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望姐姐收下玉镯——”
“不用。”
纪思明怯生生抬眼看着冬儿,终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将玉镯塞给春和,自己慌慌张张走了。
“我觉得这孩子——”
“春和,我们一道看看下一次的话本。”
春和不再多言。
四十一名对纪思明来说已算是考场得意。
第二名在杨梦笛却是一种打击、侮辱。
纪初霖想要安慰杨梦笛,正欲开口却觉言语贫瘠。
杨梦笛却是面不改色,只说第二也好。“反正本少爷就算是考最后一名,本少爷的爹也有让本少爷留在京城的权势。”
后来众人才从从宫中宦官那处传来的消息中得知,原本状元是杨梦笛,偏是韫夫人大吵大闹,说鹿归林如何能当个小小的榜眼?太后坳不过,也帮着说了几句。
官家被韫夫人缠得心烦,便改了排名。他还召唤来了杨慨,安慰说一定将杨梦笛留在京城仕任。单是这一点已胜过了不少士子。
纪慎提早来汴京筹备,最终也将考了四十一名的儿子顺利留在了京城。名次比纪思明高的,除了鹿、杨二人,不是去外地入仕,就是回到家中等待机会。名次比纪思明低的,更只能等待时机。
朝廷每年招那么多人,位置却只有那么几个,能留在汴京的更是寥寥无几。
杨梦笛上任,自然不便再在纪初霖那里借住,他便去纪初霖家附近租了一套宅院。春和也只能搬过去。
杨慨开始忙着给他定亲事。他说鹿归林被定为状元后太后心中对韫夫人颇有微词,这份微词还有之前断袖之事的影响——毕竟杨梦笛和春和的婚约也是韫夫人让她赐下的。
两人交情已久,虽不至当即翻脸,心中却有了芥蒂。
“看来本少爷和小娘子的缘分就快断了。”
六月,春和十七岁。
夏桔在汴京出了名,花钱在汴京找了几个老师傅继续学弹琴、跳舞唱小曲。“九指琴娘”的名号越来越响,甚至有客人从杭州等地来汴京听他一曲。
就像纪初霖说的,如何造势都不如去开封府一趟闹出事端。杜玉申欲借用事端毁了夏桔,却被纪初霖将了一军。
事端总是似风平浪静的时候出现。
七月初一,一个贼摔死在古镜瓦。
那贼在夜市落幕,古镜瓦歇业后潜入,不为别的,只为了偷话本。因为古镜瓦中的许多故事的话本都没有流传在外。
其他瓦子曾有买故事的打算,但纪初霖不卖。遭贼不是第一次,却是第一次有贼抱着话本翻出墙外的时候脚滑而后摔死。
摔死的还是个熟人。
熟人,穆三,清风瓦的说话人。
当日,纪初霖就被权知开封府事王显逮捕进了开封府。理由颇为简单——偷你的话本,还在你古镜瓦门外摔死的,如何不是你古镜瓦的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 【再科普下哈,开封府尹是一品官,而且一般只有皇亲才能担任。包拯做的是权知开封府事,也就是书中王显的那个位置~~】
第123章 第一二三话
在你门口摔死的,就是你害的!
纪初霖面露茫然,听着这番话,又在脑海中认真回想了好几遍。“你大爷,你这句话和在街上扶老人却被家属讹诈,家属说‘不是你推到的你为什么要扶’的混账话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处啊!”
“罪犯在说何事?”
“老爷,你就当我疯了吧……”纪初霖却在王显眼中看见了一丝无奈。进了牢房,才发现牢房已被狱卒们打扫干净,所有物品全是新的。狱卒们个个态度和善,纪初霖觉得自己不像来坐牢的,反倒像是来度假的。
一问,才知纪慎已托人打点好了一切。
纪慎并未像纪初霖一开始想的,出了事就将他这个不肖子赶出家门,反倒极力奔走,即便弄不出这个儿子,也尽全力让他在牢中过得舒畅一些。
纪初霖抓了些草垫在身下盘腿坐下。
古镜瓦的围墙也不是很高,穆三是个成年男人,不过翻个墙,怎么就不小心摔断了脖子?
况且穆三性格暴躁,说他闯进古镜瓦打了春和纪初霖相信,偷话本?穆三那种看不惯女子的男人如何会半夜三更潜入古镜瓦偷春和用的话本?
