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润松开她的小脸。
蕊白衣抬着眼皮看他,若是平日,他想如何,她的确是不会拒绝的,毕竟都成亲这么久了,夫妻之间能干的事情他们都干得差不多了,更何况只是亲一口罢了,但是旁边就是老人家的墓室,即便与她其实是不相干之人,尸骨未寒,他们如何也不能杵在坟前卿卿我我。
马大润反应过来什么,赶忙说:“恕我鄙陋,考虑不周,实在不应该在你奶奶坟前耍流.氓,简直有辱斯文!”
他抽了自己一巴掌,挠挠头,越想越觉得适才的自己脑子秀逗了,或者说溺过水了,人家至亲之人刚驾鹤西去,他一来就要对人家亲亲抱抱,这成什么体统?
“不行,我得去你奶奶坟前磕几个响头赔罪。”马大润一拍膝盖,转过身去。
蕊白衣:“……”
她追上去拽住他袖子,马大润一愣,顿下步子,扭过头来看她,那宽大的孝帽坠在女孩圆圆的后脑勺后面,她跑过来停住那一刹,孝帽甩了甩,歪到了一边去,有几绺被帽子压出的乌黑青丝漏了出来,微微凌乱地散在她耳尖两边,月光洒下来,显得更美了。
马大润盯着她看,怎么也挪不开眼睛。
蕊白衣说:“不用。”
马大润舌头抵了抵口腔内壁,将蕊白衣后脑勺后面歪掉的帽子扯正,说道:“还是磕一下吧,不然我良心不安。”
他又说:“我有罪。”
蕊白衣:“……”
马大润捏住蕊白衣拽上他袖子的小手,轻轻拿开,整个人站直了,继续往坟前走去。
蕊白衣微拧了眉头,想想马大润他怎么也是九重天太子的转世,身份何其尊贵,适才给坟墓磕头的时候她就想阻拦,只是当时她微愣于他突然跑过来的举动,阻拦不及他已经快速磕完了,这会儿她怎么也不能让他磕。
“真不用。”蕊白衣便又拽住他。
见小姑娘又拽过来,那小手都将他的胳膊给抱上了,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马大润呆了一下,便依了她的意:“好好好,你不让我磕,我就不磕。”
不过他那得意的劲儿立马就散了,忽想到她这么坚持地不让他磕头,难道是因为她觉得他没有这个资格?
他跟她其实还只是陌生人,又没什么关系,他跟她奶奶磕头像什么话,嗯,她肯定是这样想的。
“牛小蕊你好,我叫马大润。”马大润便诚挚地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知道。”蕊白衣说,“我认得你。”
马大润浓眉挑了起来,“哦?”
蕊白衣弯了一下唇,人畜无害的小模样,“考了四次都考不上秀才的……小神童?”
马大润:“………”
冷风飒飒地吹来,掀起蕊白衣的发丝,马大润想扯了肩头的衣裳给蕊白衣披上,怕她冷着,手摸上去又嫌弃自己的衣裳全是汗味,还有泥巴,他便道:“你奶奶去世了,你今后什么打算?”
“如果没地儿可去,就跟了我吧。”这句话开始在马大润心头酝酿,就等蕊白衣做出点儿不那么抗拒他的反应,他就立马说出口。
不好意思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
他只是怕人家小姑娘会不好意思,你看,白白的小脸蛋儿都有些红了。
谁知道牛小蕊乌溜溜的水眸看着他,用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的语气说:“嫁给你啊。”
马大润:“…………”
完了,要疯。
“你……说什么?”马大润快站不稳了。
蕊白衣不说话了,就看着他。
马大润突然“嗤”一声笑了出来,像个傻子,他看了看周围,摸摸后脑勺,突然在想周围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啊,人都去哪儿了,快来点人啊,方才牛小蕊那话,怎么也得叫别人听见了去才好啊!!!!
他,马大润,就是这么有魅力!
瞧瞧瞧,这么标致水灵的小姑娘才见上他第一面,就说要!嫁!给!他!!
那骄傲感和满足感一下子充盈进了马大润的心窝,一种名叫“自恋”的东西鼓囊囊地要溢出来。
“这里有点冷,你家在哪,带我去,我想喝小米粥。”蕊白衣开口道。
她是真的有点儿饿了,一穿过来就忙着处理原身奶奶的丧事,到现在她还未沾过吃食。
马大润愣了一下,咧起了大唇,手握到唇边干咳了一声,故作矜持地应了一声“好。”那兴奋狂躁的情绪蹦在心口。
以至于他给蕊白衣带路的时候都走错了道,赶紧换了方向,“这、这边。”
路上遇见一处泥泞地时,马大润停了下来,在蕊白衣身前蹲下,大掌拍拍自己的后背,“来牛小蕊,我背你!”
