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澈现在成了普通人,再也看不见别人的命运了。
这样于他而言,再好不过。
他可以做一个普通人,过自己日子。
他记挂着远在京城的阿瑾,她在孕中,太子又下落不明,容澈放心不下,他无法做什么,能做的也只是半月寄一封信解闷。
邵芸惜还没有被容澈接受,她同样也担心宫里的皇嫂。
她在努力为幸福而奋斗,阿瑾说白了,是她的情敌,但也是她的皇嫂。她从来不怨恨阿瑾,这个时候更多的是担忧,半月寄一封到宫中的信,对容澈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邵芸惜于是挺身而出,以她的名义寄信。
阿瑾见姜禾拿来了信,笑盈盈的面上透出一些轻松之意。
她知道这样是不合规矩的,对容澈来说没任何好处。
但至少,在她可以彻底放下之后,再让她郑重道谢,现在请让她任性一回吧。
**
时维七月,酷热难耐。
阿瑾身子渐重,这样的暑夏,颇有些难熬。
殿里用冰仔细,温度控制清爽又不会让她感到冷意。
轩王妃刚刚送走,阿瑾也准备起来去外面散散步,都说要多走动走动,到生产时才会顺利。
她看了眼案上放着的半枚并蒂莲玉佩,雕刻精致的花瓣混着青白色,她用指腹抚了抚,面色柔和。
外头实在是热,含霜是不大同意她出门的,想着就在殿里走动走动算了,这么热的天,她家主子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她是不放心的。
在邵明渊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所有人都逐渐习惯了,东宫中只有太子妃的日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肚子,把她侍候的好好的,一点差池都不能出。
边城恢复平静许久了,也只是表面上的。
西凉和金国打的不可开交,与齐朝不同的是,西凉和金国的交界是一片平坦的草原,金国本就想趁机拿下元气大伤的西凉。但万俟展言毕竟不是吃素的,他已经无奈败于齐朝,又被邵明渊重伤,心里一口浊气,都对金国发泄了。
就目前而言,几位大将都留在岭南未归,边城暂时不会再遭受侵害。
京中恢复安定,但太子依旧丝毫没有下落。如果太子妃生的是个女儿,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重新立储的呼声了。
含霜撑着伞,蓁蓁扶着阿瑾,几人就在院里缓缓踱步。
除了明显高挺的腹部,阿瑾身材还是很瘦,一点也没如含霜所愿那样养胖一些,她一手摸上去,腰身都和从前差不多。明明之前常凌晗怀孕,含霜还见过,养得圆润了些。
姜禾匆匆跑了过来,大热的天,他跑的一头大汗,气喘吁吁,“娘娘,那西凉的王上,死了!”
阿瑾稍愣,含霜就眨着眼,兴奋道:“死了?什么时候死的!”虽然她也不明白战事为何要报到太子妃跟前,不过西凉可恨,他们的王死了,简直普天同庆。
姜禾一脸兴奋中掺着几分笃定,“嗨,什么时候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西凉王是在王宫被刺杀的!”
“怎么死的无所谓,死了就行!”含霜也跟着兴奋。
姜禾摆摆手,看向阿瑾,“娘娘,这刺杀了西凉王的,定是咱们殿下!”
阿瑾一愣,随即失笑,“你莫要胡乱猜测,他会死,也多半是守在岭南的大将手下暗线的功劳。”
那些大将不会平白无故守在岭南,除了保证边关安定外,自然还有别的目的。
姜禾急道:“不会的!我觉得就是殿下!”
“你有什么证据?”阿瑾眉眼含笑,柔和平静,像是听到什么都不会掀起波澜一样,沉静的如一泓明镜般波澜不惊的沉水,历经沧桑,洞察一切,又可轻易降下他急躁不定的心。
姜禾稍微冷静了一些,张着嘴,嚅嗫道:“奴才虽没证据,可奴才觉得,殿下不会就这样轻易抛下一切离开的。”
阿瑾笑了笑,她并非没有心绪波动,然而更多的是,她很平静。
她在东宫,安心养着身子,身边的宫女也不会叫她觉得闷,隔几天萧有容能带着小妹,大嫂进来看她,邵明渊的两个姐妹也会时常来陪她,就连五皇子也能过来见见她这个皇嫂了,远处还有容澈和邵芸惜半月一次的信……说实话,阿瑾一点没觉得寂寞孤独。
她觉得,她似乎放下了。
放下了那些令她痛到难以呼吸的痛苦……阿瑾摇摇头,是藏进了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今生有幸,家人皆安,莫要再去念起悲痛了,她好好活着,就好好过日子。
阿瑾重新走动起来,姜禾见状便也跟上。
如果万俟展言真的死了,那么接下来,西凉的攻破战也要开始了。
西凉不会彻底灭了,齐朝是要留着西凉的,毕竟如果金国真的吞了西凉,那么下一步,野心勃勃的金国就想吞了齐朝。
姜禾抿了抿唇,不安问道:“娘娘,若是殿下回来了……你会原谅他吗。”
含霜瞪了他一眼,都是在东宫生活的人,别说含霜,往日里阿瑾对宫人都是和颜悦色的,所以姜禾,才会大胆替自家主子问了一句。
第91章
【灯火通明】
或许是不想回答,又或许是不知道怎么回答,阿瑾没有说话。
含霜继续瞪他,叫他闭嘴。姜禾没听见回音,就也低着头作罢了。
原谅,该怎么去原谅?
