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落在娃娃身上。
阿瑾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泪,心脏每跳动一下,就会扯出一分疼痛。
她冷漠的毫无感情可言的心绪,无论听到什么都摆不出表情的脸庞,那一圈绕开好久的线,像诅咒一样,一圈又一圈,重新绑回了心上。
为什么,还没有放过我。
月渐西沉,随着太子妃落泪,清和宫登时乱做一片。
第89章
【早有预料】
泪水从指缝滚滚滑落,落在膝上的绒被上,瞬间就被浸湿一小片。
轩王走后一个时辰,她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逐渐平息下去,却又会断断续续落下泪来。
这样的低沉情绪,于孕中的她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阿瑾尽快调整了情绪,可眼眶中依旧会落下泪,她已经许久没哭过,这一次是要把前面的泪水都补上吗。
“埋伏在西凉营中的许利说,自天横一役后,万俟展言身负重伤,于军中腹地养伤,其在前露面的一直是他的影者,且没发现军中有殿下的身影。”
许利顺利打进了西凉营地,虽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小兵,但以他的身手,早已将敌营打探清楚。那日之后,得知消息,心急如焚的许利,迅速探清了万俟展言归营后的动向,他带去的心腹,跟在他身边的折去了三人,且他自己也没捞着好,受了很严重的伤。
那段时间西凉大军腹地,守备森严,万俟展言受伤的消息只有心腹大将得知。且他一直知晓,军中有齐朝的暗线,为防止消息走漏,那段时间看顾的格外森严,埋伏在军中的暗线不慎折在了那里一人,许利就算身手胆识再好,此刻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等了些日子,又仔细探查了一遍营地,再次确认无误后,才千辛万苦把消息传了出去。
“殿下许是也受了重伤,说不定殿下就在天横山。”
“如果他真的身负重伤,在滴水成冰的天横山,你认为他有多少生还可能?”阿瑾手里捏着帕子,沉声问。
蓁蓁抿了抿唇,诚恳又凝重,“殿下心有记挂,不会简单把自己的命交代在天横山。”
阿瑾听得一声笑,转头看向蓁蓁,她哭得发红的眼中噙着一滴泪,泫然欲泣,看着叫人心疼坏了,但唇角的笑却颇为自嘲,“有些时候,往往是需要有人拿命来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的。”
蓁蓁听了个一脸懵,却是皱眉问到:“娘娘是希望殿下……不要回来了?”
她自始至终不知道主子间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这两个人之前问题严重到关系破裂的地步。而且错误的指向,都是太子方向,他似乎是做了太子妃永远都无法原谅的事情,只有拿命去抵。
这话问住了她,她呆愣的看着手里帕子。
半晌,阿瑾捂着额头,闭目摇头,彷徨着,“我不知道……”
邵明渊有治国之才,若不是前世被蒙蔽了心神,不至于落得那么凄凉的下场。他若前世走得出来,看得明白,没有被林梦芊蒙蔽,又哪里有邵崇雪继位的可能。可偏偏,他犯了一个愚蠢荒唐的错误,把所有都搭了进去,即便他后来悔恨至极,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时间不会倒退,一切已成定局。
于公,邵明渊是帝位的不二人选。
于私……阿瑾怔怔的,他对不起她,但前世的她,对他的爱卑微到骨子里,宁可放下一切也要陪在他身边。
对,前世的她,是个让现在的她,羞于启齿的人。
如邵明渊苦恋林梦芊那般,前世的阿瑾苦恋着邵明渊。
她无法说出来,这都是邵明渊的错,因为她的痴迷不悟,谨小慎微,也是让结局走向悲剧的其中一环。
她理智上知道这不完全怪邵明渊,可感情上一再二再而三的重复着全是他的错,才让自己如此痛苦难过。
前世她的心是在一次次冷漠失落中被消磨掉了爱情,如果早一步抽身,又哪里会傻到为林梦芊试药。想想她是在死亡的前一刻才彻底死心,就能明白,她多爱他,直到最后一刻,都盼望着深爱的少年能进来送她一程。
然而这样苦透了的一生,她不想再经历了。
这世,她在婚前确定了要好好和邵明渊过日子,婚后两人恩爱,他却总会时不时有几分惶然。因为他明白,她没有想起来前世,但心中惴惴不安觉得她的记忆会恢复,现在这样幸福的时刻,是他偷来的,像做梦一样令他放松。
阿瑾心有惘然,眼中的泪代表什么,她的心里,还有他吗?
