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叫早便列好清单的宋晚玉颇觉英雄无用武之地,哪怕是陪着霍璋坐在去秦王,府的马车上,她还有些闷闷不乐的。
霍璋便转过头来安慰宋晚玉:“马上就要七月了,我应也不会在□□待太久,实在用不着那么多东西.......”
七月出征洛阳这事已是定下,霍璋到时候自然也是要随秦王等人一起离开的。
宋晚玉也明白这道理,心下亦是十分希望霍璋能够早些随秦王打下洛阳,解开心结。只是,哪怕理智上再如何的明白,她的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的有些难受:她与霍璋两人的关系方才稍稍好了些,都没能好好说些话,亲近一二,便又要分开了——待霍璋到了秦王.府,她自然不可能如现下一般想见就见,且上头多了秦王和秦王妃这对兄嫂看着,两人肯定也不能有什么亲密之举。
甚至,再有一两个月霍璋便要随秦王离开长安,他们便连面都见不着........
虽只是心里想想,宋晚玉便觉得难受了,抿了抿唇,又不知该如何说,有些恹恹的。
见她这般模样,霍璋自然也多少猜着了些她的心思,轻叹了口气,抬手在她发顶轻轻的抚了抚,垂下头去看她。
两人目光相接,车厢中静的出奇。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霍璋顿了顿,像是斟酌着言辞,温声安慰她:“不是说好了的——要等我打下洛阳,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青山寺看桃花?”
宋晚玉听着这话,心下有些甜又有些酸,胸中积着的闷气倒底还是散了些。
她终于不再抿着唇了,但还是小声哼了一声,提醒霍璋:“......现下洛阳肯定没有桃花了,要赏桃花,那得是明年了吧?”
“洛阳城坚,易守难攻,便是打上一年也是有可能的。”霍璋颔首应着,忽而又抬起眉梢,顺手将宋晚玉落在颊边的碎发都捋到耳后,认认真真的看着她,承诺道,“不会叫你等很久的........”
宋晚玉闻言,心下暗暗嘀咕:一年难道就不久吗?
然而,从她十三岁初遇霍璋到如今也已八年多了,几乎占了她大半的人生。与此相较,一年确实是不久,甚至很短很短......
可是,宋晚玉还是觉得难受,觉得不舍得,伸手去揪霍璋的衣袖,认真道:“那,说好了,我就等你一年。”
说话间,她用手抓着霍璋的衣袖,仰头看着霍璋,雪腮微鼓,看上去有些像生气却是说不出的可爱。
有点像是朝人伸爪子的小猫。
奶凶奶凶的。
霍璋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被她揪住了,停顿了一瞬,然后认真点头,答应她:“好,就一年,要是一年我再不回来,你.......”
他本是想说,你就别再等了——若是一年还打不下洛阳,只怕长安这里的粮草也要支撑不住了,多半是要无功而返,甚至此后几年内都也无法再对洛阳用兵........他自然也不可能真叫宋晚玉就这样一年年的等下去。
然而,宋晚玉仿佛猜到了他想说什么,赶在霍璋开口之前,先用手堵住了霍璋的嘴,抢先接了他的话:“要是一年到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去洛阳找你!”
霍璋垂下眼,深深的看着她。
宋晚玉也睁大眼睛,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着,坦然且赤忱。
她一双凤眸黑白分明,剔透明亮的如同浸在水中的两丸黑水银,清晰的映着霍璋的脸容,仿佛只能看见霍璋一个人一般。
霍璋看了片刻,忽然俯身,低下头,用唇轻轻的碰了碰她的眼睫,仿佛是落在眼上的吻,轻之又轻。
宋晚玉被他这忽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怔住了,心脏砰得跳开来,脸颊一阵阵的发热,连眼睫都不敢动了,只茫然的睁大眼睛看着霍璋那张离她越来越近的脸容。
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霍璋俊秀的脸容便如美玉,哪怕左颊上那道长疤落了淡淡的痕迹,依旧有着一种美玉般莹然且坚硬的质地。
宋晚玉一时间甚至都无法移开眼睛。
好在,霍璋素来克制自持,哪怕一时情难自禁,一时失态也不过是用薄唇轻轻的碰了碰宋晚玉的眼睫,如蜻蜓点水一般的一触即过,然后很快便又坐正了身体,仿佛是想以此表明他并无非礼之意。
然而,霍璋坐正了身体,宋晚玉却抓着他的袖子不肯叫他退开。
宋晚玉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究竟是哪来的胆子,只觉得在那一瞬间的心动中,催生出了无限的勇气,不禁令她想起了自己早前做过的那些梦,下意识的俯身朝着霍璋靠了过去。
她涨红了脸,一手攥着霍璋的袖子,一手攀着他的肩头,仰头往他那颜色极淡的薄唇碰去。
霍璋下意识的往后退开些,慢半拍的抬起手,像是想要将她推开。
然而,宋晚玉却已经凭着这一口气,一鼓作气的吻了上去。
霍璋推拒的手跟着顿住,眼睫往下一扫,只能看见宋晚玉鸦黑色的发髻。他按在宋晚玉肩上的手则是彻底的僵住了,有如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脏,不知是该把人往外推还是将人往怀里带。
宋晚玉原也只是凭着一时的冲动,大着胆子凑上来,方才做了这样平日里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然而,等她真碰到了霍璋的唇,不由赧然,都不知该怎么办了,只能试探着咬了咬霍璋的唇角,然后抬起眼去看霍璋。
