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准时落下。
古镜春色被禁军团团包围。外面是围聚得层层叠叠的汴京人,他们爬上高高的枝头,房头,垫脚翘首看向古镜春色。
那些挤不进去的便转向去古镜瓦和古镜小憩,通向古镜瓦的那条小巷人与人摩肩接踵,从五色灯笼中漏出的彩光落在缓慢前行的民众的脸上、身上。
做爹娘的担心孩子走丢,让孩子们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坐在肩膀上的那些孩子对从对面而来、坐在爹娘肩头的孩子嬉笑、打闹,让他们的爹娘怒火丛生,在坐在肩头的孩子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年轻男女擦身而过,女子用扇掩面,眼角带着情思瞄向手握书卷的年轻男子。
眼眉传情。
却也只是发于情。
古镜春色中,炉火已经点燃。
因为今日来了不少宫中的美人,男子自然需要回避,可从事烤制的厨子都是男子。
幸而春和从一开始就学着烹制铁板烧和石板烧。一开始学习这个是因为纪初霖喜欢,她只是想要在他回来的时候做给他吃,却不想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脱掉套在外面的华服,春和本想换上平日穿的绸衫。虽说穿着绸衫做这种事有些浪费,但毕竟对方是贵人。
春和又一想,宫中的宦官都说官家严于律己,平日生活也算节俭,就连宫中的妃子几次三番想要提高每月月俸都被驳回。
春和便穿上了过去的麻布衣裳。
官家见她衣衫袖口都被磨得起了毛,赞许地点了点头。
春和刷油,将腌制好味道的各色食物小心翼翼放上已经烧热的石板。平日冬儿会来帮他,但这种时候冬儿那种身份的露面就是辱了宫廷贵妇的眼。
春和只能自己做。
石板上烤制的是青虾。
纪初霖喜欢虾,也总是抱怨汴京的虾都好小。民间寻不到太好的虾,宫中却可以轻易寻到。春和将虾线挑干净,用酒和别的调料腌制了许久。
陈妃依偎着官家,宦官安静立在他们身后。春和将虾烤熟后,宦官们快速接过,小心翼翼剥下虾的外壳,再裹上春和从外地购来的芥末。
见官家被芥末辣得一个劲眯眼,宦官赶紧送上宫中御厨精心制作的香饮子。官家见春和热得满头大汗,让宦官也给春和拿了一杯。
春和谢过,浅浅品了一口。宫中的香饮子比民间细腻了不少。
“如何?”
“回圣上,香味悠远,满口细腻。”
“读过书?”
“相公教过。”
“杨慨之子?”
春和一怔,冷静承认。这种时候怎能提金明池那日的赐婚?况且杨梦笛也不是从未教过她任何事情,说是杨梦笛也算不上欺君。
“说来杨商为何不在此处?”
“男子出门在外需要做大事,相公自然应该为朝廷分忧。商铺之事,小民自会处理。若有困难,也会寻相公帮忙。”
官家微微点头。对春和的回答十分满意。
食物被一扫而光,春和动作很快,热气升腾。她额头渗出汗珠,妆容都有些花了。宦官帮她做了一会儿,春和洗掉了面上的脂粉。见她有些狼狈,陈妃的神情也变得柔和了下来。
宫中的女子,会对任何年轻貌美的女子怀抱着敌意。春和自会注意分寸。
春和一直留意听着那些人的说话,原来景王身边那位“偷娘”的青年男子是位郡王。
冬儿说这样的男子什么女人没见过,能被盼盼引诱,盼盼的容貌居然重要,更多的,或许是那种偷.欢的刺激。
毕竟在他们心中,盼盼也不过是那种身份。
烟气徐徐上升,食物的气味飘得很远,官家说禁军将许多百姓围在了外面,百姓们只能嗅嗅气味却不能食用,着实可怜。
不过春和一早有准备。古镜春色的那些不能进入的男厨子带上工具在古镜春色的门外搭了几个灶,现场烤制起各种食物来。官家说要与民同乐,鹿归林给春和那张用来经商的特许状自然没有了用武之地,春和却不在意——还有什么比官家亲自来品尝过更好的“特许状”?
门外喧闹起来,官家起身去看,陈妃是女子自然不能在那些男人面前露面。
门外的厨子动作很快,菜品通过宦官的手传至禁军的手中,再来到百姓的口中。汴京人嬉笑着、玩闹着,处处祥和,遍地欢悦。
一声巨响,空中炸开礼花,绚烂了半个夜空。
春和陪陈妃坐在古镜春色的院中,看头顶炸开的花儿绚烂了汴京的夜。
她忽然想到了闻家村,还有那个曾经蜷缩在角落、连一件没有补丁的衣衫都没有的自己。
“相公——”春和的呢喃声湮没在礼花绽放的声音里。
至少,她与他一道在这礼花盛放的夜空下。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几话不好写,所以有点点慢哈~~┭┮﹏┭┮】
【史料补充: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参知政事宋庠给宋仁宗上了折子,内容很简单,陛下啊……算臣求你了,你出巡的时候还是加强下保卫的工作吧!就算你自己觉得无所谓,也考虑下我们这些臣子吧!