阿瑾没有想过要原谅他,也不会去原谅他,邵明渊需得永远记着,他干得那些混账事。
姜禾问了不该问的话,含霜不知道瞪了他几眼。春燕春玲心领神会,立即又嘻嘻哈哈转移了话题。
她在前头听得微笑,同她们说笑了几句,闲闲散散就走回了清和宫。
这一天天的也就这样过去了,御医傍晚来请平安脉,稳婆住在隔壁偏殿。她除了吃好睡好,别的事都不操心。
阿瑾这是头胎,太子下落不明,她这胎被看得格外重。宣帝为了不让她有心理压力,说了不知多少次生男生女都一样,阿瑾瞧着,以宣帝那个模样,似乎她生了女儿,宣帝都要培养出个女帝出来。
稳婆走了后,阿瑾依在榻上,翻了几页书,就打着哈欠睡下了。
……
事情就如阿瑾所料那般,以宁国公为首,将士们攻入了西凉城。
万俟展言死的太过突然。
就算他在民众心中名声再不好,那也是他们的常胜将军,杀了一条血路,手刃亲父登上王位的王上。
可他居然死在了王宫中?!
这太可怕,太匪夷所思了。
万俟展言一死,迎面来的自然是王族内乱,为了王位不择手段。
金国没有攻进城,城中王族贵胄虎视眈眈王位,正是攻防脆弱时。
所以当阿瑾听到西凉大乱,金国却也没捞着好的时候,她看了眼面前切得整齐的桃子,轻轻颔首。
“这样,西凉就会很难再起来了。”
银签插起一块桃子,就听含霜不解,“为什么还要留着西凉。”
“没了西凉,金国下个目标就是齐。”阿瑾说罢,将大小适宜的桃块送入口中,香甜多汁。
西凉若在起,需要新王,而这个新王,将会是属于齐朝的暗谍。
迟早有一天,齐会将金国和西凉,一并收入囊中。
如今八月,离她生产也不过一月了。
阿瑾心情愈发放松,吃得好睡得好,就等着孩子出来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对,如果没有意外。
“娘娘,娘娘——是殿下,殿下真的回来了!!”姜禾未见其人,就听见急促奔跑的脚步声。
含霜一跺脚,恨不得一脚踹了姜禾,大吵大叫什么——等等?什么?他刚刚说什么……含霜去看蓁蓁,蓁蓁闻言一脸惊讶。
坐在贵妇榻上的阿瑾在呆滞着,她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听不懂。
蓁蓁跑了出去,含霜感觉阿瑾抓住她手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立即紧张起来,把刚才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蹲下身,急道;“娘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正说话间,只见那帘子一动,姜禾都热泪盈眶的进来了,却有人停下了步子。
阿瑾扶着含霜起来,她脸色有些发白,眼睛直直盯着那道帘子。
姜禾哭的抹了把脸,“殿下,殿下你怎么不进来!”
含霜惊疑不定,单看姜禾样子,还以为他疯了,“真的是殿下?!”不是骨灰盒什么的吧?!一边想着又把阿瑾腰身都搂住了。
阿瑾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好似平静,又好似波浪连连。
直到外面那一声,含了千金重,深情又思念频起,沉声哽咽的声音响起,“……阿瑾……”
她抓紧了含霜胳膊,吸了口气,冷着声音,“你这样算什么……若是给我个清净,又何必回来。”她咬了牙,都不确实这一刻她是不是在说气话,邵明渊,他就是个胆小鬼!前世是,现在也是!
“既然厚着脸皮回来了,又为何不露面。”她觉得肚子有一点疼,喘着气又吐出来一句。
这下那道帘子终于被掀开了。
是他,真的是邵明渊!
