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倦垂目问:“何事?”
宋知昀干脆用手指狠狠戳了戳他的手背,他仿佛这才想起来,忙松了手。
那边王英算是缓过来了,上下打量着陈楚南,冷笑道:“不过区区一个七品县令也敢在爷面前耀武扬威!”
杨捕头气不过正要上前,却见陈楚南不慌不忙整了整官袍,道:“这身虽是七品官袍,可本官此次赴金陵任职广陵府府丞,乃是正五品。”
“噗——哈哈!”王英仿佛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指着陈楚南道,“正五品?你以为正五品就能吓到爷?那真是不巧了,我母家娘舅正是你未来的顶头上司,广陵府府尹谢必霖!”
陈楚南略惊讶道:“你舅父乃是谢必霖谢大人?”
王英将广袖一甩,昂首挺胸道:“正是!”
“哦,本官了解了。”陈楚南转向萧倦,认真道,“秦公子看……”
萧倦的眉眼淡然,略点了点头。
陈楚南了然,道:“那下官就放心教训人了。来人!”他将腰杆子一挺,道,“先打他二十板子吧。”
杨捕头得令道:“是!”他使了眼色,随行的人忙上前把王英也押住,摁在了长凳上。
宋知昀看着陈楚南镇定的模样不免想笑,怪不得他要报自己的品级,王英区区一个富商儿子怎敢这般嚣张?必然有人撑腰。陈楚南不过是想端看着给王英撑腰的人什么地位。
虽然正四品府尹正好压了陈楚南一头,却压不住萧倦。
王英简直不敢相信,挣扎道:“你们敢打我!你们敢!”
杨捕头正要指挥,却听陈楚南道:“等等。”
王英得意大笑道:“终于想清楚了?你今儿若打了我,先掂量掂量日后你还能在金陵好好地任职吗!”
陈楚南认真想了想,道:“本官觉得还是……拖出去打吧。”
王英:“……”
直到被人拖到门外,王英似乎才回过神来,他愤怒大骂着,最后又大喊着与他同来那两个衙役的名字,弄得两个衙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很快,外面传来王英的惨叫声。
一声高过一声。
陈楚南朝杨捕头看了眼,低声道:“去看着,别真打死了。”
杨捕头笃定一笑,道:“大人放心,兄弟们手上都有数,您不想他死,就算打上一百大板照样死不了。”话虽这般说,杨捕头还是谨慎地出去了。
陈楚南看向那两个衙役,不悦道:“本官为官数载,还从未见过这般带嫌犯上路的。”
两个衙役“扑通”跪下了,絮絮叨叨说出原委。
陈楚南顺便吩咐厨房送了晚饭上来,一面听着两个衙役说徽州的事。
原来王家仗着有亲戚在金陵做官,在徽州几乎是横着走的,更别说他们这些小吏,总之谁得罪王英,谁就不会好过。
王英在徽州打断过别人的腿,戳瞎过别人的眼,受害者大多不敢言,有的被迫背井离乡。只是这次谁也没想到孙家这么硬气,这才把事情弄大了。
“可我看那王英一点也不怕。”宋知昀想到白日哭得浑身发抖的可怜女子,心中更是愤愤,“简直无法无天!”
梁四看了陈楚南好几眼,终于鼓起勇气道:“大人心怀正义,可也不该如此做,今后您去谢大人手下做事……就难了。”
表面上看好像是挺难的。
陈楚南不动声色,低声问萧倦,道:“不知这位谢大人立场如何?”
萧倦静坐一侧,抿唇道:“太子殿下痴迷书法,听闻前年殿下生辰,谢大人将失传已久的闫真闫大师的真迹寻了来,殿下爱不释手。”
陈楚南揣摩片刻,点头道:“哦……下官明白了。”
正说着,那边的板子打完了。
王英披头散发被扶进来,丝毫没有悔改之心,咬牙切齿指着陈楚南道:“陈楚南你死定了!”走过萧倦身侧,他低头吐了口唾沫。
段长青大怒道:“你放肆!”
王英大笑道:“等抵达金陵爷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放肆!还有你!”他又指着宋知昀,恶狠狠道,“爷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宋知昀冷眼看着他,道:“如今尚在驿站,你说那么多去金陵后干什么?有意思吗?还是,你希望刚才的板子再吃上一遍!”
