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韩岭是一手把关实习警察情况的负责人,在翻看他的个人资料时,父亲是褚恒这一项就足够让褚澜川在他这儿获得足够的关注。
即使当年在黎城,韩岭也听说了4.30特大缉毒案的悲剧。
据说派去的分队无一生还,而警方所掌握的为数不多的证据中,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褚恒。那位身居一线、雷厉风行的缉毒队长,居然在众人面前瞒天过海、监守自盗,勾结贩/毒团伙出卖警方力量,这才使得位置暴露,计划完全落空。
公安内部封锁了这条消息,也意味着褚恒也成为禁词,不允许再传议。
时隔七年,十四岁就失去了父亲并且背负上“出卖警方”四个字的少年,而今再次投身公安工作,不得不令人唏嘘。
韩岭收回思绪,喝了口保温杯里的热水:“那就开始吧。”
“犯罪,所有的动机都要追溯到第一个被害者。是什么让凶手起了杀人动机,又是什么让他(她)接连犯罪。”
褚澜川打开投影的大屏幕,上面显示的是第一个被害者的照片以及个人简历。
【南音,女,22岁,A大大四艺术系本科在读。平时在校表现优异,多次获得奖学金。父亲醉驾致1人重伤1人死亡,家中债务累累,为了缓解单亲母亲的经济压力,据同学描述,得空她还会去兼职。】
褚澜川介绍道:“南音去兼职的地方基本都是摄影展,去给人当模特。”
“感情经历上有过一个前男友,但据描述,案发当日他人并不在江城。”
“被害人的社交面不广,但能让她毫不设防地从背后被人勒死,起码这个人她一定得熟识。从社交关系上入手,兼职接触的人将为重要怀疑对象。”
第二起的被害者是位全职太太,事发当晚,她老公正在驱车去沪市谈交易,路上同样有监控证明。平日里是一心一意照顾老公和孩子,人际往来更是少到没有。
至于在泔水桶里发现的那位,是酒吧的陪酒女,从老家来江城做工,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接触。
几相比较,褚澜川仍觉得突破点在南音身上。
韩岭点头,目光变得犀利:“巍然,关于南音兼职的人际关系你有没有排查过?”
“她接的都是各种展,当天拍完付钱的那种,雇主什么人都有,排查起来力度也不小。”
何巍然记得南音有一个本子,她喜欢手写记账,所以每一单兼职的收入都会把雇主姓名和电话写上,这些人前前后后加起来有几十个,一个个排除嫌疑更是难上加难。
褚澜川断言:“里面总会有特别的。”
对于家境窘迫却自立自强的南音而言,什么样的人会吸引她,让她放下戒备呢?
或许是人前温文尔雅的君子,拥有一份体面的职业,光鲜亮丽,让她趋之若鹜的同时又深感自卑。
而她,不过是众多诱饵中的一个,愿者上钩。
褚澜川说话时总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听者会不自觉被他代入场景之中,他一投入工作,如鹰隼一般倨傲的气质就展露无疑,毫不藏匿。
“韩局,我要求见南音的母亲一面。”
韩岭保持了一会儿沉默,他的指尖一下一下轻击着桌面,在考虑要不要给褚澜川一次机会。
何巍然如及时雨缓解了相持的局面:“我和师弟一起见吧,韩局你看怎么样?”
“那就交给你们两了,我去找老高了解一下尸检情况。”韩岭起身要走,却在回望时看见了褚澜川挺拔的背影,一如劲松,扎根倔强。
背负众多还能毅然决然报考警校,目的不可谓“单纯”。
但褚恒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七年之久,要有证据早有了,想翻盘谈何容易?
何巍然拍了下他的肩膀,劝道:“韩局对你估计还在考察,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别在意。”
褚澜川向他投去明白的眼神,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家,耳边却响起了少女软糯的请求。
“哥哥,我乖乖等你。”
像有致命的吸引力,吸着他的末梢神经。
出警局时,伯母正给他打来了电话。
“澜川,注意休息,你伯父说你最近忙,我就不想打扰你,一直忍着没打电话。”伯母笑吟吟问他:“怎么样?在警局的实习内容很丰富吧?”