或许是这样吧,婚后的幸福恩爱,令她产生了感情,虽然不深厚,但也足以确认她会和他度过一生的打算了。
记忆的来袭,将这一切规划打破。
接收前世记忆,接收了心死的绝望,接收了她所遭遇的一切痛苦。
有多苦呢,把心剜出来都不够缓解的痛楚。
蓁蓁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双目含泪,“娘娘,所有一切或许没有你想的那样糟糕。你会落泪,不正是说明,心里还有殿下吗。”
阿瑾不语。
邵明渊下落不明,她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今天收到了这盒物件,叫她恍惚间生出一种实感来。
另一厢,邵崇忠出了宫就急忙赶回了府邸,他手里捏着一张烫手的信笺,是邵明渊写给他的。
轩王妃听闻夫君回京,早就抱着四月大的儿子侯在了正厅,哪知他回来,一家三口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就直奔书房去了。于是她也急忙跟了过去。
邵崇忠脸色沉痛又凝重,进了书房就燃了一根蜡烛,把怀中信笺掏出来,火点燃了信的一角,不一会儿纸张便燃烧尽了。
“王爷?”轩王妃察觉出事有不对,早把身边人屏退,此刻抱着孩子,一脸不解的看向面前,一身戒装未褪,风尘仆仆,携着岭南寒冷血意的男人。
邵崇忠与妻子恩爱,府中虽也有侧妃和两房妾室,由于母亲静妃的教导,他宠爱敬重的从来都是他非常喜爱的正妃顾薇。夫妻俩人间没瞒过什么事,他脸色沉重,“薇儿,此事我不准备瞒着你。我方才烧掉的是太子失踪前写给我的信。”
闻言,她抱着孩子靠近几步,邵崇忠见状心中不免甜蜜,妻子聪慧玲珑,完全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他贴近顾薇耳畔,压低声音,轻语一句。
旋即,轩王妃就一脸震惊睁大眼睛,抱着孩子后退几步,惶恐又惊讶的看向他。
“太子这是……早就料到了不成?他还想……”
邵崇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才勉强冷静下来。
怀里的孩子左顾右盼,靠在娘亲韵香的怀里,对着许久未见的爹爹咿咿呀呀的伸出了手,邵崇忠本不想穿这样抱孩子,几番压下心头狂念,现在见儿子伸了手,妻子情绪未缓和,他上前一步,咬咬牙,把孩子抱了过来。
太过震惊的轩王妃缓了缓才又上前,她一手抚在孩子背上,一手抓住邵崇忠手臂,坚定道:“王爷烧的对,这东西不能留。”
她比谁都想过安生日子,幸而嫁的皇子毫无夺嫡之心。从互不相识,到结成夫妻,心意互相确认后,他就没再踏进过旁人房间,她可以大言不惭一句独宠也不过分。她不想破坏现在的生活,她想这样和他过一辈子。
“此事我也只与你说了。”他看看儿子,又看看妻子,“我们一家三口,知道就行。”
他带回来的信,是邵明渊亲笔写的,甫一翻找出来,他还奇怪太子写了什么给他。打开后,留在邵崇忠脑子里的,只有晴天霹雳一样的震惊了,他呆了几秒,就连忙把信收起来,慎重万分的放回了自己军帐。
那封信上,写的是,若他遭遇不测,帝位就由邵崇忠继承,再替他问一问,太子妃要不要出宫去,若她要离开,就劳累他这个做兄长的,多帮着点。
邵崇忠怎一个震惊能形容。
且不说他从来没有夺嫡的心,他自己也不是当皇帝的料。
自儿个心里早认定了下届皇帝是太子,他当个闲散王爷,安心过日子。
再说他这个弟弟,居然要太子妃出宫?老婆不要了?他是真当自己必死无疑了,不想拖累妻子守寡一生,可这对太子妃来说,真的是她所想的吗。
邵崇忠不知道他们夫妻间的问题,信得自然也是外界传的那样,夫妻恩爱,独宠东宫。这样的深情下,太子妃理应难过,而不是想着被拖累了要出宫。
他回京才知道了太子妃怀孕的事情,如此之下他又想到了,太子妃之前在东宫休养,多半是因为怀孕的关系,现在胎过三月,稳当了,叫她怀着皇嗣出宫去?不可能的,那么太子是连孩子也不想要了。
他是真当自己死了!