纪初霖自然想到陷害,若是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此事却是好办,只要验验院中的足迹、指纹、毛发就能推断穆三昨夜的行踪,但这个年代做不到——就算能做到,王显也不会做。
在这个时候,纪初霖分外期待办事的权知开封府事是那个眼中揉不得沙子的包拯。
眼下这般情景,他与杨梦笛的计划只能提前。
杨梦笛处理过今日的公务才回家。
。,看着春和红肿的眼,他只是用扇子在她头上轻轻一敲。“此事古怪。本少爷自然知晓。”
他上一次进开封府,借着“拜师”的名义给王显送了不少“束脩”,之后也时常同王显吃饭聊天。按理说王显再急着破案也不会抓纪初霖,除非有人指使。
而那人的命令王显不敢有丝毫违背。
眼下看来只有那位景王。
春和记得杨梦笛说过,盼盼的爹娘获罪后盼盼能全身而退就是因为相貌极美、被王显的直属上司,那个一品官景王看上了。
“杨少爷是说——”
杨梦笛沉着脸。
春和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杨梦笛见她这般,伸手轻轻抱住她,安抚片刻,松手,道:“本少爷和纪雨之前商量了一个计策,不过眼下才完成了八成,尚未到施行的时候,但若想要将纪雨捞出来也只有这个办法。此事要成,需看小娘子有没有这个胆子,也要看纪雨——有没有那个本事。”
“如何做?”
“李琛。”
春和听过杨梦笛的想法恍然大悟,原来,纪初霖由始至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撤销那麻烦的赐婚。
“相公说他一直在做,我却不太相信。相公做事总喜欢出奇招,我本以为这回他也是到了最后才——”
杨梦笛淡然道;“那可是太后的赐婚,再厉害的招数,也得见着那些贵人才是。”
“杨商,多谢。”
“小娘子,你可觉得称呼本少爷名字不太和规矩。”
“可是相公就是这般教称呼你的。”
杨梦笛笑道:“又是纪雨,永远都是纪雨,也不过只是纪雨。”
他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春和茫然无措,欲挣扎却挣脱不得。杨梦笛的手抱得很紧,他的手臂环出一方天地,将她囚禁。
“杨少爷,别这样。”
“你是太后赐给本少爷的娘子,如何不可?”
“杨——”
杨梦笛却松手,拾起扇子,刷地展开,正色道:“小娘子若是和纪雨生了个女儿,给本少爷做儿媳如何?”
之前春和也听纪初霖也说过类似的话,若是生个女儿一定要嫁给杨梦笛的儿子,那般可以少受一点儿委屈。虽说是听过的话,可从杨梦笛口中说来却让春和感到一丝浅浅的不安。
春和不言。
杨梦笛摇着扇子,忽然笑道:“本少爷的爹正在给本少爷找娘子。自然身家清白,温柔贤淑——不知是否很无聊。”
“杨少爷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女子都会觉得你有趣。”
杨梦笛笑了笑。“杨少爷,是吗?有趣?本少爷终于入了仕,当不得闲散人。最初,本少爷只是想要做一个闲散人。”
纪初霖被开封府带走后,清风瓦的人就来生事。
杨梦笛有自己的公务和立场,无从顾及古镜瓦,春和只能自己处理。
清风瓦带头来闹事的是一个左脸有一道长长伤疤的高个男子,叫周老二,周老二说要为枉死的穆三讨一个说法。
春和抱着棉花糖,站在古镜瓦门口,笑得漫不经心:“清风瓦的说话人窃取我古镜瓦的东西却不小心摔死在外,却是我古镜瓦的责任?这般说来,若是盗贼进了人户,杀了人,抢了财物,不小心摔死在门外,也是那人户的错?”
“切莫狡辩。王大人已将纪公子带进了大牢。官府说是他的错,就是他的错!”
春和大愕,一时无计可施。官府都将纪初霖抓了,似乎这种偶然已成了板上钉钉的真实,她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
却也不甘心。
周小二又大声在外呼和起来,说古镜瓦掌柜进了开封府,都进了开封府,一定同穆三的死脱不了干系!
春和也不还口,她由着周老二和他的人闹得沸沸扬扬,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才朗声道。
“此事王大人自有他的道理。可难道不会是小人陷害?刻意毁我古镜瓦名誉,害纪掌柜身陷囹圄?事才发生,你等就这般急着来闹事,之前也是你们清风瓦的人几次三番来我古镜瓦要求买下话本,纪掌柜说我古镜瓦的话本不能外流,且也不适合男子讲诉始终未将话本交于你等。”
见围观人听得越发认真,春和提高声音:“由此来看,穆三摔死在我古镜瓦外你清风瓦大有嫌疑!不定是你等杀了人又栽赃陷害!”