“都挺好,您别担心。”在褚恒死后,伯父伯母对他一直视如己出,吃穿用度一样都不落下。
褚澜川卸下一身凌厉,温和地说道:“您别累着了,过几天还要去给小雅姐扫墓。”
伯父伯母曾经有过一个女儿,但好景不长,在十六岁时确诊为胃癌,十八岁就撒手人寰离开人世,还留在人世的只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伯母的眼角变得湿润,竭力稳定嗓音:“倘若你小雅姐还活着,眼下也该三十了。”
生死之说,相劝无益。
“好了,我不打扰你了,记得保重好身体。”伯母一直把那间客卧留着,相框每周都会去擦拭一次,和人还在世上没有丝毫差别。
这个孩子一直是伯母的心结,她有想过再生一个女孩儿来弥补遗憾,但因身体状况一直无所出。
夜间静谧,夏夜的风拂起他的衬衫,褚澜川关上车窗,准备开往医院。
医院旁边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他不知道云昭喜欢吃些什么,只是回忆着自己十三四岁喜欢的吃食,顺便买了一些面包能让她垫肚子。
病房的灯还亮着,他敲了下门,里面没有回应。
不得不承认,有一瞬间,褚澜川心乱如麻,尤其是推门而入没看见人在床上的时刻,脑子里冒出千万种可能,最后留在脑海里的就只有白色连衣裙的裙边。
“哥哥。”云昭细声细气地唤他。
少女刚从洗手间出来,她去洗了头洗了澡,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干,往下一溜儿地滴着水珠,眼瞳也氤氲上了浴室的雾气,显得黑白并不分明。
褚澜川把金框眼镜取下,放在病床床头。
她注意到了男人手中的便利袋袋子,从善如流地问他:“是给我的吗?”
“对。”褚澜川伸手递过去,云昭没接,她只是垂下眼睫,盯着脚尖看,问了他一个万分纠葛的问题:“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云昭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抠手心。
就像现在,指甲嵌入肉里,刺痛才能让她暂时清醒。
他没回答,更确切的说,是不知道怎么回应。
看见她垂头的模样,仿佛看见了曾经十四岁的少年,在失去依靠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想不清楚该以怎样的方式对抗命运与世俗。
“哥哥?”云昭终于肯抬眸看他。
“嗯,我在。”不管云昭有没有接,褚澜川仍然把买回来的吃食帮她整理好。
病房里的指针指向十二点,他嘴唇微微抿着,说出来的话又变得隐忍且疏离:“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
他走的很急,东西放下后,似乎忘记了随手往床头一放的眼镜。
云昭如获至宝地捧着,她捏着眼镜架想试试,结果是戴在自己脸上似乎大了很多。
意识迷迷糊糊的,她怕睡着了压碎镜片,只能放在枕头边上,想着他会来取眼镜,就应该会来一趟医院。
这么一想,连嘴角都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褚澜川坐在车内,他盯着前方笔直的道路看了良久,编辑的信息删除又保存在了草稿箱。
内容是【伯母,这周末有时间来医院见见一个女孩吗?】
第5章 焰火热吻
5
挣扎感蛰伏在心头,一闭眼,他就能听到少女的朦胧软语。
他现在的这份工作是行走在刀尖上,以后能陪伴伯父伯母的时间大打折扣,老人家不免感到寂寞。况且云昭的出现,能让伯母后半生有人作陪,也算弥补了他的愧疚感。
消息发出后,褚澜川几近如释重负。
第二天一早,云昭觉得身体舒服了不少,退了烧,她也就没有理由再待在医院里。
床头还放着许多吃食,她拿了一片面包出来垫肚子。本来只是想缓解饥饿,却像吃蜜糖一般上瘾,一连吃了好几片,嘴里塞的鼓囊囊的,像极了咀嚼中的小仓鼠。
护士姐姐例行查房,发现她身体状况已经没有异样了,便关怀道:“肚子还痛不痛?”
云昭摇头:“不痛了。”
之前她对班上女生是羡慕,现在才知道来了例假有时候也是一种折磨,浑身都懒洋洋的。
“那就好,以后不舒服的时候可以冲热的红糖水,知道了吗?”
少女道了谢,眼神飘忽到墙上的时钟,已经早上七点了。
金框眼镜放置在床头,和昨晚他放的位置没有偏差。
接下来的时间只能说度日如年。
护士姐姐给她拿来了给儿童看的连环画,她翻了几页就觉得没趣。
还不如竞赛的压轴数学题。
听到病房外的敲门声,云昭稳住心中的激动,却忘了穿鞋,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深呼了一口气后拉开了门把手。
褚澜川昨晚睡的并不安稳,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失眠的人,警校在读期间,室友对他的评价是“自制力狂魔”,每天的作息都是有条不紊的。
但这两天突然起来的意外情况,彻底破坏了他的生物钟。
即使精神上是疲惫的,但男人的眼底没有留下任何青色,他一进来,云昭就闻到了熟悉的山茶香,是那种好闻的洗衣液的味道。
“怎么不穿鞋?”