没听见动静,马大润立马说:“你别不好意思,你那点儿小骨头,没多少重量,而且我……”
话没说完,一个软软的身子就贴到了他背上,他的脖子抱来一双冰凉的小手。
马大润心口颤了颤,勾起了唇,将蕊白衣背了起来。
女孩果然轻得不像话,他仿佛只是背了一坨棉花在背上而已。
……
马翠花啃着窝窝头,腮帮子鼓鼓地问:“三哥哥呢?”
马狗蛋戳着碟里的葱炒韭菜,“我哪知道!”
马富贵看了一眼天色,给马翠花和马狗蛋碗里夹了几颗花生,说道:“你们三哥哥啊,估计一个人去消化他又没能考上秀才这个事实了,你们别看你们三哥哥平日里没心没肺,其实他在意着呢,咱爹的话他比我们都记得清楚,等会儿你们三哥哥回来,你们少说点儿话,去炕上盖了被窝就睡,让你们三哥哥静静。”
“三哥哥他会不会想不开啊?”马翠花被自己二哥哥那么一说,跟着惆怅起来,小脸皱在一起,窝窝头都没心情啃了。
马狗蛋戳韭菜的筷子一顿,眉毛拧成麻花,“不行,我们得去找三哥哥!”
马铁柱:“……”
“翠花,别胡说!你三哥哥哪像那种想不开要轻生的人,他心大得很呢。”马铁柱用手指拍掉马翠花嘴角的细屑。
“可是三哥哥考了五次都考不上!”马翠花表情夸张地说,还把五根手指头比了出来。
马狗蛋跟着叹了口气:“是啊,要是我,我肯定没脸见人了,苟家村的苟麻子都考上了,他比三哥哥还要小两岁呢!”
马富贵突然拍了筷子,“不行大哥,我瞧着不对劲,人家都说脸上越没事儿的人心里越装了事儿,这天都黑成这样了三弟还不回来,准是心情不好,我们得去安慰安慰,咋能在这吃上饭了呢!”
他从凳子上起身,马翠花和马狗蛋也郑重其事地跟着跳下了凳,马富贵牵上他们往外走。
马铁柱想了想,马富贵说得也有点儿道理,虽然名落孙山好几次的人多得是,可三弟的性子比别个儿都傲,这第五回都没考上,心里肯定是难受的,之前还说不想再考了,不行,他也得去瞧瞧。
谁知他看见走到门口的三个人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外面。
“咋了?”马铁柱走过去。
到门口跟着一瞧,看见他适才还在忧心忡忡的三弟背了个娇娇瘦瘦的小姑娘回来,那张大脸像极了春天盛开的菊花,嘴角要咧到耳根。
“嘿嘿,这就是我家。”
马大润美滋滋踏进泥巴盖的土墙,踩着院里的枯叶,看见屋门口站的四个人时,朝他们招了招大手。
他背上的少女扑闪着一双乌漆黑亮的眸子也看向屋门口的四个人。
顿时,四个人八双眼睛,杵那呆住了,内心:“……”
叫你瞎几把担心。
第11章 村草和村花(四)
马翠花和马狗蛋挺直腰板坐在凳子上,两张小脸同款表情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对面的牛小蕊看。
“你是隔壁牛家村的?”马翠花张口问。
小女娃虽然是马大润的妹妹,可怎么看她的相貌都与马大润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肉嘟嘟的小脸却是很可爱的,蕊白衣眸中的冷意难得蓄了几分,她”嗯“了一声。
“你长得很漂亮,比熊家村的熊美丽还好看。”马翠花小胳膊抱在胸前,做得端端正正的,像个小大人一样发表评价。
马狗蛋赞同地点点头,坐姿也像个小老干部,他道:“是的。”脸蛋儿还有点红。
家里突然来了这么一个长得像天仙的客人,马铁柱和马富贵这两个大老爷们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凑在一块抢着去给客人收拾房间。
他们这个土屋住了二十多年,十分简陋,平日里都是一家子挤一张炕,突然多出了一个小姑娘,总不可能让她和他们挤在一起,马铁柱和马富贵便把不住人的二楼收拾出来。
这会儿还是夏末,天不冷,晚上不睡炕也没事。
他俩摸着黑去山林砍了些木头回来,现给天仙客人造了间小床,用干净的床单被褥罩上,还翻出一块压箱底的崭新的大窗帘挂在小床边。
二楼就逼仄的一条空间,没有遮挡,得拉上一层帘子才能让住的人有安全感,同时也私密一些,人家在里面换衣裳什么的才方便。
马大润从灶房里熬完小米粥出来,就看见自己大哥和二哥在那忙活,一点不把牛小蕊当外人,他牵了一下唇,任他们继续忙活,将粥给蕊白衣送过去。
“你慢慢喝,我去帮忙给你收拾睡的地儿。”马大润将碗里的粥吹温和了些,才落到桌上,马翠花和马狗蛋睁着大眼睛看他。
“你们要喝自己盛去。”马大润对两个小毛孩说。
那区别对待不能再明显了。
马狗蛋“哼!”了一声,跳下凳去,往灶房跑。
马翠花瞅着那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吞了吞口水,也跟着蹦下凳,“马狗蛋你等等我!”
