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字已经在按键上打出来,点击选择就可以,迟疑在瞬间发生。
这是她的家吗?
很明显,不是的。
这里是有幸得秦识收留,她暂时居住的地方。
很温馨,很豪华,甚至还有猫做伴。
和真正意义上的家,完全两个概念。
纪宁宁也是有点儿闹不明白,为什么非得纠结这个,不过是一句交代——我回家了。
自我刁难似的,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她长久的盯着微信页面输入框里的‘我回’两个字,紧锁得眉心隐隐发涨。
最终删除这两个字,打开拍照功能给蜷在腿上的毛茸茸照了一张全身照,发给秦识,粉饰太平地道:【降猫计划大成功!】
纪宁宁心里是带着歉意的。
对秦识的善意,还有她自己。
很遗憾这里不是她的家,她不能自欺。
‘家’是她自小有就的、从未对任何人言过的极度渴望。
就在刚才给秦识发短信时,她忽然意识到内心的胆怯。
她害怕习惯住在这里,害怕秦识对她的妥帖照顾。
此刻拥有的一切,多到她快承受不起。
而此刻这一切,包括枕在腿上这只乖顺的猫,都只是暂时的。
*
A市国际机场。
光顾咖啡厅的客人并不多,一来是因为贵,二来……真的很难喝。
秦识和唐景珩面对面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只消抬首把视线往左,就能看到快被大雾淹没的航道,以及数以百计因为天气原因不能起飞的飞机。
候机大厅里轮番播报航班信息,取消的有,不能确定的是大多数。
秦识无所谓,此行本来就是临时决定的。
他靠坐在不怎么舒适的单人沙发里,拿着手机,长时间陷入思吟。
屏幕上是纪宁宁五分钟前的回复。
一张暖黄光线下很有皮草质感的猫的照片,一句过于乐观积极的话。
不倔强的纪宁宁,破绽百出。
秦识几乎不费力的从照片和这句话里读取到她真实的心境。
还真被乔欣说中了,归属感这样东西,他未尽全力与她制造,她竟然抗拒得那么厉害。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原本打算在收到她到家报平安的简讯后,那句‘当成自己家安心住下’的话是断不能说了。
那种拿一个人没有办法的无力感,轻轻浅浅的萦绕在秦识心头,搅得他几分混乱。
对面,唐景珩烂泥似的打直了双腿瘫在沙发里,随时能瘫到地上一般,愁苦的哼哼唧唧:“要不咱们回去吧,待定待定,天都快亮了……雾散了再去不成吗?”
会跟导演跑去实地考察的投资商也就独他一份了,早知道投资电影这么麻烦,还不如跟应亦丞合伙开那什么游戏公司。
秦识忽然抬头,幽深的目光直视住他的脸,“为什么你一直躲小乔?”
唐景珩:“……”
“不喜欢她?”秦识追问。
唐景珩不自在的缩了下,含糊不清道:“喜欢、还是喜欢的……从小玩儿到大的关系,总之不讨厌!”
秦识短促的笑了声:“从小玩儿到大,她对你的喜欢能和我们几个一样?”
要不是隔着桌子,他能帮乔妹踢他两脚。
唐景珩也想踢秦识。
以投资商爸爸的身份,行使发小之正义!
遗憾他不敢。
唐景珩由着俊俏的脸僵硬半响,似乎反映过来了,从沙发里稍微坐起来一些,直起腰杆儿冲秦识嚷:“你有病啊,飞机飞不了怪我咯?我还不知道小乔对我的喜欢跟对你们几个的不一样?我跟你解释什么!莫名其妙冲我问得那么私人,你怎么那么讨厌呢!”
秦识不否认,在追寻某个答案的过程中,他是不太顾虑周遭感受的。
“小乔攒了三个月零花钱送你的打火机你一直用,多少年了?每次说到哪个姑娘,你下意识先把她搬出来比较,我就搞不懂,既然互相喜欢,为什么不试着在一起?”
别说秦识老早看出来,就连不怎么出门的应亦丞前几天都在纳闷,乔妹和阿珩怎么还没好上?
“你说试就试?”唐景珩恶狠狠的翻白眼,“搞砸了怎么办?”
“真喜欢,砸了也能补好,不是?”秦识端着通身闲适,末了,专挑要命的话刺激他,“你这么躲着,就不怕哪天小乔不追了,转身跟别人好?”