“你!”王英一时语塞,大骂着两个衙役赶紧扶他回房去。
正好晚饭也吃得差不多,大家便各自散了。
宋知昀起身才见驿长就那样静静按在二楼栏杆处看着下面的闹剧,不劝阻也不参与,完全置身事外。
两个驿卒已取了工具来打扫地上猎犬的尸体和血迹。
花音松了口气道:“还好这恶犬死了,不然真找到了秀秀姑娘可怎么办。”
宋知昀没说话。
上楼梯时才发现果真如驿卒所言,整栋主楼所有的房间全部都点了灯,外面的人完全不可能知道哪个房间是住人的,更不会知晓那间房住了谁。
据说也是为了防止一些外出办要事的官员遭刺杀。
段长青是后到的,此刻跟在萧倦身后道:“日后若再有这种事,公子当让属下一剑取了他的狗命!什么东西也敢对公子动手!”
宋知昀突然站住了步子,规矩作了揖:“今日之事,多谢秦公子。”
萧倦略往前一步,垂下眼睑看她道:“若遇危险事当大声呼救,小五,请求帮助并不丢脸。”
宋知昀愣了愣,浅笑道:“是不丢脸,只是也怕习惯太过依赖别人,终究不是好事。”
萧倦微微蹙眉。
记得当初在平城,她得知顾玄礼要来时便问他何时走。
他答,顾玄礼来前就走……
宋知昀行了礼,道:“公子留步。”
语毕,她带着花音往前才走了几步,忽而听身后男子道:“日后在下会尽量让你习惯。”
宋知昀的脚步一顿,没有犹豫推门进了房。
这话说得真好听,可谁又能保证以后的事呢?
花音跟着入内,疑惑问:“秦公子的话什么意思?”
宋知昀不答,喝了杯水,才道:“你不打算回自己房间吗?”
“奴婢先把公子伺候好了再去。”花音说着勤快地帮宋知昀铺床。
宋知昀好笑看着她道:“这些我自己就能做。”
花音还不走,拧着秀眉,道:“其实奴婢挺担心陈大人的,就算秦公子身份高贵,但也不能时时去管广陵府衙的事吧?”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此刻无人,宋知昀怎么舒服怎么来,干脆架着二郎腿,笑着道,“谢必霖乃太子麾下,势力不可小觑,所以王英得知孙家血案要去金陵受审才丝毫没有惧怕。可你想,谢必霖那种做大事的人会理会州府的小案吗?更何况这案子在地方都已经审过了。可这种越级上告,本不该引人注意的案子却被大理寺接了……谁接的?”
花音仍是有些糊涂:“难道不是谢大人授意的吗?”
宋知昀轻笑,道:“金陵毕竟天子脚下,谢必霖不是傻子,明明可以在州府压下去的案子,为何要搬去金陵?而且沾亲带故,难免弄脏自己。”
花音撑大了眼睛问:“那是谁?”
“是谁我就不知道了。”宋知昀的指尖蘸水,在桌上胡乱画画,继续道,“那人明显是想对付谢必霖。所以我赌大理寺将要审的这案子,谢必霖根本不知道。当然,王英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肯定以为是他舅父授意大理寺接案,替他出气来着。只怕到时候谢必霖自顾不暇,所以你就不必担心陈大人了。”
花音恍然大悟,快步过来坐在宋知昀面前,细细看了她半晌,才道:“公子和以前好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比以前更聪明更勇敢也更好看了!”
宋知昀“噗嗤”笑出声来,捏捏自己的脸道:“还是一样的五官,怎么就更好看了?”
“因为自信。”花音支颔望着她,认真道,“奴婢有次听秦公子评价公子,说他从未见过像公子这般自信的女子。”
是吗?
宋知昀手上动作一顿,萧倦是这样评价她的?
这一路而来,他们也算是共生死过。
宋知昀悄然抚上腰间,想着之前他扣住她的腰将她护在怀里的样子……还有他说日后会让她习惯的话……
不!
宋知昀猛地晃了晃头,她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若想要在这个时代成婚,尤其是萧倦那样的身份,她首先要学会接受的便是男人三妻四妾。
她能吗?
答案是否定的。
她垂下眼睑,强迫自己不要再想,笑了笑道:“对了,晚饭怎么也没见南宫大夫?”
