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咬牙,春和走到厅堂中央。包拯的目光尚且柔和,纪慎却双目带着怒色,目光与纪慎相对的那一刻,春和狠狠打了几个颤,头越发垂得厉害。
春和还很小的时候闻克己就三番五次教诲,女儿家要知书达理,男人的事莫管。女孩需要做好的不过是灶台上的事情和房中的事情罢了。灶台上的事情如何做得询问相公和婆婆,睡房中的事同样如此,不可迷恋,更不可拒绝相公。这才是为人娘子的本分。
春和明白自己今天做的事情会犯下大忌。这事若是被闻克己知晓,定会将她训斥个够。
可有些事,不能不做。
春和跨步向前,先给包拯行了一个万福。“大人,小女子有话说。”
纪慎当下拉下脸来。
“六少夫人有话请讲。”
春和下意识看向纪初霖,纪初霖顺势做了个比心的手势。
她便有了决心。
春和转向刘氏。
“我有问题问你。”
“请问。”
“你说你与我相公四年前有过露水情缘。”
纪初霖略惊。
春和说的话和之前两人准备说的不太一样。他不知道春和究竟会说什么,有些莫名地紧张不安。
而听闻春和的问题,刘氏头微扬,点头。面上颇有得色。
“既然如此,你年纪稍长,我还是尊称你一声姐姐。姐姐你既然如此确定这孩子就是我相公的,为何又要嫁给另一个男人?也就是你现在的相公?”
“姐姐我当时又不能确定。”
“当时不能确定即使说姐姐当时同两个男人有染。我爹说,女儿家一女不能侍二夫。若侍二夫,是为无女德。与男人有染却嫁给另一个男人,更辱没了两方家族。你做这种事,若是嫁入纪家,辱没家门,又该当何罪??”
众人一片唏嘘。
张氏头一遭认真打量起春和。
赵姨娘面带笑意,但看张氏未露笑容,便迅速将笑容收敛。
纪初霖哑口无言,春和做的和他们之前说的完全不同。但似乎在效果还还不错。
纪慎微微捻须。眼睛微微眯缝。
刘氏依旧狡辩:“那是因为我听说六少爷得了癔病。得了癔病自然认不得我也认不得孩儿。”
“相公现在依旧病着。”春和轻声说道。“你既然知晓滴血认亲的方式就可以用这种方式进纪家的家门,但你却选择了嫁给其他人。这种做法即是对你现在的相公你不贞,也是对我相公的不贞。我爹说,不贞的女人是要用刑的!而你,竟然还有脸要求进门,有脸要钱?”
“我……”
“身为纪家少爷的女人,生了纪家的骨血,却同别的男人厮混。完全无视女德。胁迫现在的相公带着孩子向露水姻缘的男人求财?你是如何教育纪家未来的小少爷的?为人妻,不贞。为人母,不慈。若这孩儿真是我相公的孩子,是纪家的长孙,有你这样不贞不慈的女人做娘亲,难道不是毁了纪家的骨血?!”
“但是律令说,奸从夫捕。”刘氏终于找到话语反驳。
春和点头。“没错,奸从夫捕。我爹说,谁第一个得到女子的身子,谁就是那个女子的男人。”
“自然。”
“姐姐。你是怀着孩儿嫁给刘三的。那——谁才是姐姐的第一个相公。奸从夫捕,到底谁是夫?谁是奸?”
刘氏登时慌了手脚,刘三也面露不安。
“难道奴家不能改嫁?”
春和反问:“我爹说,改嫁要和离书,你有吗?”
再也撑不下去,两夫妻匍匐在地上说那所谓的同纪初霖有染不过是他二人想要求财,来到天长县后他二人得知纪家有个得了癔病的疯子少爷,纪家时高门大户,自然会着力掩盖此事。
“包大人!这孩子不是纪家少爷的,奴家和纪少爷无任何关系。奴家只有一个夫,您可不能对奴家用刑啊!”
纪初霖彻底瞠目结舌。他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认错了人。刚才说话的那个还是他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吗?
