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只膝盖着地, 双腿紧实有力,长臂一伸,云昭心里咯噔半晌,以为褚澜川已经看见了衣服的包装袋。
褚澜川手中捻着一颗小扣子, 米粒般大小, 在光线下泛着金属质地的光泽。
“是在找这个?”
云昭顺着视线望去,伸手与他干燥的掌心相触。
“嗯对,就是这颗扣子, 我找了好久。”
这话说来也不假, 于蔷说她有件衣服少了颗纽扣, 让她好好找找。
没想到竟是如此合时宜地在这种场合被褚澜川找到。
“起来,地上凉。”褚澜川将身体向前倾了几分,把手递给她。
十指交握,代表连心。
云昭借力握紧,从地板上站起来, 踉跄两步, 差点一头栽进男人怀里。
接下来,云昭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纯粹属于没话找话地进行尬聊:“哥哥, 你今天去执行任务了吗?”
实际上她当然知道他去朝暮酒吧一探情况了,不仅如此,她和他共跳了一支舞,甚至......
“去了,不过没什么进展。”褚澜川确实为目前案子的查询进度感到烦忧,但他在云昭面前说的极其轻描淡写。
说起来,圣诞节一过,马上就要元旦了。
不过这个新年注定不平凡,失踪女童案一筹莫展,几个家庭都在新一年的降临中痛苦挣扎。
云昭忘不掉,失踪女童妈妈看向她的眼神,毫无生机,但又残余了最后一丝希望。
“哥哥,那你元旦有时间吗?”
江城在即将到来的新年中有一场极其盛大的焰火晚会,届时全城目光集聚,定然热闹十分。
与此同时,云昭今天也从蒋巧那儿了解到有一家大型游乐场刚刚落地江城,元旦去体验可以享有很大的优惠。
褚澜川给她回应:“如果没有重大案子的话,时间还是充裕的。”
他几乎一眼识破女孩的心思:“想要我陪你去哪儿?”
太没意思了。和褚澜川这种洞察力敏锐的人在一起,云昭小脑袋瓜里的那一点想法全部都是透明的。
她到底难掩开心,小孩一样坐在床头晃动双腿:“去元旦嘉年华,可以吗?”
褚澜川见她展露笑颜,心情才不自觉变好,肯定道:“没问题。”
第二天,于蔷一大早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她刚回江城就因寒冷的天气打了个哆嗦,想着还是待在海南避寒的好。
“看看我给你们带的纪念品!”于蔷的口吻难掩激动,把包里大大小小的贝壳拿出来铺在桌子,除此之外,还有椰子咖啡、椰子糖、椰子糖......总之几乎全是椰子制品。
云昭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剩下的几个月里,她摆脱的了黑暗料理也摆脱不了被椰子支配的恐惧。
当天晚上,她就做了个一个梦,梦里还有一个大椰子追着她跑。
真是太惊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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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病情牵动着家族众人的心,谈厌这几日郁郁寡欢,进食极少,闲着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在研究一些繁杂无味的物理题。
Tim酷爱下棋,通过心理学上的分析,只要谈厌看上去心情没那么糟糕,他就缠着让谈厌与他弈棋。
屋内的壁炉火光绰绰,这还是谈厌回国前要求的装修风格。
羊绒毯一边搭在他腿上,谈厌执起黑子,直逼得白子毫无退路。
Tim出了一脑门儿的汗,每次都是这样,明知下不赢少年,享受博弈的过程总是能令人振奋。
“Tim,Victory and defeat have been divided.”谈厌永远是用最冷淡的强调说出最残酷的话。
胜负已分,白子再无反击之力。
“OK,我认输。”Tim的中文还有些蹩脚,他举了下双手,模样滑稽。
管家过来收起棋盘,并把他那支Vertu手机呈上。
这一款手机价值十几万美元,通体镶钻,独特且奢华。
谈厌很少使用社交软件,他几乎只用手机打电话,这跟他童年大部分躺在病床上的经历也息息相关。
管家鞠躬后才开始禀报:“今天收到了云昭小姐退回来的衣物,她写了张字条过来,”
黑色连衣裙折叠平整,萦绕着轻柔的洗衣液味道,衣物上方的字条是女孩秀娟的字迹。
“愿天天开心。”
他把纸条收好,心里的阴霾似乎也没那么重了。
管家明显注意到谈厌那张扑克牌一般的神色一下子松动了,才敢继续禀报:“还有就是老太太那边有消息了,人已经苏醒,暂时没有生命特征的危险,就是......”
谈厌的指节攥紧了那一方羊绒毯,目光凝结成冰:“就是什么?”