周小二恼羞成怒。招呼带来的人就朝古镜瓦冲,春和阻拦不得,那几人欺她是个女子,闯进古镜瓦,将靠近门的那张桌子被砸成了好几块。
幸而李老大带着一个脸上、身上布满疤痕,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男子赶来阻拦了那伙人进一步的举动,他说那人是他亲戚李小三,才从乡下来汴京投奔他。
两人来势汹汹,那李小三的模样又颇为可怖,一时周老二也不敢造次。
李老大瓮声瓮气的说话声中渗透着不容置疑的狠绝。
“墙太高摔死了人,要怪也应该责怪泥水匠,管俺们纪掌柜何事?俺可是听说过周小二你偷了自己哥哥的女人被流放的脏事。”
“一派胡言!”
“听说你家里的女人是你的嫂子。”
“放屁!”
春和被这一声怒骂吓了一大跳。
李老大见她被吓着了,一把揪住周老二的领子将他朝地上狠狠一摔!“有俺在这里,谁也不许欺负春姑娘!”
春和大惊,她一直觉得李老大是一个极为不善言辞的人。
那个浑身伤疤的李小三更是从裤腿中摸出一把匕首挡在春和面前。“谁敢欺负春姑娘!”
他脸上、身上满是伤痕,一开口,声音撕心裂肺,似乎每一声吼叫都带着血。
周老二被吓着了,悻悻然离开。
李小三声音嘶哑,对春和鞠了一躬。“春姑娘是纪公子的心爱之人,纪公子对小人有恩,公子不在这几日,小人定当豁出命来好好保护春姑娘。”
纪初霖被抓,瓦子中新招揽的技艺人怕之后没有生意,便都忙不迭逃回了清风瓦,张洲与他的爹爹又将夏桔收打赏的事情闹大。故梦轩的齐掌柜见势不妙,便带着满满一盒面额不低的交子找到春和说要买下古镜瓦和周围一带的所有的产业,包括古镜小憩,古镜蹴鞠场还有那些绸缎庄、首饰铺。
“这是五十万贯,想来也是够了。”
“齐掌柜也真是说笑。这点钱就想转移我古镜瓦的一切?”
齐掌柜将春和上下打量。
“前几日也是你替纪雨搭理生意,看似能干,却终究只是个女子。一个女子又能有何作为?倒不如乘着尚有人卖就将古镜瓦卖了,这五十万贯也足够你寻一个男人嫁了。做陪嫁已是绰绰有余。何必抛头露面?”
他便是伸出手来覆在春和手背上,春和欲抽手,却被他抓得很紧。“女人做生意,需要付出什么,你难道不知?”
春和全力将手抽出,面色沉冷,又在纱绢上倒了一些茶,细细擦拭之前被掌柜触碰过的地方。
“女子做生意,难不难,都是女子自己的事——与男人无关。”
“还真是牙尖嘴利。虽被赐婚,却终究不过是杨大人的弃妇。女子一旦成了男人的弃妇,自然——人尽可妻。”
一股火从春和心底燃了起来,面上却是保持冷笑。“那也得——待我成了弃妇再说,眼下杨家还未说话,宫中也还未说话。算什么弃妇?既然不是弃妇,那我的婆家,就是二品官。也不知齐掌柜有什么胆量与资格说那种话。”
“我倒是要看你一个女子,能翻出什么花来!”
春和亲自送他离开,面上带着笑意,心中自是不悦,却也分外有礼地将齐掌柜送出门去。
她又要让汴京人知晓,古镜瓦还有她在。
倒不了。
却是次日,前段时间纪初霖招揽来的技艺人不少都离开了古镜瓦。终究不过人走茶凉。
唯有刘老面色沉静,对春和说种种困难,一咬牙,也就挺了过去。
“刘老不走?”
“老夫也有身价,若离开了古镜瓦,也只有回清风瓦。老夫是清风瓦出来的,若是回去也回不到以往的地位,尚不如留在此处一搏。”
这让春和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安慰。
可不管如何,技艺人离开都是一件麻烦事。
况张洲父子一直来纠缠,幸好有李老大在春和身边解释说自己弟弟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却从不会从他们身上获取钱财,汴京人大都觉得是李家比张家言而有信。
那对父子折腾多日,终究一无所得。
古镜瓦中没有技艺人,也就没有了客源。
生意一落千丈,连着古镜小憩以及周边的所有产业一道衰落了下去,唯有蹴鞠场,喧闹如昔。虽也有踢球的孩子开始想着是否要另谋他就,但那几个年纪略大的孩子却说做人要有义气,这才勉强稳住了混乱的局面。
春和自是不会想到,不过是家中没了男子,竟然生出这么多事端。
到了夜间更是麻烦,几个贼人潜入了纪初霖的住处,想要绑走冬儿,幸而春和搬走后夏桔又搬了回来,家中有男子终归要好一些。而住在不远处的刘五娘夜间睡得晚,听见动静让两个女儿叫醒了四邻吓跑了贼人方才没有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