蕊白衣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粥,发现马大润还在里面放了几颗小莲子,她愣了一下,没敢吃。
“怎么了?”马大润站在桌边盯着她看。
蕊白衣舀起一颗翠绿的小莲子,“怎么放了这个”
“你不喜欢?”马大润心道不好,他画蛇添足了。
他只是觉得光煮小米太素了,就想着给牛小蕊放点莲子调味儿。
“……不是。”蕊白衣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她要说“我可不敢吃你的同类”吗,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将莲子倒回去,拨到一边,只喝碗里没有莲子的部分。
马大润眉毛扭了扭。
嗯,小美蕊不喜欢吃莲子。
他默默在心里记下来,而且把人家牛小蕊的昵称叫成“小美蕊”。
…
如果不算上那尊贵的莲子,马大润熬的粥是十分美味的,在天庭的时候蕊白衣不是没吃过魏润亲手做的饭,不过那味道……就还过得去,但他的转世马大润却是一手好厨艺,简简单单的小米粥都能熬得香醇可口,蕊白衣不自觉在对面马翠花和马狗蛋喝粥喝得哗啦啦响的陪伴下,一下子喝了四大碗粥,扁扁的肚子鼓出了一些。
坐在这样简陋朴素的屋子里,捏着手里的勺子,蕊白衣突然产生一种满足感。
这种满足感甚至是她在天庭时都没有体会过的,仙体靠灵气滋养身子,她在天上基本很少吃俗食,也不馋这些东西,到了这农家瓦舍,却迷上了一碗简简单单的小米粥。
不,应该说是简简单单的小米莲子粥,虽然那莲子她一颗都没敢吃。
蕊白衣和两个小家伙喝粥的时候,马大润去二楼帮忙收拾,等蕊白衣喝完了粥,二楼已经变得亮亮敞敞,颇有一点简陋美。
不过马大润坐在小木床的床头,抱着刚刚用枕套套好的枕头,陷入良久的沉思。
他长腿曲在床边,劲瘦的长指缠绕着枕头套掉出来的一根线头,脑袋微垂,突然变成了个安静的美男子,如果忽略掉他肌肉凸出的胳膊的话。
这人还从来没有这么沉默过,像这种,静下心来思考人生,思考未来,思考前途的事情,在以前绝对不会在他身上发生,但如今他是个快有媳妇的人了,以后难不成要让这么一个娇滴滴的漂亮媳妇跟着他过一辈子苦日子?
不知道下定了什么决心,“嗞”地一声,马大润将那颗掉出来的线头扯断了,将软软绵绵的枕头落到床头。
……
马翠花和马狗蛋喝完粥后,被马富贵牵着去院子里搓了把脸,淋了把脚,就爬上炕把自己盖进被窝里。
马狗蛋一沾了被子就睡了过去,小呼噜都打了起来,马翠花吃得有点儿多,睡不太着,从被窝里探出一双眼睛盯着蕊白衣看。
蕊白衣还在一楼,马铁柱和马富贵不方便和她呆在一起,两个人都杵在院子外面,马大润踩着咯吱咯吱摇晃的木梯子爬下楼,看见一楼就只剩牛小蕊一个人坐在那,他挠挠头走过去。
“我给你烧点水,洗个脸泡个脚再睡。”马大润走过去说。
“在哪里烧水?”蕊白衣站起身来。
马大润:“灶房啊。”
他挠挠头,给蕊白衣倒了杯水,“你在这坐着就行。”
蕊白衣拉他袖子,“我跟你一块去吧,不然我直接睡了也行。”
马大润低头瞥了眼她拉过来的小手,定了定,说:“……也行。”
被窝里的马翠花还眨巴着眼睛,盯着他俩就这么走了出去。
…
灶房就在旁边,蕊白衣守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马大润添柴烧火,那火星子从灶洞里晃出来,照耀了他半边面庞,轮廓很完美。
男人蹲着身,很认真地添柴,似乎想把火烧旺一点,好让她快点有热水洗脸。
她看了一会儿,发现马大润不动了,就那么蹲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刚发出一个“你”字,“怎么了”三个字还在喉咙里,灶洞边的男人就伸手握住她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