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眉头皱起,他决定若是郑叔认错,就直接站出来打断他。教子无方这个帽子听起来不是什么大错,可事实上牵扯甚大。若是郑百十此时真的认下了这个名头,那不光是日后他本人和郑千、郑万的前程都会因此大打折扣、就连他和郑一一的婚事也会徒生波澜的。
来之前他让人杀了诚王府门客的事情,还是把那些人给惹毛了啊。那些人正在用尽一切方法,想让他不好过。
郑百十沉默了一会儿,在孙郎中以为自己取得了胜利的时候,他却突然十分嘲讽的哼哼了两声。
这两声哼哼的嘲讽味实在是太浓了些,以至于光是哼哼就让孙郎中觉得自己气血上涌。
“你哼哼什么!!”
郑百十撇嘴:“我媳妇之前就跟我说过,京城里到处都是人精子,尤其是官场朝堂上,特别多的人都不喜欢干实事儿只喜欢抓别人的小辫子,让我小心着些。”
“我那个时候还不怎么信,觉得我只要好好的当差、完成陛下交给我的任务就足够了。我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干嘛招惹我呢?现在我觉得我媳妇特别英明,果然还是她说的对,有些人就是喜欢什么事都不干就抓别人的小辫子。”
“但是,我郑百十行得正坐得直,从来就没有什么小辫子可以给别人抓!你说我儿子嚣张跋扈凶残好赌赢了不义之财是吧?那我就一件一件的跟你算啊!”
郑百十忽然伸出他像蒲扇一样的、有力的大手。
他整个手掌攥成拳头,只留下一个大拇指翘着。
“你说我儿子嚣张跋扈,每月冯五,我家老大老二和一一都会去京中的慈幼院帮助孤寡老幼做些事情,这月他们已去了两次,孙郎中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带着人去查。若这样是嚣张跋扈,那我无话可说。”
他翘起了第二根手指。
“你说我儿子凶残好赌,我家老大好赌我们村子和镇上人尽皆知,虽然对此我和我夫人都并不赞同但他自己喜爱,只要无伤大雅不害人命,这也算不得大事吧?更何况,只要我家老大所在的赌场里,一概不许卖儿卖女坑蒙拐骗诈赌之事发生,这点只要去赌场打听便能知道。这要是凶残,那我也无话可说。”
“最后,你说我儿子赢不义之财。”郑百十 翘起第三根手指,脸上嘲讽的表情更甚。“就算我是个粗人只读过半年的书不懂那些太高深的道理,也知道不义之财指的是强盗劫匪、贪官污吏得的钱财。赌场里赢的那是横财,连咱们大晟朝都没禁赌,你哪那么大的本事说那是不义之财?该不会孙郎中你逢赌必输,所以见不得别人赢钱吧?”
“且,我家老大所赢的那些钱财,有一半都会被我夫人收走用于施舍京中的穷苦百姓!这一点我家夫人并不喜大肆宣扬却是一直在做的,那些购买米粮药材的收据还在、施舍的对象都还在,这些也是有迹可查的。”
郑百十说到这里把自己的三根手指几乎贴着孙郎中的鼻子,他的眼神中带着让人恐惧的凶光和冷厉:“孙郎中,虽说我郑百十是个粗人,但自问把儿子教养的还是很好的。”
“虽说我那两个儿子一个好赌一个贪玩,至今也都不过是个秀才的公明,比不得令公子的举人身份。但是,至少他们二人有善心、有义气、有悍勇、有最基本的德行。我作为他们的爹,很是骄傲。”
“令公子虽是举人,却日日流连花房柳巷、做事毫无担当、遇事无半点勇气、还满肚子的坏水儿。嘿,这样的儿子,我若是他爹,我非一巴掌拍死他不可。”
“你!!”孙郎中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而郑百十则是不再看他,反而转头看向在最上方坐着的永康帝道:
“陛下,孙郎中说臣教子无方在下是绝对不认的。我女、呃,有人说了,若是一个国家只论功名、不问品行的看人,这才是那一国最大的悲哀!”
永康帝听到最后一句话,忽然就是一笑。“这人说的好。我也是如此认为的。”
“所以说朕求贤若渴,但这‘贤者’首先便要有德,而后有才,才能称之为‘贤’。”
“孙郎中,你可还有话说?”