即便他已经换回了储君常服,依旧携着满身风霜,风尘仆仆。他瘦削许多,有着肉眼可见的疲倦,熟悉的眉眼与轮廓依旧温柔,却不见是温润如玉,在岭南苦寒艰难的那些时间,他早已将温润卸下,取而代之的是君临天下般的凛然气势。
但此刻,邵明渊与阿瑾四目相对,满目情意温柔缠绵,思念与牵挂,带着小心翼翼的胆怯愧疚,眼睛已经红了许多,他是拿了多大勇气,又重新站到这里的呢。
“对不起,阿瑾,是我没有一死了之的勇气……”邵明渊声音颤抖,想靠近又害怕她排斥,只得双目通红的看着她,“我连说这种话的资格都没有……阿瑾,我想你,我放不下……”他还有很多罪孽没还完,老天爷都不想收他的性命。
阿瑾神色平静,但更用力些的抓紧了含霜胳膊,她直直盯着邵明渊看,终于感到整颗心颤抖了起来,她呵呵笑了几声,带着些无奈与苍凉,眼眶也湿了些。
“你如果真的一死了之了,我真的会永远都恨你。”
邵明渊心头颤抖,听及此言,心痛如绞,再也控制不住,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无比小心的避开她高挺的腹部。
迎面而来的是再熟悉不过的龙涎香,她有多久没有闻到过了。阿瑾额头抵在他肩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邵明渊有千言万语,也在此刻说不出口。
他有多少话想对她说,可一想到她没有排斥他的怀抱,现在也只想着紧紧抱住她。揽住她的力道顿然加重,恨不得将她融入骨血,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他错过一次,他不能再错第二次。
他是有多混账,才会有一死了之这种逃避的想法。
邵明渊心里痛到无以复加,全都是他的错,一直看不明白,要逃避的都是他。前世是他的错,现在他还要继续犯错。
他的阿瑾,辛苦怀着他的孩子,他却想到死亡这种逃避的主意。
陡然间,阿瑾痛呼一声,狠狠抓住了邵明渊手臂。
邵明渊登时紧张起来,牢牢将她扶稳,“阿瑾?怎么了,可是腹痛?”他又慌又紧张,立马就要传人。
阿瑾突然间疼的厉害了,额头一片薄汗,脸色惨白。邵明渊也好不到哪里去,大起大落间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将阿瑾抱起来,手都在发抖,焦虑的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马上就有稳婆和御医进来了,含霜也急着让太子抱阿瑾过去一旁收拾好准备做产房的耳房去。
好在太子回来了的事情宫里人都知道了,也不至于叫他们目瞪口呆。
就算他历经大事,这个时候还是万般焦急紧张,但他也没有乱了方向,这都是有经验的人,他马上就听了稳婆话,把阿瑾带去了隔壁耳房。
这宫里面规矩,就算皇后之尊,生子也不能待在正房,而是需要收拾出来一间偏殿或者耳房当做产房。
外面夜幕深沉,星子点点,还能听见虫鸣蛙叫。
阿瑾这是头胎,没有经验,她也很慌,疼的小脸煞白,额上一层薄汗。她靠在步伐稳健的邵明渊怀中,看得见他紧张担忧的脸色,唇角勾了不易察觉的笑,但极快又被疼痛盖了过去。
清和宫灯火通明,对于这一日的到来,大家早就准备好了,现在各司其职,有条有序的进行着。
他抱着阿瑾进了门,行至床榻前将人放下后就坐到了床前紧紧握住了阿瑾的手,强制镇静的含霜见状连忙上前说到:“殿下你先出去吧,此处请交由奴婢等来伺候。”
含霜其实根本不想说这种话,在她看来,太子大难不死回来了,回来当天两个人和好了,正巧又赶上太子妃生产。太子紧张的慌成这样了,现在坐下来握着太子妃的手,一步都不想离开,才是她心里想看见的画面。
可这毕竟是皇宫,太子待在这里确实不合适。她就算不乐意,也得把话说了,把人给劝出去。
“不必,我就在这里陪着她。”
邵明渊不愿意离开,皱着眉拒绝了含霜的话。
稳婆也上来说:“殿下,老奴知道您和娘娘久别重逢,回来就正巧娘娘要生产,您不愿意离开,老奴可以理解。但是殿下,依着规矩,您还是得出去。您放心便是,您先出去候着,此处交由老奴等来侍候,定会叫娘娘和小主子安然无恙。”
阿瑾喘了一口气,捏上他的袖口,“你出去。”
邵明渊见她疼的不行,哪里舍得,“我留在这里陪你。”
阿瑾忍疼,笑了一声,“反正这些日子你都不在,又何必留在这里一时半刻……”见他脸色愧疚,她又说:“等我生完,好好把岭南的事情,给我说清楚。”
“阿瑾。”他握住她的手,她没有回握,只用另一只手捏着他的衣角。
“我知道了,我就在外面等着。”邵明渊不再坚持,他忍住亲她额头的冲动,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松开起身后,不得已,被蓁蓁送了出去。
门被关上,邵明渊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双手握成拳,哑着声音,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吩咐姜禾,“去将莫神医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