管家压低了嗓音:“老太太说要跟你进行通话。”
祖母对这位外人口中的“疯狗”也是忌惮的,主要是他的母亲出身太过于低贱,她当年就极其不喜欢那个女人的做派,于是爱屋及乌、恨乌及乌般对谈厌关心关心甚少。
可为了平衡局面,老太太永远不显露偏爱,如此这般,一醒来就要找他通电话倒是稀奇。
Tim知晓事关谈厌家族的事情便很有眼力见儿默默退出去,偌大的空间,只能听见谈厌轻声的呼吸,他拨通了号码,拉长了语调:“祖母,没想到您老人家这么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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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盼来了新年夜,江城的主要干路上装饰的火树银花,灯光璀璨,若站在国金第一高楼往下俯视,定能收获美不胜收的夜景。
知道云昭想去游乐场,于蔷也积极参与到了出游计划当中,她神色奕奕,给女孩悉心打扮了一番。
正值晚高峰,去往游乐场的路也堵得水泄不通,于蔷靠在后座,丝毫不见跟着两人一同去游乐场的兴奋,只觉鸣笛声扰的她脑袋疼。
她边说边按压着眉心:“唉......下次不跟来了,你们年轻人的活动,我老了,精神头不行。”
褚澜川跟她斗嘴皮子:“您老来之前还不是这么说的,还说想体验一下年轻人的生活。”
于蔷横了他一眼:“你这小子,惯会揭人短,得赶紧找个女朋友管管。”
说着说着,于蔷拉起云昭的手:“还是我们昭昭贴心,你以后找媳妇儿就要这一款的,我看着也舒坦。”
空气中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很诡异,云昭羞得抬不起头,伯母都是在说些什么“虎狼之词”啊......
于蔷怕他没领悟,接着引证举例:“澜川你不要嫌伯母啰嗦,还记得之前到我们家做客的方阿姨吧,找的儿媳妇那是一个嚣张跋扈,每天恨不得要跟她吵一百道架。”
接下来的时间就成了于蔷女士单口相声的表演时刻,褚澜川默默听完全程也没带反驳两句,最后来了个总结:“行,伯母您说的都对。”
此话一出,云昭的脸更热了。
兴许是新年夜的原因,游乐场现在也是人山人海,乌泱泱的人群在各类设施中间穿梭。
于蔷走了没两步路就觉得喘不上气,说人太多闷得慌,想要回车上先休息着,于是来游乐场又变成了两人游的原计划。
还在冬日里,许多游乐设施为了安全起见都是不开放的。不远处的旋转木马和摩天轮光彩照耀,所有的五光十色将人拉进新年夜的氛围当中。
“想先玩什么?”褚澜川今天穿了件骆色大衣,深灰色围巾随意系着,颇有几分儒雅君子、温润如玉的味道。
想来坐一次摩天轮一直是云昭的愿望。
在幽闭的童年里,她向往一切彩色浪漫的食物,长大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份小憧憬也没有被磨灭。
她扯着男人大衣袖子的袖角,浅笑盈盈:“那就先摩天轮。”
在动身去到摩天轮排队区域时,小丑正踩着滑轮,不停给人递玫瑰,可又在他们快要拿到之际及时抽手,逗的人又急又恼,他也在云昭面前停留了片刻,将鲜艳欲滴的玫瑰花递到她面前。
云昭没接,那小丑觉得没捉弄到有些无趣,又将玫瑰移到了褚澜川面前。
在小丑反应过来之前,那朵玫瑰就已经到了褚澜川的另一只手上。
他把红玫瑰簪在女孩的鬓角上,少女的脸颊像一只可口的桃子,粉嫩白软,配上红玫瑰的颜色,活生生添了一分秾丽。
这样亲/昵的动作让云昭耳根子发软,她的余光又看到了失望而去的小丑,不禁笑的轻哼出声。
“笑什么?嗯?”他眼角一扬,所有的流光溢彩都比不得他眼神里细碎的光芒。
云昭实话实话:“觉得哥哥有时候也很坏......”
小丑这么捉弄人,他就凭借自己的能力反捉弄了回去。
不过小丑当然比不过褚澜川的反应速度,现在警校里还流传着褚澜川的各项记录。枪法考核第一、长跑拉练第一,“褚神”这名字在警校众人里面都传遍了。
时隔多年,褚澜川还是再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坏的。
褚恒去世前,他确实混不吝的,从没想过继续选择公安部门这条路,只能说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了。
“哥哥坏?”褚澜川眯了下眼,危险的气息蔓延,像逗小孩一般说:“那你是没见过哥哥更坏的时候。”
第22章 独发
22独发
哪种更坏的时候这样的问题, 云昭是断然问不出口的,她败下阵来, 可怜巴巴吃瘪。
寒风凛冽,管家给谈厌披上一层斗篷,放下顾虑劝说道:“谈少, 外面风大,还是回家吧。”
谈厌不为所动,他直勾勾盯着少女俏丽的面容,她笑的格外明媚, 只不过从不在他面前展露。
管家左看看右看看,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谈厌主动开口问道:“以我目前的身体能参与这些游乐设施吗?”