“她呀。”花音顺手取了抹布将宋知昀弄湿的桌面擦干净,一面道,“说是赶路太累了,要奴婢别叫她吃饭,她要好好睡觉。”
二人又在房内聊了会儿,下面传来提醒熄灯的铃声,花音只好起身回房。
宋知昀送她出去,目送她进门,转身时,瞥见对面楼梯上有人匆匆下楼,她粗略看了眼,似乎是个驿卒,便也没有多想,直接回房了。
整个驿站房间的灯全部用罩子罩住挂在墙上,一到点,只听传来“咔”的微响,不过几个呼吸间,房间的灯就灭了。
所有房间的灯全都有中央开关控制,宋知昀之前就仔细看过,设计者运用的是“有氧燃灯,无氧灭灯”原理,虽然不明白设计的人是否明白氧气这种元素的存在,但不得不说,在这个时代这样的设计有点逆天。
虽然很想好好参观参观这个驿站,不过一想到明日便要启程离开,宋知昀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她仰面躺在床上,躺着躺着,睡意便席卷上来。
梦里居然又梦到王英养的那条猎犬,那猎犬也不知晚饭吃了什么,变得足有两米高,龇牙咧嘴,恐怖至极!
宋知昀尖叫着乱躲乱窜,它大叫着朝她扑来。
这时,顾玄礼从天而降,大喝一声“孽畜”,抬脚就把两米高的猎犬踹了出去。
直接把驿站墙壁踹了个大洞,那猎犬落地的声音振聋发聩,王英见此,哭得坐到了地上。
宋知昀觉得无比解气,梦中都忍不住在笑。
“公子,公子。”
宋知昀迷糊睁开眼,见花音站在她床前。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哑着声音道:“要出发了?”
花音脸色惊慌道:“那王英死了!”
宋知昀瞬间就清醒了,脱口问:“怎么死的?”
“奴婢哪知道。”花音从衣架上取了宋知昀的衣物,一面扶她下床,道,“同他一起来的衙役发现的,眼下驿长大人下令封锁整栋楼,说要彻查呢!”
“查什么?”宋知昀火速穿好衣服要出门。
花音忙拉住她,压低声音道:“公子忘了裹胸了!”
宋知昀看着花音手里长长的裹胸布,心道真是麻烦。
最后拗不过花音的坚持,又重新脱了衣服给缠上。
花音说道:“驿长大人说要查嫌疑人。”
宋知昀扯了扯衣襟,问:“查谁?”
“所有人。”
宋知昀一愣:“他什么意思?”
二人边说着出了门,正逢隔壁萧倦主仆也一道出来,对面陈楚南也从房间走了出来。
隔了会儿便有驿卒来催。
所有人都在底楼集合了,连孙秀秀和另外两个衙役也一起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王英的死,只有孙秀秀哭红着眼睛,浑身颤抖地骂了句:“死得好!他该死!”
胖衙役道:“不会是你杀的吧?”
南宫阳听不下去,冷笑道:“你怎么不说你杀的?瞧瞧人家细胳膊细腿的,能杀一个大男人?”
胖衙役忙辩解道:“我们昨日睡在四楼,王公子睡在二楼,当然不可能是我们!”
高个子衙役附和道:“对,我们为了保护孙姑娘,孙姑娘的房间在我们房间中间,不可能是我们。”
元冬冷笑道:“要这么说,我等一行人还都全在三楼呢!”
庞杰突然道:“谁说你们不能下楼杀人了?”
“都别吵了!”刘驿长出来了,朝陈楚南道,“请陈大人理解,人是在我的地盘出的事,这事我不能不管。何况……王英也没定罪,又同广陵府尹是亲戚关系……眼下他还是良民的身份。”
“呸!他算什么良民!”孙秀秀恨得咬牙切齿。
“你住口!”胖衙役凶狠指着她。
“刘驿长。”自下楼后未发一言的萧倦突然道,“你把三楼四楼所有住客全部叫了下来,那么二楼的人呢?”
这一问,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昨日他们入住时,因二楼住了人,他们一行人又多,正好住满一层楼,这才安排去了三楼。
如今住在二楼的,除了已死的王英,只下来了庞杰和梁四。
驿长有些犹豫:“这……”
段长青不悦道:“大人既说昨日住宿的都有嫌疑,那与王英同住在二楼的岂不是嫌疑最大?毕竟我等不知王英住在何处,同在二楼自然更容易得知,毕竟天时地利人和。”
驿长的脸色难看了些。
陈楚南往楼上看了眼,道:“既然要彻查,没得不下来的道理,如此一来,刘大人未免有包庇嫌疑。”
驿长脱口道:“不敢不敢,只是那位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