没错,宋代皇帝出巡就像这章那样——嗯,与民同乐~~~
这样的朝代真是有趣呢~~~】感谢在2019-11-30 23:34:39~2019-12-02 23:1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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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第一二九章
蹴鞠开始。
阳光才铺洒在蹴鞠场上,两侧的看台上就坐满了围观了前来看热闹的汴京人。因为是古镜蹴鞠场的地盘,来往的只有古镜春色自己的小商贩,他们捧着香饮子,带着才出炉的炊饼和其他零嘴点心在看台上穿梭。妓.女们花枝招展,寻觅着生意,也渴望与参与今日比赛的蹴鞠好手们生出一段情。
纪初霖穿着禁军的红衣,一边将腿的绑腿缠得更紧一些,一边同陈元商量战术。他们的第一个对手是由开封府衙役与朝中武官家中的蹴鞠高手组成的队伍。
朝中文官家的蹴鞠手组成的队伍将与民间蹴鞠高手进行对决。两场比赛的优胜者再做比拼,最后的胜利者能获得与皇家蹴鞠队进行较量的资格。
两人正商量。
忽一个手中拽着红裙的女孩的手的中年妇人横冲直撞了过来,看着陈元一脸怒色,“昨儿就是你对着老身的女儿大呼小叫?”
陈元方才认下这事,那位妇人就冲着他一阵怒骂,说来道去,却也不过是你这种身份的人也有胆子垂涎老身的女儿?!一阵暴怒,扯着女孩就走。
全程陈元只是嘻笑,不管那妇人如何辱骂,即便辱他父母,面上也风波不惊。
却是那个红裙女孩羞红了脸,扯着娘亲的手臂欲走,又一路给陈元道歉。
“姑娘莫气,小人本就是无父无母无根之人。”
红裙女子面上红得几乎赛过那条颇为惹眼的红裙。她一路走一路回望,当目光与陈元相触,赶忙垂首,脚步更是快了几分。
“有趣。”陈元指着红裙女孩笑道。
场上欢呼声越来越盛,宫里的人到了。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宫中的女子自然不会来。男子们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视野最好的位置搭建起了华丽的看台。宫中的人在看台上来来往往,皇亲贵胄的对面坐着文武百官。禁军身姿端正,手握利刃,护卫者宫中、朝中人员的安全。
见宫里的人来了,小贩们一拥而上,抓一把自己带来的吃食塞在宦官的手中,渴望坐在高台上的官家尝一口。
官家虽不能随便吃这些东西,却还是面露笑意,让宦官们尽数收下。
春和来得早,与冬儿一道选了个不错的位置,顾不得吃喝,她紧张得手脚都在发抖。
冬儿吃着才打捞上来的莲米,懒洋洋打着哈欠。
蹴鞠开始。
先白打,而后再对抗。
所谓“白打”,不设球门,参赛的两只队伍分别派出同样数目的球员,派一人就是一人场,可以从一人场到十人场。二人以上至十人分别称为二人场、转花枝、流星赶月、小出尖、大出尖、落花流水、八仙过海、踢花心和全场。
参与比赛者逐一轮流表演,称为“井轮”。
比赛时球员以头、肩、背、膝、脚等身体部位顶球,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期间严禁用手,而球决不能不落地。
由裁判分别打分,以技高一筹者胜。
今日有官家,裁决胜负的自然是官家。最意欲改变生活的贫苦民众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白打的第一组是文官与民间好手的比拼。比拼刚开始,文官们就拿出笔墨,队伍输得很快,他们的诗词作品写得更快。很快就咏成诗句,相互品评。唯有陆隐坐在角落,一脸讪笑。
纪初霖仰视了一眼陆隐,笑得冰冷。
第二组比赛是禁军对开封府。
坐在看台上的李琛与王显面露笑容,彼此间言语分外客套,眼神交汇处却是暗流涌动。今年的金明池,没有慕容弈的李琛失了头筹,自然想要在蹴鞠赛上捞回面子。王显意欲在景王面前邀功。两人暗中较着劲。
开封府的人着灰褐色衣衫,禁军的人身穿红色,两支队伍站在纪初霖种满了草,精心修成绿色草皮的蹴鞠场上,禁军的队伍显得分外显眼。
白打,官家选择了两人场。
禁军这边出场的是纪初霖和陈元。
见纪初霖上场,春和小手紧握成拳,放在唇上轻轻咬着,目光随着纪初霖而动,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眼眸的注视,纪初霖忽然仰头,对春和做了个wink。
春和红了脸,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得身边的女子们尖叫起来,口中唤着纪初霖的名字。鲜花、丝绢接二连三抛向场内。
觉得有趣,纪初霖笑了笑。
春和气得白了脸。
场内的纪初霖未曾注意,顺手接过陈元递给他的花,也不学陈元那般插.入鬓发,嗅了嗅就随手搁置在一旁。
春和心中的不悦略缓。
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歌女的尖叫声:“纪少爷嗅奴家给他的花了!奴家一定要请纪少爷去奴家的房中坐一坐。”
纪初霖听得不真切,陈元却道有人正在给他鼓劲。让他快些回应为好。
见陈元指的是春和的方向,纪初霖便用力挥了挥手。
“啊!!纪少爷看奴家了!”
