知道雪上枝,我也知道如何配置它的解药。”邵明渊站在台阶下,长身玉立,一袭鸦色骑装,气度不凡,紧张又笃定的抬脸凝着她。
长孙瑾遽然站起来,双目发亮,顾不得脚腕疼痛,直接朝下跑下来,“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知道?!”
邵明渊本欲上前抱住扶稳她,可太过急切的长孙瑾一把抓住太子袖子,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含霜有救了是不是!”
第54章
【原上雪枝】
雪上枝,又名原上雪枝。
是产于西凉的毒药,生于高山暴雪,可在严寒中存活五年之久。它的根与花瓣,皆是毒,西凉人拿着它,配合蛇毒等毒物,制出了剧毒雪上枝。
且不说这毒已经失传许久,解药西凉人都不知道,研制了解药的药师谷都毁于火海。
邵明渊突然说自己知道解药,长孙瑾一门心思救含霜,哪里会思考他话里真伪。这就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现在只会抓住不放!
邵明渊确实没有说谎。
前世,朝中臣子与西凉蛮族勾结,细作劫持了长孙瑾和林梦芊,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让太子和四皇子魂牵梦绕的女人,在当时皇权相争中,将他们掳走的原因人心皆知。
长孙瑾是个不受宠的太子妃,威胁不了太子,但却可以威胁承国公府。林梦芊红颜祸水,搅的两个皇子针锋相对,她若被劫,定会叫那两人心绪难安。
林梦芊装了十几年的柔弱淑女,也是在这一刻露出了真面目。她不顾长孙瑾劝阻宽慰,与西凉人顶撞,大放厥词,惹了西凉人不快,被喂了雪上枝。
长孙瑾一向沉静聪颖,她虽是收敛了明艳,却从未收起她的聪慧敏锐。她在层层西凉人的监视下,背着一个中毒的林梦芊,逃了出来。
穷山僻壤,她背着林梦芊从天黑走到天亮,才堪堪走到半山腰,却幸而偶遇一位老者。老者是位隐世神医,年事已高记性不好,还时常犯糊涂,他安置了两人,诊出林梦芊中的雪上枝,只有六天可活。他知道如何解毒,又因记性不佳,已然忘记最后一味药是什么,摇头叹气说天要亡她。
长孙瑾满心太子,她不会让林梦芊死,太子那么喜欢她,如果她不在了,长孙瑾委实不敢想,他会多心痛。遂,下定决心,说服了神医,由她代为试药,必定在这六天里,把解药配出来。
神医活得久,什么事没见过,点头同意,告诫她是药三分毒,切不可后悔。
长孙瑾爱邵明渊到何程度了呢,爱到拿自己的命去换林梦芊的命,只为了他不伤心,只为了他眼中稍微有她的身影。卑微到如此,活得失了自己,去奢望他回头看她一眼。
她成功试出了最后一味药材,救了林梦芊,代价是她中了无药可救的慢性毒。
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高兴还是心酸,可她又没资格去心酸什么,即使寻来救人的太子将虚弱的林梦芊圈在怀里,痛心疾首又情意绵绵,仿若世间只余他们二人,再无其他。
她在那一刻真的很想哭,可是又哭不出来,仿佛泪流尽了一样,心痛到难以呼吸。
她惟愿他好,爱他所爱,痛他所痛。
林梦芊此番被救,知晓是长孙瑾恩情,特对太子提及,她难得感恩一次,也仅仅是这一次而已。
邵明渊感恩她对林梦芊的救命之恩,自觉愧欠她,保证如果他登基,皇后之位也必是她的,阿瑾拒绝,言她不要这样的怜悯。同年,长孙简生同嫡子远赴边疆驱逐蛮族,被算计背腹受敌,长孙远至腿废,长孙简生亡,萧有容打击过大,缠绵病榻。
而长孙瑾,身子渐垮,终是药石无医。
邵明渊心情沉重,回想上世,痛恨无比。
面对阿瑾充满希望的眼神,险些不敢与其对视。
她哪里会知道,雪上枝的解药,是上辈子拿她自己的命换来的。她知晓此毒为西凉所有,以防万一,早将解药的配置记了下来。在她去后,含霜宁可烧了都不给他看的书信里,他拼命救下来的那些书信中,就包含着雪上枝的解药。
连院判惊奇,“殿下是如何知晓此毒解药的?”他手里拿着太子写的药方,三十几味草药,其中还有曼陀罗、竹叶青蛇等这种毒物,连院判行医几十载,看见这单子以为是太子在逗他老人家玩,再一想太子为人靠谱,绝不会做出这种恶劣事迹。
邵明渊面色沉稳,说话不紧不慢,又甚是从容笃定,“这是孤几年前偶然从一位江湖郎中那里得知,他说日后定有孤要用到的一日。”
这种装神弄鬼的瞎话,连院判能扯十个!