霍璋素来淡定从容,然而他此时的脸上却难得显出了些微无措,苍白如冷玉的颊上仿佛也浮起了一层薄霞。
便如晚霞照在湖面上,哪怕是平稳如镜的湖面也泛起粼粼的波光,显出藏在水面下的旖旎与暗流。
宋晚玉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霍璋,而正因为从未见过,心下更是欢喜,胸中涌出一种异样的情绪,忍不住的又往他怀里怀里靠了靠。
离得近了,她仿佛都能听到霍璋胸膛里那激烈的心跳声。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仿佛与她胸中犹如擂鼓的心跳重合在了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宋晚玉渐渐要数不清心跳的时候,霍璋那按在她肩头的手掌终于不再僵硬,五指渐渐收拢,手臂使力,很快便将她整个人都带入了怀里。
然后,霍璋低下头,配合着加深了那一个吻。
这是宋晚玉与霍璋的第一个吻。
在离别的马车上。
马车驶过接道时,有喧闹的人声自车厢外传来,商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行人路过时匆匆的脚步声以及孩童奔跑打闹时欢喜高昂的笑闹声......
正窝在笼子里小憩的松鼠似乎也被惊动,跟着上下跳窜,发出叽叽的声响,想要引起车厢里另外两个人的注意。
然而,比喧闹人声和松鼠叫声,离宋晚玉更近的却是霍璋。
八年前的霍璋将宋晚玉从马蹄上救下,现在的霍璋又将宋晚玉从嘈杂而不同流的人群中拉出来,从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生活中救起。
他们第一次离得这样近,近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宋晚玉甚至可以嗅到霍璋衣带之间那淡淡的药香——这是晨间霍璋抹药是染上的。而霍璋的乌发则在宋晚玉的颈侧擦过,带来一种微不可查的痒意,从肌肤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宋晚玉闭着眼睛,不必去看也能清晰无误的勾勒出霍璋那线条单薄姣好的唇线,感受到那微凉的唇瓣与温热的肌肤,以及那如火焰般炙热的呼吸。
车帘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晃着,微微卷起一角。正午的阳光尤其的明亮热烈,透过车帘,悄然照入车厢中。
在亲吻的间隙里,宋晚玉恍惚的睁开眼睛,隐约可以看见那一缕阳光如同碾碎的金粉在车厢中洒落,浮在半空中,熠熠生光,明灭沉浮。
一切的一切都美好的得近乎不真实,仿佛都是美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一般。
宋晚玉一辈子都没有做过这样好的梦。
有那么一刻,她真希望时间能够就此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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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到了秦王.府的时候,宋晚玉与霍璋都已结束了那个吻,两人对面坐着都没说话。
宋晚玉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直视霍璋——她现下想起来都不敢相信自己适才真就敢这么扑上去,还吻了霍璋!
只是,哪怕不抬头,宋晚玉也能感觉到自己脸上一阵阵的热烫,猜着自己脸上肯定全红了,简直都要见不了人了.......
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还是霍璋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到了,下车吧,秦王怕是已经等着了。”
宋晚玉仍旧低着头,没看他,只含糊的应了一声。
霍璋顿了顿,首先起身,跳下马车,然后转过身,一手掀开车帘,一手朝宋晚玉伸来,要来扶她下车。
宋晚玉将手递给他,心下赧然却还是悄悄的抬起眼去看霍璋。
霍璋的脸色已然恢复了往日里的冷白,淡定如旧,只是嘴唇有些红,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宋晚玉咬了好几口的缘故,看上去也不似过去那样的单薄。
第60章 大军出征
宋晚玉看着霍璋微红的唇瓣,自然很快便想到了自己,更加不敢抬头了——她也被霍璋咬了一下,嘴唇多半比霍璋还红还肿。
这一下,算是真·不能见人了。
霍璋显然也只是面上淡定,伸手扶了宋晚玉下车后,他便抬步往里走,步履略急,恰与宋晚玉隔了半臂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不远不近,带了些微克制的疏离。
正好能将两人适才在车厢里唇齿相碰时交缠而出的暧昧气息悄悄的掩饰过去。
秦王.府这头是早便得了消息,早已准备好了的。因着秦王妃这会儿还要坐月子,今日还是秦王亲自出面接人。
宋晚玉想着自己微肿的红唇,更是不敢抬头去看对面的亲兄长。
幸好,秦王在这种事情上算是半个睁眼瞎,看了眼低头不说话的宋晚玉也没意识到什么,只当宋晚玉是不舍得人,还说她一句:“又不是生离死别,哪里至于这样不依不舍?”
