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雪节是腊月十日清早出门,十三日傍晚回来,满打满算的三日。其后便是十六日放假,过完年正月十六日开课,一直到二月初一才会放假。
朝歌的所有书院都是这样,定下这个休假日期的皇帝初衷是希望各地有名望的富商或是官员都来朝歌过年,想让绍京的皇都变得热热闹闹的。
后来这休假日期也一直没改,所以书院中有些家住得很远的学生要么留在朝歌过年,要么让爹娘都来朝歌过年。
不得不说这鬼点子还挺损的。
十日一大早,书院门口的大路就停了一辆接一辆的马车,站着不少侍卫维持秩序,书院中的人排着队的上马车。
这是颂海书院从车行里包的马车,每辆马车最多坐八个人。
像池京禧牧杨他们就直接从家里出发,等出了城门之后去往念安寺的那条大路上才有可能与他们碰见。不过这还要看缘分了。
闻砚桐正在排队的时候,张介然突然从一边出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出队。
闻砚桐犹豫了下,还是拨开人群走了出来,问道,“怎么了呀?”
张介然道,“你不必排队上马车,小侯爷派来了马车来接你。”
“小侯爷?”闻砚桐惊了,使劲掏了掏耳朵,“接我??我没听错吧?”
张介然点头。
还不等闻砚桐继续震惊,就听见一阵骚乱,紧接着四个侍卫拂开人群走到闻砚桐面前,打头的那个就是先前被她一杯热水和几块糕点收买的人。
他对闻砚桐拘了个小礼,说道,“闻公子,我家主子念你腿脚不便,特地派来了马车接你去念安寺。”
这事竟然是真的?!
闻砚桐看见周围的人都跟她的神色一样,充满惊讶,显然没人会想到小侯爷整这出。
张介然道,“快去吧,免了排队就能先一步到念安寺,倒了之后也可以多读一会儿书。”
闻砚桐暗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个念书狂魔吗?
她便问那侍卫,“我可以带朋友一起去吗?”
那侍卫客气应道,“这是自然。”
闻砚桐便把张介然给拉上马车了。
侯府的马车与平常的马车很不一样,即便是跟牧杨的相比,区别也是很大的,首先马车中央的那张桌子上,就又一个明晃晃的,烫金大字:“池”。
张介然约莫这辈子都没做过王族的马车,有些激动,书都看不进去了,呆坐着发愣。
闻砚桐问道,“你怎么知道小侯爷派了马车来接我?”
许是因为激动,张介然语速快了不少,把事情粗略解释了一边。
大概意思就是牧杨昨日在文学课放学的时候去甲一堂找池京禧和程昕。当时两人正坐在位置上聊天,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好学的张介然自然也多留了一会儿。
牧杨说闻砚桐腿瘸,到时候去挤马车肯定不方便,但是牧渊这些日子对他管教得紧,分不出多余的马车去接她,所以想让池京禧想想办法。
程昕也附和,说池京禧先前利用了闻砚桐和傅子献,这时候合该补偿。
于是池京禧欣然答应了。
程昕知道张介然跟闻砚桐关系不错,便让张介然在那日去转达。
所以侯府的马车今早就来了书院,这便是事情的来龙去脉。
闻砚桐听了心中一暖,没想到牧杨平日里瞧着五大三粗的,心倒是挺细。而且这事儿办得太漂亮了,简直一脚把她踹到了池京禧的大腿边上,现在就差伸手给抱住了。
张介然道,“闻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问,希望没有冒犯。”
闻砚桐微笑,“闻兄不会觉得被冒犯的,你问吧。”
张介然便道,“去年你一直想与七殿下结交,书院中总有很多人说些不好听的话,今年你这般与小侯爷等人走得近,只怕又有人乱嚼是非……”
闻砚桐还以为他觉得自己巴结权贵不好,要劝谏一番,却没想到张介然接下来道。
“你听到这些议论时,是如何应付的?”
闻砚桐愣了一下,还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张介然似乎也觉得不大好意思,脸色微微泛红。他和傅子献一样爱脸红,但他模样俊秀,皮肤白皙,红起来时十分明显,跟喝酒上头一样。
见闻砚桐没回答,他立马退缩了,摆手道,“算了算了,闻兄你就当我没问吧。”
闻砚桐意识到他可能遇到类似问题了,便神色严肃道,“贤兄你听我一言。”
张介然认真的看着她。
“那些在背后乱嚼舌根的都是长舌妇托生转世,这种人见到了千万不要姑息,一定要想办法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不敢再乱说。”闻砚桐道,“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让他觉得是上天对他乱嚼舌根的惩罚,如此才能解气。”
张介然听得一愣一愣的,“如此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闻砚桐哼了声,“我想与小侯爷结交,那是因为敬仰小侯爷文武才情,君子爱才求贤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那些背后议论我的,都是眼酸。”
张介然重重的点头,“言之有理。听闻兄一席话,竟让我豁然开朗,多谢闻兄!”