可你看太子丝毫不像是在胡扯,“竹叶青蛇要泡了十年的,一年都不能少。”
连院判踌躇,即使太子再笃定,这张在御医手里过了几遍的单子,都不像是救人的单子。长孙瑾脸色不佳,她也不信,可又只能相信,“连院判,就按殿下这份单子去配药。”
“既然如此,现在立即就转移含霜姑娘先行回府,药方的配置交给老臣,承国公府那方请尽快安排好,往后几日,怕是要经常出入贵府。”
长孙瑾都开口了,没有他在踌躇的理由。丫鬟的命是她的,她开了口,别管事成与否,都要试上一试了。且连院判也在疑惑与兴奋中徘徊,若药方真的是解药,雪上枝往后就不会被冠上无解一词,药师谷也不会再是唯一能解开雪上枝的地方了。
对于一个医者而言,让他感到兴奋的点当然不仅仅如此。
连院判带领着手下离开,脸上难掩兴奋之色。
两个人站着静了片刻,香炉清烟缭绕,阿瑾先开了口,“殿下,若此番救了含霜性命,我定会铭记殿下恩情。”
邵明渊眸色沉沉,里面藏着些令人心痛的情绪,声音也不如一开始从容了,低哑了些,“倘若没能救下呢。”
长孙瑾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惊得一下子抬了头,她都未敢往这方面去想,她揣着希望,并不想听见这句让她心惊胆战的话。
“雪上枝无解,我明白,我也不会怪殿下。”她声音沉静,又带着细微的颤声。
她活得明白,就算含霜真的去了,也怪不得太子。
无非是她自己伤心落泪。
“我保证,含霜会活下来。”
邵明渊心底满是上世的悔恨,以至于现在他看着阿瑾,眸色深邃复杂的几乎让她看不懂。她不知道他眼里盛着这么多情绪,悲伤悔恨、柔情怜惜,百感交集到她深刻的可以印入心里。她不解,莫名的彷徨中带着几分怅然若失。
“阿瑾,你们遭遇的这次刺杀,是英国公府一手所为。”
他突然转了话题,直奔这次刺杀。收敛了情绪,变得与往日一般温润,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她愣了下,问:“袭击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纵使英国公府与承国公府不对付,也不该选在春狩,这太不明智也太冒险了。”在宣帝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情,宣帝肯定会下令彻查,英国公是有多自信不会被查出来?
邵明渊扶着阿瑾坐下,斟上一杯茶给她,“英国公府存的一直是谋取东宫的心。”他说话毫不拖泥带水,“杨贵妃想让杨婳入东宫为太子妃,一来防止我扩张势力,二来放杨婳杵在东宫恶心我。可是他们的计划出现了偏差。”他凝着她,阿瑾自是懂,这个偏差指的是她。
她和太子的风言风语,加上今日之事,多少人都认为她太子妃的位置稳了。英国公府出手除掉她,是为了给杨婳腾位子,也是为了打击承国公府。
他沉了声,“阿瑾此事牵连甚广,我不能马上就对父皇说明真相。但你信我,我为会你制裁英国公府,相信我,不会太久。”
英国公府想谋取东宫,理应太子才是最危险的。可他话里话外皆是以阿瑾为重,她一时不知说什么,论起处境,还是太子艰难了些,即使宣帝重视偏爱他,他面临的还是野心勃勃的杨贵妃和邵崇雪,以及他们背后的整个英国公府一党。
“杨贵妃深爱父皇,她不会明目张胆对我做什么,采用的皆是一些温和方式。她此时的心软,正是我等可以利用的时机。”邵明渊拉住她的手,见她没有排斥,接着说:“内有朝堂波谲云诡,天家阋墙,外有蛮族野心勃勃。我虽说不上是孤立无援,但也从未强大到可以凡事都抗得下。”
这就是所谓的卖惨。
邵明渊前有宣帝,后有宁国公府,并非如阿瑾听着那般艰难可怜。
但他的神情着实令人心有惋惜,阿瑾都忍不住软了心肠。
“你能救含霜,凡事我能帮就帮。”说出这句话要有多大决心呢,她甚至可以想的到,太子会拿这个话题,让她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