邵崇忠是在出发返京前一晚找到的这份藏着的信笺。
看完后,内心震惊的无法平静,失眠一夜,也没想到烧了这信。
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又担心途中生事,拖来拖去,直到回了府邸,他才一刻不停的把它烧了个干净。
但其实,他这样做也是有目的的,谁也不知道宣帝有没有派人监视他这个儿子,他要的就是表一个忠心,说明他对皇位的毫无兴趣。
他不知道宣帝是不是也收到了太子的信。
在宫中长大,有多凶险,他身为从宣帝还是太子时,在东宫出生的第一位皇子,其中不易,他与静妃一路走来,深有体会。
太子除掉了杨氏一族,手刃了杨贵妃这个恶妇,同样也是为他们母子报了仇。
邵崇忠深吸一口气,他拍了拍顾薇的肩,说:“太子妃怀孕不易,这段时间太子又是……你得空进宫陪陪她。”
“我知道,你放心便是。”顾薇轻轻颔首,他们夫妻两个得向宣帝做出来,支持东宫的态度,方可平安。
第90章
【永无止境】
入了三月,温度逐渐回暖。
很快就又到了草长莺飞,春风和暖时。
边关捷报不断,却始终没有邵明渊的消息。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已有许多人认定太子遭遇了不测。
蓁蓁端来一小碗豆沙汤圆,放在了案上。
“岭南那边,快要进入收尾阶段了。”
因为邵明渊的下落不明,极大程度的刺激了将士们血气。不管是在朝,还是在百姓中,心怀家国、温润如玉的太子,名声向来只高不低,人人痛惜太子,也恨足了西凉人。
邵明渊会的从来不是纸上谈兵,跟他接触过,商议过战略的大将,都知道太子的文韬武略,足智多谋。
西凉不如齐朝军资粮草充足,自夺回天横山后,西凉失了一名大将,物质贫乏的西凉粮草也在短缺,留给西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又正逢万俟展言重伤,即便知情人瞒的再好,却也总有一些微妙的诡异。影者只是一个会说话的傀儡,即便他相貌声音举手投足都和万俟展言一模一样,但却没有本人的气度。
含霜扶起卧在贵妃榻上的阿瑾,她端起小碗,和蓁蓁说到:“还是没有他的下落吗。”
蓁蓁沉沉摇头,“没有。”
就在前四天,岭南传来大获全胜的捷报。
纵使用兵如神如万俟展言,在齐朝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后,此役以西凉仓惶退兵收尾。
万俟展言伤的极重,想要重返前线鼓舞士气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影者被砍了首级,大军这才彻底乱了。
虎视眈眈的金国需要派兵抵御,与齐朝的大战使得西凉元气大伤,金国若进攻,西凉不一定防得住。
但如果西凉此次没有彻底灭除,恢复平静的岭南依旧会受到西凉人的骚扰。
这只是暂时停战,西凉至少二十年内再也没有兵力去大犯齐朝,这个时候,就让西凉和金国好好去缠吧。
阿瑾轻咬了一口白团子的皮,豆沙溢到勺里,她的口中被香甜的味道包围,很香很好吃,刚刚好解了馋。
阿瑾这胎已有五月,已经很明显显了怀。在宫中的日子安定,她要做的只有安心养胎。
腹中的孩子比较乖巧,几乎没有给她带成什么困扰,偶尔间,还能感受到奇妙的胎动,每当这个时候,她静怡的脸上才会有些许缓和的笑意。
过去三个多月了,邵明渊半分消息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有多少人期盼着东宫这胎是个皇孙,可她偏偏觉得,是个女儿。
她把碗放回桌上,含霜边收拾,边说:“院里又开了不少花,待会儿,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欣然颔首。
她在两个月前,彻底有了邵明渊不在了的实感后,久违的怔怔落下泪来。
那是连她都不明白的情绪和想法。
梦里,记忆纠缠在一起。
像是淅淅沥沥的雨,永无止境。
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无奈又可悲,所有的痛苦不甘自嘲,全都化作哽咽的泪水。
历经两世,两世悲剧。
阿瑾有在埋怨邵明渊一些了,无法挽回的前世,和今生他拼回来的现在,不管她生或死,难过痛苦的都是她。
而他呢。
上辈子作完了,她去世后,他又怎么样了?大概也是死了吧。
这辈子他没了音讯,独留她一人在偌大的东宫。
真的是,太差劲了!
含霜收拾完了,就要来扶起阿瑾出去逛逛,现在她被看的比什么都重。
阿瑾还是很瘦,没有如含霜所愿般被养胖一些,穿着宽松些的宫装,不仔细看倒是看不出肚子来。
午后的阳光和煦,照得人暖洋洋的。
她要比两月前,平静了很多。时间过的不紧不慢,对于一向理智冷静的阿瑾而言,足够她调整好心态。
她的心,还是空了一块。
前世是,现在也是。
含霜和春燕几个兴致勃勃的边说边笑,说着小主子出生时,天还是热的,小婴儿肌肤娇嫩,就用江南产的细玉布,又细又软,还透气,正适合做些肚兜等的贴身衣物,春燕绣工好,就多绣些小动物上去,保证小主子见喽都得夸你。
阿瑾笑盈盈听着她们说话,心想,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往后有孩子陪着她,也不会寂寞了。
姜禾从外头跑进来,手里拿着信笺,说是长宁公主寄来的。
她一听就知道是容澈给她的信。
邵明渊下落不明的事情是容澈怎么也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