“能为贤兄解忧我也很开心。”闻砚桐道,“若是你不叫我闻兄,我就更开心了。”
两人兄来兄去,又聊了一会儿其他的话,闻砚桐就生了困意,连打了几个大哈欠。
今日起来的早,所以这会儿在马车上摇晃时困得不行。张介然便很有眼色的劝她睡会,自己拿了书出来看。
闻砚桐躺在软裘上睡得四仰八叉,一直到了寺庙前才被叫醒。
池京禧派来的马车让闻砚桐走在了书院队伍的前头,还有侍卫帮忙提包裹。
念安寺的规格非常大,里面供奉神像的屋子有三十三个,僧寮有一百多间,空房不知多少,统共经历过四次扩建。这里除了来得人少之外,庙中的僧人也不多。
闻砚桐和张介然在门口登记名字后,被分了房间牌,这寺庙的房子多归多,但还是要两人一间的。
两人被小沙弥带路,过了三道大拱门之后,在分岔路口往左,小沙弥道,“往右的是贵院女施主所住之地,两位公子莫要去,否则会被侍卫扣押。”
走过抄手游廊,过了一片被雪覆盖的树林后,就到了他们所住的房区。映入眼帘的是两座一人高的大钟,钟上刻满了经文,但是两面钟都落在地上,想来轻易敲不响。
钟是分座在一道花形石门两边的,过了石门后,就能看见一排排房屋,池京禧与程昕就站在空地,仰头看着牧杨往墙头上爬。
小沙弥见了忙叫道,“施主!莫要翻墙!当心受伤啊!”
这一嗓子把几人都喊的回过头来。牧杨便从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道,“你们来的挺快啊。”
张介然一见几人,便有些胆怯的小声对小沙弥道,“你是不是带错路了,我们不应该来这。”
闻砚桐道,“怎么了?”
“这是权贵院,不是我们能住的。”他说道。
牧杨一边走来一边说,“没错,是我故意跟门口人打的招呼,让他们把闻砚桐分来这里的,反正这里房间也多。”
闻砚桐眼睛笑成一条缝,“真没看出来你那么义气啊。”
“那当然,我向来讲义气。”他揽住闻砚桐的脖子,说道,“来,快跟禧哥道谢。”
闻砚桐被带着走到了池京禧面前,看着他俊俏的模样,当下就笑得跟弥勒佛一样,“小侯爷,多谢您今早派来的马车,真是解了我好大的麻烦呢!我太感激你,太崇拜你了,书院上哪能找到比你心肠还好的人……”
这一番油腻的发言引起了池京禧的不适,他扬了扬手道,“闭嘴。”
闻砚桐听话的闭上嘴。
程昕笑了会儿,而后道,“没看出来闻砚桐竟这般油嘴滑舌。”
池京禧轻哼了声,“他嘴巴利索着呢。”
闻砚桐便道,“我这都是出自真心的。”
牧杨也跟着点头,“确实,闻砚桐平日里就是喜欢夸人,经常夸我憨批,沙雕之类的。”
闻砚桐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程昕疑惑的皱眉,“……这是夸人的话吗?”
牧杨十分自信的点头,“是啊,闻砚桐说加上个批字就是夸奖的意思,他家乡的方言,比如傻批,笨批之类的。”
程昕仍然有些质疑,好似不大愿意相信。
偏偏牧杨还道,“我们仨都是憨批。”
池京禧便道,“别我们仨,就你自己吧,这等夸奖之词我受不起。”
他自然是一点都不相信这些话是夸奖的。池京禧明明白白的记得当初闻砚桐从饭堂里跑出来时撞到他之前,嘴里还骂着人,最后一句就是“你个大傻批。”
很显然是骂人的话。但是当时站在池京禧旁边的牧杨已经完全忘了。
池京禧懒得跟脑子不大灵光的牧杨解释,见侍卫还抱着包裹站在后面,便吩咐,“去屋里把东西放好。”
闻砚桐道了告辞,便和张介然回了房间,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见天色还早,小沙弥也没啥安排,就想先吃点东西睡一会儿。
睡了没一会儿,书院的人陆续到了,屋子外边就热闹起来,小沙弥也敲开了她的房门,让屋中一个睡觉一个看书的人去庙中转转,熟悉地形。
闻砚桐正好也睡足了,裹着棉衣就出了门,和张介然一同去了人比较多的地方。
那地方有一座较大的神像屋,屋子前有七层斜面石阶分两边,中间一大块地是平斜面,结了厚冰,好多人在上面溜着玩。
闻砚桐一眼看见了吴玉田也站在人群中,正跟旁人说着话,她忽然心生一计,先给这小王八一个小教训。
“张兄,帮我个忙。”闻砚桐戳了戳身边的张介然。
她自个爬上了七层阶梯,走到中间的斜面上方。她老家不是南方的,一到冬天就下雪,然后路上就结冰,所以每年都要打呲溜玩。
闻砚桐知道什么姿势比较能稳住身形,在上面摩拳擦掌摆好姿势后,看着张介然把吴玉田叫到斜梯下方站着,便狞笑一声。
吴孙子,今天就把你铲得你爹娘都不认识你!