唐景珩五官都快拧巴成一团,“你怎么那么招人烦呢?”
他扶着沙发扶手坐起来,气势汹汹地:“我就是觉得她还小,我还没有足够包容她的成熟,没到那个时机,勉强在一起会发生很多碰撞,伤她伤己,我何必呢?两个没有办法再靠近的人,不如先保持一定的距离,又不是说大家已经七老八十没机会了。以后日子还长,老子是有想法的,你就别问了!”
“没有办法再靠近,不如先保持一定的距离。”秦识重复他这句话,豁然开朗。
唐景珩闹不明白了,盯着他看半响,冷不防问:“你不会也喜欢小乔吧?”
秦识回过神,啧了一声,眼里流露出嫌弃,“想什么呢你?”
见他是这个反应,唐景珩稍微放下心来,然后就感到委屈,“我踏马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
接下来的两天,纪宁宁白天上课,晚上在图书馆啃书。
没有和秦识联系。
他去拍摄地做实地考察,虽然没说多久回,也没说去哪里,但因为确定了周五要在学校大礼堂做公开试镜,纪宁宁猜想秦导会在这之前赶回来。
周四这天下午只有一节大课,结束后,纪宁宁去养老院看奶奶。
祖孙两在房间里边看电视边聊天,纪宁宁便将该交代的都老实交代了。
从离开郭女士家到四合院遭贼,再到眼下暂时住在秦识家里,事无巨细,毫不隐瞒。
高琴听罢,径自思量了会儿,问:“你觉得秦识这个人怎么样?”
纪宁宁跟奶奶面前道出实情已经够难为情了,没仔细掂量话里的意思,埋着头就道:“挺好的啊,长得帅,有气质有才华,做事细心,公私分明……是个可靠的人。”
高琴把头轻点,“既然他那么可靠,你要不要试试接受他?”
“……啊?”
她幻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唐景珩:我觉得我被秦识套路了???
第30章 可爱
高琴慈爱的看着孙女,加重语气强调:“不是让你接受和他在一起,是建议你先接受他这个人!”
纪宁宁惆怅了,“我还是不懂您的意思……”
接受和秦识在一起,接受他这个人,两者难道不是一个意思?
高琴一手带大纪宁宁,知道孙女在许多事情上处理方式成熟老道,可一旦言及感情,那份表象的成熟就会露出马脚,变得懵懂而不自知。
放下电视遥控器,抓过孙女的手,轻抚她细嫩柔软的手背,犹如呵护才将破壳的雏鸟。
“我先猜一猜。”高琴声音温缓,慢条斯理地说:“你在秦识家住的这几天,不管客厅、厨房还是你的卧室,你都尽可能保持原样。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害怕给秦识添麻烦。你认为,那是他的家,对你来说只是一个住的地方,即便你很感激他给你提供了这个住所。”
纪宁宁眼里闪烁着不确定:“我做错了吗?”
其实自打在秦识家住下,她心里便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类似……身处舒适安全的环境,刚放下心来就下意识提醒自己不行,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
“你的做法,不能用错或者对来衡量。”高琴看着纪宁宁葱白柔软的手,眸色是温柔而心疼的,“我的孙女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
纪宁宁越发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又说到我对自己的要求?”
高琴抬眸望回她乖顺的脸孔,不为她解答困惑,径自说道:“我和你爷爷是同乡,你知道的。那时安镇还很落后,你爷爷看出我想外出闯荡的心思,就怂恿我和他一起走。我还不知道他?表面老实,心里暗戳戳地打我的主意。”
纪宁宁垂下眼安静的听,面带笑意。
奶奶年轻时候极漂亮,是南影制片厂的一枝花,爷爷要是不打这个主意,才是真的傻呢!