褚澜川凝眉,虽是苛责的话语,却不是真正的责怪。
女孩的眼睛睁的圆溜溜的,一脸无辜道:“忘记了......”
他直接把拖鞋给她拿了过来,督促道:“现在穿上。”
只能说带孩子真是不省心。
云昭乖乖顺从,目光流连在男人的指节上,比她的手似乎要大上许多。
他看到了桌上面包袋的包装,想着早饭总算是吃了。
“换衣服,去学校。”
褚澜川今早考虑到案子的侦破还需要时间,可这段时间内,云昭不可能一直待在医院,她需要上学接受教育,同学间的温情能化解她失去至亲的痛苦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他开车去了趟南港居民区,给云昭带回来了日常穿的衣服和书包。
“真的吗?”云昭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提高了语调:“是凶手查出来了?”
褚澜川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她没辙:“暂时没有,需要时间。”
“哦。”她抿唇,准备去洗手间换衣服。
云昭没想到褚澜川考虑的这么齐全,他连她的小衣服都一并拿过来了,棉质的小背心正好托住发育的蓓蕾。
一想到,这是褚澜川亲自拿过来的东西,少女的脸就一阵发烫。
出来时,褚澜川发觉到了她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连耳根子都红的滴血。
男人蹙眉,伸手碰她的额头,怀疑是不是高烧没退。
“不......不是发烧。”她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起来:“就是有点闷。”
见褚澜川没继续追问,云昭悬着的心才落地,生怕被他发现什么异样。
收拾齐全后,他的车就停在医院楼下,云昭去了后座坐着,似乎还有些局促不安。
这时,褚澜川开始联系她的以及校方带教班主任。
“你们班主任姓什么?”
“姓叶。”
褚澜川了然,拨号过去开口问:“是叶老师吗?”
......
基本情况讲述清楚,校方这边的意见是同意在云昭成年且没有抚养家庭前,可以先向当地政府申请补助,学校这边也会安排她暂时住校,保持基本的受教育问题。
叶老师不放心,叹了口气说:“云昭成绩很好,我看好她拿下这次全国赛区的一等奖。要是因为现在发生的事情让她过于伤心......我身为老师同样难过。”
“以后我怕还有其他情况需要大人来处理,她需要一个紧急联系人,你有推荐的人选吗?”
褚澜川没做犹豫,恳切道:“填我的就行。”
他开了免提,云昭看似闭着眼睛在睡觉,实则听的一清二楚。
紧急联系人,意味着他始终默默地在关心她呀。
少女心思动起来,就像一汪秋水,起起伏伏,涨潮落潮都是随着心情变化。
七中的门前已经有许多上学的学生了,褚澜川回过头唤醒她:“昭昭,醒醒,到学校了。”
本来就是装睡,眼下听到了他叫她“昭昭”,她的心跳快的就要溢出胸腔了。
昭昭,从他嘴里说出来,轻柔且直击心脏。
在此之前,她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虽说是被张呈玲和杨磬领养,但她却姓云。
“昭”意味着光明美好,但养父养母的双手无一不染肮脏,简直透露出些命运的讽刺。
云昭背上书包,和往常去上学一样。
只不过一夜之间,很多事都变了。
“哥哥再见。”少女冲他挥手告别,兴许是快到了上课的时间点,她走的格外急,到了校门口就开始小跑。
目送着少女的背影远去,褚澜川才关上车窗。
人性真的很奇怪,比如医生跟他说云昭身上的伤口不是一日形成时,他会觉得养父养母的做法令人心寒,女孩摆脱了两人的控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看着她孤苦伶仃的,褚澜川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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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巍然去倒了杯热水,南音的母亲比前几日见面更加憔悴。
老人家一看见何巍然就激动地哭了起来,褚澜川及时拿了一叠纸巾过去,安抚道:“您先坐。”
“这是我女儿生前的私人物品,她的笔记本电脑,是她自己赚钱买的。”南音的母亲擦拭着眼泪,泪眼婆娑道:“要是有什么进展,麻烦你们告诉我,除非老婆子我入土了,否则多久我都等。”
“我们会竭尽全力的。”每每这么说,何巍然的心也跟这些被害者家属一样,等的只是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