但自然不会有错。
“果然女人都是善变的……还有这种操作方式,我努力证明科学却不如一句‘不贞’的杀伤力大?只能说封建思想有时候——也挺好用啊……”
嘟噜着,纪初霖走近那二人,给出最后一击。
“我看过孩子的手,手指上有不少细小的伤痕,旧伤,新伤层层叠叠。第一次滴血验亲用的是水,血在水中融为一体,你的相公却面色平静,根本不像一个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应该有的表现。我都快以为这孩子是你们捡来的。但第二次滴血认亲,刘三很生气,而你刘氏,则一直哭着说自己冤枉。由此可见这孩子的确是你们的亲骨肉。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刘三你很清楚用第一种滴血认亲方式就算不是父子也能验证成为父子。你们多次使用这种方式获取金钱和利益。那孩子伤痕累累的手指就是证明。真可怜,这么小就要为了你们的私欲受那种罪。”
“难道那些人家都会任由敲诈?”师爷多少不解。
“关于这点之前我也提到。他们接触的应该都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讲面子。何况是纪家,言情书网,家大业大,一两千贯钱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纪家少爷还是个疯子。不敲诈这样的,敲诈哪样的?但是不好意思,你大爷我就算是疯子也是个牛逼哄哄的疯子!牛到能上天的那一种!何况我还有个同样能上天的小娘子!”
得意洋洋邀功完,会看周围人的表情,纪初霖意识到自己再度失言。清了清嗓子。“我就算是疯子,也是个……聪明的疯子……”
春和赶紧拍手捧场。
纪初霖苦笑着,摸摸春和的小脑袋。“所以,爹,你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了吗?面对这种情况重要的不是给钱,而是报案。你要是给钱就是中了他们的奸计。”
纪慎回应冷冷一声哼。看纪初霖的目光依旧,唇角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那几人被包拯带回了县衙。考虑到孩子,包拯会轻判刘氏。
纪慎让用人通知伙房中午多做几个菜,几年不见大家还是一起吃顿饭,“晚上做六少爷最喜欢的菜。”
赵姨娘闻言大喜。纪初霖却一脸愁绪。
春和问起,纪初霖说但凡天下之事,最痛苦就是同自己不喜欢的人吃一顿看似丰盛却味如嚼蜡的饭菜。
“这不是吃饭,这是鸿门宴。”
春和诺诺点头。
同纪初霖暂回小院,春和记起第一次滴血验亲。“为何刘三会知道相公你知道的那些事?”
纪初霖也只是猜的。
他认为之前刘三被人滴血验亲过,不定又是一桩□□纠纷。当时刘三有极大嫌疑,或者他就是罪人,但因为滴血认亲却出了故障,那么大一碗水,墨水都能融合,何况几滴血?
摆脱了嫌疑后,刘三应该也做过类似的实验,几次三番确定不会错后,带上娘子,抱上孩儿,专门寻找那种极其看中名誉,儿子还不规矩,情人一大群自己都记不住的那种人家下手。“
何况纪家的六少爷是个出了名的疯子。”
“相公不是疯子。相公很聪明。”
“我知道,小春和。”纪初霖就势问起春和为何之前会说那番话。“不太像春和的性格呢。”
“我娘说……”
纪初霖有些意料不到,这么久,头一次听春和说她娘教了她什么。
“我娘说,为人娘子的,要学会为了家人,为了相公拼尽全力夺尽最后一丝财物。”
“啥?”
春和认真点头。“我娘说,要学会从别人口中夺食给自己的孩儿。以前我娘每次出门买菜都会带上我。她总会告诉我如何抢夺东西。”
纪初霖:“为啥你的为夫我过去没发现你有这样的好习惯……”
“因为闻家村不会遇见想要抢走相公的人,相公!就是春和想要抢夺的东西。”
她睁大眼,表情是纪初霖过去从未见过的认真。
“何况那个女人就是违背女德嘛!我爹说了,女儿家嫁人一定要谨遵女德!对不遵从女德的女人,一定要人人得而诛之!”
纪初霖哑口无言,轻轻摸摸她的头。“你好乖。但是春和啊……有些事情得辩证的来看,不是所有女德都值得遵循,也不是只要是抛弃的丈夫的女人就得被乱石砸死的。夫妻间的问题很复杂,你的为夫我虽然不是很懂,但至少比你多懂一点儿,以后我慢慢给你讲……”
感受着他温柔的抚摸,春和闭上眼。她不想理会纪初霖那些话。她只想享受现在,而她也约略明白自己日后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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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话
不多时,后院来了一个叫秋叶的丫鬟。秋叶说她是纪慎派来伺候纪初霖和春和的。
“秋叶,再多一个字就是宅的圣地秋叶原了。一字之差,一个是圣地,一个是监视者。”纪初霖唉声叹气。
“春和不明白。”
“意思就是说,因为这一场闹剧,我在纪家的地位提升了。”
“相公好厉害!”
