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本以为纪初霖已经同那伙人一到走了。却不想他还在后台。“天还没黑呢。”纪初霖笑道。
“春和真只用讲故事?”
纪初霖含笑点头。他道世上人不少作恶多端却是因为他们认为不会有报应。“但报应这种事事在人为。”
“不过一个故事,他们就会相信是报应?”
“自然不会。但小春和,你的为夫我可没有说过,只有一个故事。做戏,要做全套,要一环紧扣着另一环。走,今晚同你的为夫我见识下什么叫做鬼片现场!”
听过春和的故事,钱九的娘子钱氏回家后分外恐惧。尤其是他们在家的各处都找到了长发。
听过的那些故事情节竟是如影随形。
“当家的,真有冤魂复仇?”钱氏问当家的男人钱九。
钱九笑言若是有报应自己早就下地狱了,还用等到今日。“那小子若是能化作冤魂,何须等到今日?这么多年,死的由何止那小子一个?真若是找我二人寻仇,我二人的性命早就不保。”
“还是当家的聪慧。”
月亮渐渐爬上枝头,今夜圆月,月光倾斜入水,面对人间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
忽一声弦响。
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下传来古琴的声音。本是清净的夜,照理说应该很容易听出琴声的来源,偏却无人说得清那琴声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伴随着琴声的,却是一阵仿若来自阴司鬼界凄厉声响,那声音像屋脚那些生生不息的蛞蝓,看似无害,却死死粘黏住人裸-露的四肢百骸,动一丝,又动一毫,在人身上蠕动,爬行。
呵呵的笑声后,一个似男又似女的声音轻声叹道:“奴家回来了。”
房中的钱氏一声惨叫。
当年被他们活埋的那个男孩也会弹琴。
琴声断断续续,幽咽冰冷,恍惚间似乎还听见有似男若女的凄婉歌声。
“功名利禄重如山,郎君求索若许年。独倚栏杆听风曲,纤纤素手懒拨弦。浸香玉臂何人靠,涂得红唇无人尝。情若孤雁飞天际,身似游鱼瓮中潜。”
“是他回来了!”钱氏紧抱着自己的一个儿子。瑟瑟发抖,声音凄厉。
奴家回来了……
井口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那是指甲在水井的壁上不断划动的声音。
钱九壮着胆子出门,他小心翼翼走向井口。打着灯笼朝里面探视,一个身着白衣,白衣上满是血迹的长发女子正慢慢向上爬。
钱九清晰地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惨叫声引来了家人,他的娘子钱氏,两个儿子钱正和钱道。四人打着灯笼看向井口深处,什么也没有。
钱九安慰家人说自己一定是看错了。手却在微微颤抖。
一声古怪的猫叫。
万籁俱静。
巷子深处传来一两声狗吠。
那四人终于缓过气来。举着灯笼回到房中,围聚着如豆的油灯说起这些古怪的事。
“定然是有人恶作剧!”钱九道。
“可恶作剧的人如何知道我家专用的曲子?那曲子只教男子,而男孩子在被卖出后活着了的应该寥寥无几。”
“有人知道夏洁如何?”
钱正道:“汴京那边说,被斩断了一根手指,然后跳了河,尸体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脸都被石头刮花了。”
偏是这一刻琴声又响了起来。
歌声如泣如诉,怨气横生。
但不管是琴声还是歌声,都寻不到源头,似乎有数十个地方同时奏响通向通向地狱的乐曲。
“定是有人胡闹!”钱九提刀闯入院中。“滚出来!”
琴声与歌声都戛然而止。
一声古怪的猫叫。
片许后,墙外传来一声怒喝。
“我可是县太爷!你这小贱人,意欲何为!”
钱九听见有人争吵说话,松了一口气,似若从地狱回到人间。便赶紧出门拿着灯笼探望,隐隐看去,竟然是夏洁。
远处,似乎是一个男人甩袖离开的模样。
“杜公子……杜公子……不要抛弃奴家啊……”夏洁哭喊着,声音凄厉。
钱九打了个冷颤。提刀向前。
“老夫倒要看你是人是鬼!”
见钱九来了,夏洁提着灯笼靠近自己的脸。眼角微微一扬,露出笑来。
鲜血在他的唇角溅开一朵血色的花,又化作一小股血泉漫涌而出。他伸手在捂着胸口。吼得凄厉而绝望。
“娘亲,奴家倒是是男还是女啊!”