春和本不生气,却见那女子话音方落,纪初霖就笑了。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生了出来。
正在准备,纪初霖忽然觉得身后传来剑一般的目光,刺得他心慌意乱,扭头,看见春和正气冲冲瞪着自己。心想肯定离得太远春和没看见他的wink,赶紧用手比心。比过后还是担心春和看不见,便又高举两条手臂在头顶比了一个大大的心。
本以为春和会开心,却见她气鼓鼓将头扭向了一边。
纪初霖心道不好,却又着实搞不明白春和在气什么。
难道她觉得我和陈元有了社会主义兄弟情?纪初霖脑中闪过一念,却又很快放下,他家小春和自然不懂这些。
答案只有一个——女权觉醒!
纪初霖再度有了搬起石头扎了自己的脚的感觉。虽说他依旧不知春和究竟在气什么。
“纪雨你在为何事担忧?”
“娘子在生气。”
“为何?”
“女人的心思我们别猜……”
陈元抬眼看了纪初霖一眼,未说话,眉梢却狠狠一扬。
宦官捧来球。
蹴鞠使用的球是充气的空心球。市面上常见的是用八片五边形皮革缝制出来的牛革球。近来,一些厉害的手工匠人做出了用十二片五边形缝制出来的球。只是市上少见。
宫中却是不少。纪初霖初次摸到宫中的球时也曾为他们做球的精湛技艺而感叹。
拿到球后,纪初霖对陈元使了个眼色。
却又下意识看向春和。
春和心里依旧沉淀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但见纪初霖要上场,那说不清缘由的不悦化成了不安,想要冲纪初霖挥挥丝绢,才发现丝绢在手中越捏越紧,几乎被汗水浸透。
冬儿始终看着她,觉得有趣,笑道:“这么多人,纪公子也听不真切,大概以为是春和你在唤他。”
春和知道,却还是嘟着嘴,不高兴。
偏偏纪初霖又看了过来,面上依旧带着一贯的温柔笑意。伸手,比心,动作幅度很小,旁人窃窃私语,只道这纪少爷是何意思?
唯有春和却看得真切,懂得真切。
他在说,别怕,相公在这里。
登时,春和心中一软。忍不住埋怨起自己来,那些女子要闹,由着她们闹去就行,难道她的相公还会跟她们跑了不成?
伸出手,对着纪初霖,比心。
纪初霖似乎长长松了一口气。
春和终于笑了。
见她笑了,纪初霖这才放松下来,轻轻拍了拍手中的球,弹力十足。
“老祖宗若是穿越去千年后看一场足球比赛,估计得气得砸棺材板——不对,蹴鞠和足球也不算彻底相同的运动。”
陈元习惯了他嘀咕自己听不懂的话,也不以为意。
只道二人场户比赛已开始,定要小心。
二人场户即是两人对踢,玩法很多。
每人连续踢两脚球被称作叫“打二”,若想要博得人们的注意力,第一脚也可加一个空中停球动作,此为“捻”。再在第二脚将球传出。
陈元开球,他自然想要玩一个能让官家记住的花样,便一脚将球狠狠踢上高空中,几乎算是直冲向天空的球吓坏了一只路过的小鸟。冲入最高处后,球像是沉迷于高空的景色,微微驻留,又直勾勾迅疾下落,陈元仰头,根据球下落的位置微微移动自己的方向,抬脚,球稳稳停留在他的足间。
围观者掌声大作。
纪初霖也轻轻拍着手掌。他一直非常佩服陈元踢高球的能力。能将球踢得直飞入云霄又让球落在足尖上的禁军唯有陈元。此种动作在白打中被称作“飞弄”。
陈元的第一脚踢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