若不是游乐场内人多,管家几乎想给他跪下, 虽说谈厌不好伺候, 但要是身体上出了什么岔子, 谈氏那边只会拿他试问。
“医生开过医嘱的,这种危险性、刺激性娱乐您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谈厌自嘲地勾起唇角:“是吗?旋转木马这种平地型的总不会出事,去排队。”
在国外也有嘉年华,只不过他大病之后,连去游乐场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学校组织去春秋游时, 同龄的孩子问他:“Tan, 你怎么不来一起玩儿?”
讥讽的声音会在这时候钻入耳膜:“He is a sicko.”
自此之后,他就开始对合群的群体性活动不感兴趣,总是孑然一身。
管家拗不过他的执意, 只得参与到排队的人群当中。
很难想象,一直视游乐场为禁地的谈厌也会亲身参与到其中,就像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旁人再怎么劝也于事无补。
前几日祖母的一通来电让他差点把那支价值十几万美元的Vertu手机砸了。
老太太刚经历手术,声音有气无力,但其话中坚定不移:“Caesar在中国的拓展业务需要帮手,你对国内行情较为了解,等他到了后,你能帮就帮,陈年往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那时候的少年几近要把牙咬碎才能堪堪说出一个“好”字。
他很想质问祖母,她具体想让自己忘掉哪件陈年往事?是Caesar把他锁在屋内装不知情还是这位老太太间接害死了他母亲?
不好意思。
他一件也忘不掉,不仅不会忘掉而且还会变本加厉地偿还。
少年的眸子里面涨幅蕴着戾气,他只身立于旋转木马前,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听闻各式各样的对话。
生命的圆周运动跟旋转木马的轨迹何其相像?一圈一圈,循环往复,让人活在睁眼闭眼的百无聊赖当中。
而云昭是他生命圆周运动中蓦然闯入的一条线,足以改变所有的路径,折射给他全部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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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熙攘,云昭注意到来新年夜夜场活动的大多是亲子,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左手牵爸爸、右手牵妈妈,满脸的幸福洋溢。
那也是,她曾最向往的场景。
此时离新年的到来只有最后五分钟的时间。
摩天轮逐渐升空,云昭好奇地张望高处的世界,江对面焰火燃起,水幕垂帘,在视觉上营造出水火相容的冲击感来。
这世界本该如此,盛大且不朽。
褚澜川人高腿长,在摩天轮狭小的空间只得缩着腿,慢慢调整坐姿。
随着少女的视线望去,他看到了对岸的钟楼,每年的元旦江城都会举行敲钟仪式。那座大钟气势巍峨,被装饰的明艳绮丽。
在濒临最高空的前一刻,人群里发出躁动的呐喊:“十,九,八,七......”
那声音由远及近,一声高过一声,似乎将人的心脏也牵着往跨年的激动中代入。
“哥哥......”少女的眼神里只有他,她曾与褚澜川朝夕相处,同住一个屋檐下,她所有的心动,哪怕片刻的光明都是他给的。
她挪了挪唇,声音却被浑厚透彻的新年钟声盖过,消失无声于终生喧闹当中。
摩天轮外烟花盛放,再好的美景也不过终将陨落。
褚澜川蓦然凑近,略粗粝的拇指触碰到她绵软的耳侧,那动作只叫人心猿意马。
云昭以为自己刚才那句冲动产物下的话,他一定是听见了,她像是即将登上宣判台的信徒,心情是难以名状的复杂。
褚澜川眉梢眼角仍然一如往常的平静,他像是温室花园的主人,对悉心照料的玫瑰耐心有余。
他帮女孩把即将下坠的玫瑰重新别到耳后,嗓音染上低靡的哑然:“新年快乐,昭昭。”
原来没听见啊。
她未经思考地脱口而出:“新年快乐。”
失望回归于平静,但总归第一声“新年快乐”是两人对彼此说的,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便极好。
放在口袋里手机震动,一打开一条信息就直入眼帘。
【新年快乐,我的昭昭。——From Tan】
在利益相争的环境中长大,谈厌不懂得什么叫谦恭友爱,只要想得到的,他可以漠视道德去横刀夺来,只要想摧毁的,费尽气力同归于尽又有何妨?
可唯独在云昭面前,他一点一点学着如何去爱,那些阴暗、丑陋的一面被压抑克制,算是前所未有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