胸口被手摁住的地方,血生成的花朵慢慢绽放开第一朵花瓣,第二瓣,第三瓣,终于盛放。
夏洁轻轻摸了摸鬓发,血唰地覆盖满整张脸。
“呜呜呜——”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
夏洁笑得越发凄厉。慢慢走向钱老爷。血与泪混在一起。他走得痛心疾首,每走一步都在自己身上轻轻一拍,每一次身上都绽放出一朵血色的娇花。地面上,鲜血拉出一道仿若通向地狱的鲜血做成的桥梁。
“娘亲,奴家倒是是男还是女啊!”
那仿若地狱中恶灵呼号的声音再度响起。
钱九一屁股坐在地上,惨叫声撕心裂肺:“鬼、鬼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在想,这文文冷清的原因难道是男主画风太过于清奇~~┭┮﹏┭┮但男主搞这个不是瞎胡闹哈~~~毕竟他说了,做戏要做全套~~】
第95章 第九十五话
“看吧,你的为夫我说过,人只要作恶就会害怕鬼敲门。所谓的不怕,不过是没见过鬼,只要让他们见一次鬼,也就没有了之前的镇定,原形毕露。”
抱着春和坐在视野极好的一棵高树上,远观着这一幕,纪初霖摩挲着下颚,笑得一脸嘚瑟。
他虽说他一个魂穿者说这种话不太合适,但是千年后的科学总喜欢说世界上是没有妖魔鬼怪和神仙精灵的,一切说不通的不是往外星人身上靠就说是失落的文明。外星人身处上亿光年外也得背锅。
“为什么?因为人都说世上有鬼,但真正见过的却很少。所以,你的为夫我便让他们见见。”
春和只是抱着他,不说话。
今夜的戏已经做足,再看下去终究不过是那户人家的丑态,何况慕容弈的人一直会在附近盯梢。若是这家人今夜有所动静,正好寻个借口抓了。若是没有动静,明日他还有一整套的办法对付他们。不急在这一时。
抱着春和下树,慕容弈继续盯守。
冬儿和夏洁收拾好东西先走。
春和一路都不说话,紧紧抓着纪初霖的手。
待到了家中点上灯,纪初霖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就一头扎入纪初霖怀中,面无血色,嘴唇惨白,手紧拽着纪初霖的衣襟,明明天气炎热,她却颤抖不止,连声音都在不住打颤:“鬼!相公!鬼!”
终于失声大哭。
纪初霖傻了眼,赶紧安慰说夏洁又没死,哪里来的鬼?
“井里那个……”
“假人加定滑轮而已。慕容弈的人去安装的。有空做给小春和看。”
可夏洁身上的血,不过是用手摸一下身体,怎么可能流那么多血?!
还有那仿若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嘶鸣的声音!
“还是真的有鬼啊!相公!?”
“小春和,冷静……冷静……”见春和抱着自己不撒手,纪初霖一阵苦笑,说在这种迷信满天飞的年代装鬼真是太有成就感了。不但吓得想要整蛊的对象哀声阵阵,还把自己娘子给吓哭了。
一阵安抚,春和终于冷静下来。缩在他怀中啜泣。
纪初霖这才拿出一个古怪的东西。这是他这几日找杭州的铁匠临时做的。
那物件底部是一个圆形的陶瓷,纪初霖说那叫做“碗”。中央焊接着一根较粗的金属棍子,他说那叫做“颈”。碗的周围焊接着间距相同,粗细相同,高度递减的金属棍子,形成一个树叶尖儿的形状。
春和靠着纪初霖,眼泪汪汪地看他,拿出一根陶瓷小棍在外圈的小金属棍上轻轻拂过。
果真是那种声音。
幽幽怨怨,如泣如诉,凄厉又悲伤。似若恶鬼从地狱缓缓爬出。
春和哇一声哭了。
纪初霖赶紧将手中的物事丢在床脚,抱紧她一个劲劝慰说那不是什么恶魔的法器,不过是一个水琴。
“算是一种乐器,和琴啊筝啊什么的一样。一开始是由一个美国人发明的。网上有很多分析恐怖片声音的视频都提到了这个。”
“相公为何会做这种恐怖的东西啊!”