被秦王这么一说,宋晚玉倒是收了其他心思,噘着嘴道:“二兄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些!这都要出征了,怎么能说什么‘生离死别’的,这很不吉利好不好?!”
秦王:“......”
秦王都懒得再与宋晚玉说,侧过头,看了看神色如常的霍璋,心下又觉很不是滋味——虽然他是觉得宋晚玉这样不依不舍的太夸张了,可这么一对比,霍璋未免也太冷淡了吧?
到底是在人前,秦王虽然觉着宋晚玉有些女生外向,但也没说什么,还是领着人去了王府替霍璋收拾出来的那个院子看了看。
因着宋晚玉上次特意跑了一趟秦王.府,亲自与秦王妃说了一回,王府给霍璋收拾出来的院子也不算差,干净清幽,正适合霍璋接着调养身体。
哪怕是宋晚玉这样专门来挑刺的,一时儿也寻不出不好的地方,只能转口称赞起秦王妃这个嫂子:“还是阿嫂仔细,不过几日功夫,这该备的东西都已备好了。”
秦王虽不高兴秦王妃这会儿还要为这些杂事操心,但他素不是个吃亏的人,想着这心都已经操过了,当然不能白费,总得叫宋晚玉感念才是,便又多说了两句:“知道就好!我出征后,你二嫂一人在府里,还有两个孩子,必是辛苦的。记得常过来看看,多看顾些你二嫂和侄子。”
宋晚玉都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含糊的应一声:“知道了......”
到底是嫡亲的兄妹,宋晚玉这会儿也是挺想学着秦王来一句“等你出征后,记得看在我的份上,好好照顾霍璋”。
只是,才经了车厢里的那个吻,宋晚玉现下想起霍璋便觉得颊边发热,唇上似也有些微微的麻,实在是说不出羞赧。
且现下霍璋也在场,说这样的话,霍璋面上怕也不好看。
宋晚玉难得的细心了一次,抿了抿唇,勉强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秦王见妹妹应得干脆,倒也觉出几分欣慰,想着她也确实是惦念了霍璋好些年,如今又是这样眼巴巴的看着霍璋,做兄长的也有几分心软便留了宋晚玉在府中用晚膳。
谁知,宋晚玉最是个得寸进尺的,吃了晚膳还不肯走,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便厚着脸皮道:“二兄,我瞧外头天都暗了,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就叫我在这儿歇一晚上吧?”
秦王:“.......”
宋晚玉软下声音,小小声的和他撒娇:“就一晚上!”
秦王:“......”
宋晚玉还要接着撒娇,秦王已是忍耐不住,冷着一张英俊深刻的脸容,直接拂袖:“以往也没见着你这样惦念我和你阿嫂的!”真是女生外向!
宋晚玉暗道:以往霍璋又不在秦王.府!
反正,宋晚玉凭借着久经考验的脸皮以及熟能生巧的撒娇技能,硬是在秦王.府里又留了一夜。
要不是第二日,秦王冷着脸赶人,宋晚玉真能在秦王.府里再住个一两个月。
........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哪怕宋晚玉总觉得霍璋搬去□□后,日子过得又慢又煎熬,可实际上时间仍旧是不疾不徐的往前挪动着,萧清音腹中的孩子满了三个月,宫里终于传了消息出来。
这是天子登基以后的第一个孩子,果真是惊起了不少的议论,许多人也都注意起了萧德妃萧清音。
不过,转眼便又到了七月里,出征洛阳的时候,众人也就顾不得那还未出身的孩子了。
大军已是准备完毕,天子又一次领着太子与群臣,亲自送秦王等人出征。
说来,霍璋身份暴露后倒也算是有些好处,至少这时候他能够光明正大的立在秦王身侧,
哪怕是站在身着甲衣、身经百战的秦王身侧,霍璋也并不逊色,依旧是长身玉立,腰背挺直。
他与秦王一处,恰似玉树成双,彼此辉映,恍惚间令人想起当年的“双壁”之说。
便是天子都不禁多看了几眼。
与之对比的则是蔫头蔫脑的齐王——他原还想着自己都要出征了,齐王妃也该消气了,出征前还特意绕去正院想与齐王妃说上几句,谁知又吃了个闭门羹——齐王妃是根本不想见他。
这要是以前,齐王真能一气之下踹门进去与人吵一通,可齐王妃现下还在养病,实禁不起折腾。想起那个被自己一推给推没了的孩子,齐王到底还是愧疚,也不好与她吵,只得憋了口气,自己带了下仆收拾的东西出门来。
想着这一去,一年半载的怕是回不来了,齐王心里那气就更堵了,脸上神色就更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