她脚往前一划,就飞快的踩着厚冰,顺着斜梯往下滑,左脚往前伸直。以这种速度撞上谁的脚,都百分之百被铲倒,没有例外。
闻砚桐以前经常用这招铲人。
谁知道快靠近的时候,吴玉田不知道突然被谁喊了一嗓子,径直离开了。闻砚桐大惊,想要停下已是不可能,张介然来不及闪躲,被撞到了脚尖,然后整个人摔在地上。
这还没完,闻砚桐没能停下,顺着下坡往下滑,慌张之下姿势保持不住一个屁股墩儿摔在了地上,惊恐的大叫,“让开啊!都让开——!”
声音淹没在人群中,路过的池京禧听见了声音,停顿了几秒,就见闻砚桐坐在地上飞奔而来。池京禧本是可以闪躲的,但不知道想了什么,错过了闪躲时间,被闻砚桐整个撞上。
于是小侯爷也百分之百,没有例外的被铲倒了。
摔下来的时候还整个压在了闻砚桐的身上,头磕在她侧脸,撞得闻砚桐的头磕在地上,发出“咚”一声脆响。
闻砚桐两眼一黑。
真是要命!
第44章
池京禧压下来的那一瞬间, 闻砚桐险些被压岔气儿,下意识把身上的人抱了个满怀。
周围人都吓了一跳,纷纷退后几步空出一个包围圈,站在边上看热闹。
牧杨见状慌忙上前, 弯身去扶, 哪知道跑得太急,脚下一滑,人也没站稳, 当下摔在了池京禧身上。
把闻砚桐压得惨叫一声, 脸瞬间涨红,抬起拳头捶牧杨,“起开起开!我要被压死了!”
这声音听着像是马上就要断气一样,池京禧怕真把她脆弱的身子板压坏了, 便用两臂撑在闻砚桐身侧,硬生生将牧杨身上的压力撑了起来。
闻砚桐猛地吸了一口气, 凉气钻到肺腑之中,呛得她连续咳了好几声。
牧杨也飞快的爬起来, 羞愧的一边拉池京禧, 一边笑道, “失误失误,方才是失误。”
三人都站起来之后,池京禧臭着脸拂去身上的雪碴,“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闻砚桐立马上手为他拍身上的雪,赔笑道, “小侯爷,实在对不住,这地太滑了,我没留意从上边摔了下来,您没事儿吧?有没有摔疼啊?”
池京禧没好气的回道,“托你在下面垫着的福,倒没怎么摔到。”
闻砚桐忙道,“没摔着就好,没摔着就好。”
说完就转身跑了,等池京禧反应过来,人已经蹿到老远,去扶还在地上坐着的张介然了。
闻砚桐可一直惦记着方才在路途中不小心给铲倒的张介然,那可是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想来摔得不轻。
她跑过去的时候,张介然还坐在地上发愣,她吓了一跳忙去扶,“张兄,你没事儿吧?没给摔傻吧?”
张介然摇摇头,“无事。”
好在他身上穿得厚,倒没摔得多疼,只是一时没爬起来。闻砚桐把人扶起来之后殷勤的帮他掸去灰尘,“对不住,方才误伤了你。”
张介然连连摆手,“没事没事,闻兄莫要在意。”
闻砚桐便笑道,“你不怪我就好……”
两人说着便笑了起来,池京禧在一旁看着,脸色越来越臭,沉声道,“这瘸子眼睛不好使吗?难不成我还没那个姓张的金贵?”
牧杨在一旁劝道,“禧哥你别计较那么多了,方才你可是跌在闻砚桐身上呢,没砸到他的腿吧?”
池京禧哼了一声,“我哪知道。”
牧杨便道,“他这腿刚好没几天,走路也不显瘸了,你若是再给砸坏了,又该休养好几日。”
池京禧烦躁的皱眉,“行了你别啰嗦了,没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