“这是幼儿园的锅!事情是这样的。其实我家楼下有个读幼儿园的小朋友,单亲,爸爸和有钱女人跑了。他妈妈工作很忙很忙,我那个年代的幼儿园又总喜欢搞一些古怪的亲子活动。他妈花钱雇我帮他儿子做作业。但做过板报、捡过树叶、抓过蝌蚪、数过大米、看过月亮、参加过亲子运动会后我也很烦啊。
“有一次学校的亲子小制作比赛的时候要求做乐器,我专门做了个水琴。乐得一屋子小孩嗷嗷叫,吓得幼儿园园长面如土色,其他教长悄悄给我鼓掌。”
春和听过后,却是不相信,瑟缩在纪初霖怀中一脸仓皇地四顾,说是近日这般不敬鬼神,定会遭遇报应。不然夏洁怎么会一身是血?还有琴声,明明只有冬儿一个人弹琴,为何她总觉得四处都是琴声?
“琴声很简单。你的为夫我找李珏看过那一带的大致房屋修建方位,计算了一下,选了个最容易发出回声的位置。声音不断撞击在墙面上形成回声。所以你才觉得到处都有人在弹琴。”
“可夏洁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就算是咬破舌头也没有那么多血啊!”
“血包呗。我们那个年代拍电视剧很常用的,你的为夫我弄出人工血浆后用油纸裹着。血包用的又是油纸和浆糊。只要塞进口中一咬——太刺激了。夏洁身上至少挂了二十几个血包,用的又是油纸和浆糊,很容易破掉,我都是到了地方才敢挂在夏洁身上。”
见春和不信,纪初霖拿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水倒在一张雪白的手绢上,很快染出一片嫣红。
春和渐渐冷静,却是不解:“相公为何不用动物的血?”
“这个年代没有大型屠宰场,就算有屠宰牲口的也会选在清晨。血会凝固。做不出抗凝剂就只有做人工血。”
“这个又是如何做出的?”
“很麻烦,毕竟这个年代没有番茄,不然弄点番茄酱就混过去了。
“为了一点红色素——我那个年代,一包食用色素也就一两块钱。但在这个时代,你的为夫我就只能扯光纪霆雷家里所有的红色的花!不够,我就白天踩点,晚上跑去大街小巷偷能到手的所有红色花!”
春和一时愣住了。
白日说话时,那个被几个妇人骂的偷花贼原来是纪初霖?!
一脸凝重点头,纪初霖一摊手。“我不是故意的。这是为了解救那群孩子。反正,你的为夫我用红色的花、还有水弄了一大推‘血’出来。”
春和本以为纪初霖会用之前说的“磷”。
“小春和,那玩意儿很不好找的!比起盗墓贼——我还是当偷花贼吧。”
至于那个逃走的背影。
自然是纪霆雷。
夏洁将纪霆雷约到钱姓人家住处外的墙角下。纪初霖才说完那些情真意切的暖心话,夏洁听见纪初霖发出的猫叫声,就撩起了裙子。
接下来的事可想而知。
纪初霖太了解纪霆雷。知道他一定会连声痛骂夏洁,那声音一定会将钱老爷吸引过去。
因为那声音更有“人间”的味道。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会想念“人间”。只要钱老爷探头看——就会看见最可怕的梦魇。
而依照纪霆雷的性格,他才不会说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纪初霖也没想到他给自己弄了个“县官”的名号来。
春和好奇为何一定要将纪霆雷拖入此事。
纪初霖说这样更真实。
“真的?”
“我就是想给他点儿教训——路边的野花不要乱采。”
事情春和大致懂了。
却还是粘在纪初霖怀中,舍不得挪动分毫。
“小春和,不害怕了吧?”
春和摇摇头,却还是粘着他不肯松手。
纪初霖见她这般,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抱得更加紧了几分。只是,听着窗外的蛙叫蝉鸣,忍不住问道:“这么热的天,小春和你抱这么紧,不嫌汗涔涔的?”
春和只是朝他怀中挤了挤。“我才听了鬼故事,害怕,冷。”
“……热就热吧。”
“相公懂好多。”
“感谢素质教育。”
纪初霖摸摸她的头,他语调低沉下来。“我真想让你看看我生活的那个时代。但是,做不到,一千年啊。”
春和的小脸紧紧贴着纪初霖的手。“没关系。我可以听。”
他什么都会讲给她听。
“小春和,你很害怕吗?在钱家院外的大树上的时候?”纪初霖忽然问。
春和轻轻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当时你不发出声音?”
春和微微仰头看着他,眼睛还红肿着,眼角的泪也未干,面上还残留着泪痕。“若是出声,相公的事就做不成了。”
她直直地看着纪初霖。
纪初霖在发呆。许久,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以后若是害怕,让我知道。可能有些时候,我忙着做事,会顾不得你。”
“本也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