高琴笑了笑,神色颇为得意:“那时我胆子够大,收拾行李就和他走了。来A市的路上,他不停的跟我说‘到了大城市,身为同乡要互相依靠’,哼,他肯定以为跟他走了,我就是他的人。”
纪宁宁接道:“结果爷爷追了你三年,尤其你们进了南影,追你的人更多了,把他急得不行。”
南影的莘莘学子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老校长最爱给宝贝孙女讲的床头故事,是‘当年爷爷千辛万苦追你奶奶之二三事’。
年轻的时候,令高琴回味无穷,再望回眼前的孙女,瞬间万千感慨。
“一转眼你长那么大了,已经到了恋爱的年纪。这感情啊,旁人是最没有余地指手画脚的,即便我身为你的奶奶,也只能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你。”
所以是回到正题了么。
感情这件事,终究让纪宁宁露出困惑的表情。
高琴对她细语温言道:“并不是说,一个人对你好,你就得按照他对你的期待回应给他。感情从来不是等价品。当初你爷爷追我那么久,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厂子里的人都被他感动了,甚至让其他追求我的人知难而退。但他为我做的一切,都出于他自愿,我从来没有强迫他。他的好意,我是接受还是拒绝,接受了之后如何回应,只有我能说了算。在你还没有确定对一个人的感情前,无论是考验他还是观望他,都是可以的。”
稍适一顿,高琴端正立场说:“只要不玩弄他,奶奶都支持你。”
玩弄……谁?
秦识吗?
纪宁宁脑海中飘出男人端正硬挺的俊脸,再将‘玩弄’二字与之联想到一起,内心开始难抑的抗拒并且严重谴责起来。
“我说一个‘如果’。”她站在假设立场上,“如果我真的玩弄了秦识的感情,应该会遭天谴吧……”
高琴被逗得低头忍笑,客观道:“秦识确实不错,各方面来说。”想想又补充:“他喜欢你,对你的好,你可以心怀感激,用你限度内的方式感谢他。因为他在喜欢你、对你好的过程中,同样有所获得。虽然那些不及你给他的回应。”
纪宁宁还是听不懂奶奶的意思,认真而无解:“那你为什么要我试着接受他?”
高琴在孙女紧锁的眉心点了一点,“让你和他相处,不要处处回避他的意思。不是让你直接跟他交往的意思。”
明明住在秦识家,却要方方寸寸分得一清二楚,跟自己较劲。
她的孙女就是那么拧巴,她一直都知道。
“人是单独的个体,同时也是群居动物。不管是家人、朋友还是恋人之间,彼此的联系大多建立在互相麻烦之上,今天我帮你,明天你再帮帮我,有来有往,感情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高琴笑话孙女傻,心眼儿太实,“独立自主是没错,可是奶奶也想你快点找到男朋友,什么年纪做什么样的事,你不小了,该好好谈恋爱了,别整天老想学习,学傻了都!”
纪宁宁挽住高琴的手臂,撒娇的枕在她肩侧,“我有一关还是不太过得去……我会想,他明明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会喜欢我啊?他比我优秀那么多,我才刚念上大一,他都拿国际大奖了……”
追不上秦导的步伐,小倔强是又苦又着急。
高琴大笑:“这个问题恐怕他自己都回答不上来,有时候选择多,不见得选择里就一定有他想选的。再者,他优秀,你很差么?”
纪宁宁站在客观的角度全方位审度自己,末了,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也还好吧!”
释然了。
*
秦识在五点过打来电话,纪宁宁接起来,就听到他沉着嗓音问:“你在哪儿?”
不是很客气的样子。
纪宁宁被冻得发愣,老实巴交地:“养老院,看奶奶。”
怂得明显的语气,可以直接把回答翻译为:我做错什么了你要给我脸色看?
秦识迅速认识到关节所在,换了个还算平和的态度,“我回来了,在家门口,进不去。”
“为什么进不去?”她茫然脸。
“是啊,我自己家我为什么进不去?”秦导忍不住开了嘲讽,质问她:“你没事锁门干嘛?”
纪宁宁:“???”
半秒后她稍微反映过来了,还是半懵逼状态:“因为我出门了呀……”
“不是……”秦识气不打一处来,“我是问你,为什么你要用钥匙锁门?”
纪宁宁条件反射的问:“难道你以前出门,都不用钥匙锁门?”
秦识做了个深呼吸,似在压抑胸口的火气:“对,我不锁!”
纪宁宁:“……”
其实,纪宁宁在问‘你以前出门不锁门’这句时,已经意识到他此刻窘迫的境遇。
她认为有必要为自己解释一下:“因为你给了我钥匙,我就觉得……出门是一定要锁门的,哪怕那是电子密码锁。”
秦识:“……”
纪宁宁认错态度良好:“对不起。”
保持通话的两个人,一度感到气氛相当尴尬。
最后还是秦识采取主动,对她下达指令:“我没带钥匙,你现在回来给我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