纪初霖看着风穿过竹叶留下的残影,说大约是自己苛求太多,也大约是自己心中有一个从早年起就被死死扣住的结。他疯狂怀念着那些曾失去的过去。
看不见现在。
“但似乎‘现在’也不想一开始那么遭人厌恶。午饭时我现在这个爹看我的表情带着微笑,以至于看我最不顺眼的那个大娘也挤出了一两丝笑容。我知道原因,过去觉得这原因可笑,现在只觉得过去的自己可笑。”
春和几乎不懂纪初霖在说什么。
纪初霖也不解释。
晚饭时桌上果然有不少纪初霖喜欢的菜,纪慎四年来第一次流露出对纪初霖的欣赏。“既然恢复了神智吾儿可以着力准备考取功名。朝中最近传来风声,官家对包拯颇为赏识,甚有人说他在天长县做不了太久的县令就会被提拔。”
“这才当了多久的县令?就要被提拔了?原来包拯才是被开挂的那个啊。”纪初霖嚼着肉片嘀咕。又说一切很完美,可惜没有展昭和白玉堂。果然历史是历史,小说是小说。
纪慎没理会他的嘟噜,在他看来那不过又是一段疯话。
见纪慎如此,张夫人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赵姨娘更是得意。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考取功名的事。
应着,纪初霖的笑容苦涩起来。
身为小辈,春和同家中同辈女眷在旁屋用饭。
除开她,纪家的儿媳出生都非富即贵,她们自然对春和横挑鼻子竖挑眼,又说她不懂用膳的规矩,又说她浑身上下就没有一点儿值钱物事。“六少爷离家时带走了那么多钱,就没舍得花钱给你多做几身衣裳?”大少爷的夫人周婉笑问。
春和埋头只顾点头只管吃。离家时她爹千叮万嘱切莫招惹了这些女人,这些女人背景雄厚,是他们这种小户人家得罪不起的。
反正凭她的家境,纪初霖若是恢复正常她至多是个小妾、外室的身份,这些女人要她的命不说易如反掌,却也不难。
“说来,今儿六弟似乎恢复了神智,听相公说,新来的父母官包拯对六弟似乎颇有些赏识。”周婉笑言。
二嫂李钰接腔,说自家相公也被纪慎带去拜见过包大人却未得到任何赏识,没料到这个得了癔病的六弟竟然得到大人的赏识。“这般看来,这位包大人也真是个怪人。”
“妹妹切莫胡言,包大人是本县的父母官,也是公公要拉拢的人。”
“姐姐勿怪。”
两人你来我往说得火热。春和只是听着,小骄傲却一点点被点燃。她喜欢听和纪初霖相关的事情,为纪初霖的日子越来越好而分外欣喜。至于她自己原本就身份低微,被人嘲弄几句也算不上什么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偏被周婉留意到。“妹妹笑得很开心。妹妹怕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如何配得上纪家六少爷。何况,还是块种不出粮食的荒地。”
此类话春和听了太多。“春和知晓,但只要相公能过上好日子。春和吃点儿苦、受点儿委屈也无所谓。”
“虽说是穷人家的女儿,却也算知书达理,不会对我纪家的少爷胡搅蛮缠。”
春和安静听着。
手中的筷子却再难以落下。
众人都说身份有尊卑,他和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偏只有他,说着众生平等,说有她就够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春和浅笑。
她想他了。
“你在笑何事?”大嫂问。
“春和想相公了。”
周婉大怒:“你一个女子,如何能将这种淫~荡之言挂在嘴上!又不是秦楼里的那些姐儿,怎能说这种放荡的话!”
春和不明白,她只是说有些想他。为何周婉会生气?
身为娘子,想念相公难道也成了错误?
“不合礼法!违背女德!”
春和明白,原来这就是她爹常说的谨言慎行。做人娘子要三从四德,少说多做。只有她相公才会说,喜欢就要说出来。但这里毕竟是纪家,春和自然得谨慎。
“妹妹知道了。”
周婉见她规矩,面上略有得色。她们说纪初霖至今没有子嗣,
也该纳妾了。“六弟都没个通房丫头,难道你只是面上看来柔弱不堪,骨子里却是个善妒的恶妇?”
春和如实相告,出嫁前她爹就告诫过她,大户人家的男人,三妻四妾养外室算不得什么,为人娘子,她只需要忍耐。纪初霖要娶几个,要养多少外室,那都是纪初霖自己的事。她身为娘子,有什么权利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