孙郎中此时脸色灰败无比,他是怎么都想不到郑家竟然会把郑千赢的钱的一半都施舍出去!那可是真金白银啊!郑家竟然舍得!他更是万万没想到郑家的三兄妹还会冯五就去慈幼院做事,慈幼院那地方素来脏乱还多疾病,怎么会有人愿意去?!可郑家的三兄妹偏偏就去了!
就算孙郎中在心中恨不得咬死郑家一家,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那个儿子在品行这一点上,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臣、臣……”
“罢了,看在你儿子被打了一顿,你这个当父亲的气急了份儿上,此事便不再追究了。”
“不过,下次你们这些人若是再想一起联合起来参谁,可要好好的调查清楚了。同时也要给朕说清楚了。”永康帝的声音忽然变的有些意味深长:“可别像我这郑爱卿说的那般,总是避重就轻欺上瞒下,到时候若是耽误了大事,呵呵,可就谁都救不了了。”
孙郎中被骇地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地上连连磕头认错。而觉得自己被意有所指的左将军和诚王一系,都微微皱眉,再看向郑百十的眼神都变得危险了几分。
这个土包子的伯爷到底是歪打正着解了这次危局,还是心有成算早有准备?若是后者,大皇子可就添了个让人麻烦的助力了。
而柳尚书看了一眼旁边老神在在的张尚书,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却又忍不住在心中动摇起来。
这个郑家果然有点麻烦,早知道他应该早点解决了郑家的。现在这郑家已经上了大皇子的船,若是按照如画的梦,大皇子岂不是又添一助力?他是得好好的想想了,或许,他应该多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至少在明面上,他绝对不能同大皇子为敌。
早朝上那些人想要一起把郑百十给踩死的计划失败了,反而还落了永康帝的一顿数落,以至于退朝之后不少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
但郑伯爷的心情却是很不错的,他看着对着他露出十分怨毒的目光的孙郎中嗤了一声,然后声音十分响亮地道:
“孙大人,你也别瞪我了。回去好好做你的差事吧!卢大人你等等我啊!我让我家那大小子在宫门外老老实实的等着呢,刚好我带他到你那里挨十板子,然后再让他去做他的事儿。毕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嘛!我家可是最奉公守法不过了!”
听到郑百十的话的众大人都忍不住嘴角一抽,这土包子伯爷可真行,得了便宜还卖乖什么的,真是忒讨厌了!
而首辅张尚书看着郑百十那十分精神有力地背影,想着自家孙子对他家三位少爷小姐的评价,笑眯眯地点点头。
嗯,大皇子眼光不错。至少这样的岳家,拎得清知进退,绝对不会主动惹什么事儿。
而且孙子对那个一一姑娘评价也很高,可惜他老头子看不到哦。
在郑千老老实实的被他爹带着去挨板子的时候,郑一一在府中抬头看着漫天的乌云,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
第56章 操心第五十六天
郑千挨打的时候被很多好事儿的百姓们给围观了。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 说是昨天当街跑马、把孙郎中的儿子孙博给揍了一顿并且揭发了他不能人道的消息的郑家大公子要挨打了。
百姓们听到这个消息,心中都涌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哎呦喂,多难得啊!有这个机会一定要去看看那个特别牛气的郑家大公子哦。
据说昨日的郑大公子骑在陛下御封的黑麒麟身上、英姿勃勃气势逼人, 让不少看到他的小姐和姑娘们心动了呢。而且听说这位郑大公子还特别擅长赌技, 偏偏还十分爱打抱不平有爱心。
啧啧,京中又出了一位翩翩少年郎哦!
“哎,郑大公子昨日打人也不过是为了给他妹子讨回公道嘛。实在不应该挨这板子的。”
“话不能这么说, 咱们的律法规定除了边线的加急战报和一些必要的通传、急事之外,京中的大街上是不能跑马的,就算他有理由, 但若是人人都像他这样。咱们街上可就乱啦。”
“不过郑伯爷实在是个有担当的人, 听说是他亲自领着郑大公子去挨打的呢。哎,快看!郑大公子和郑伯爷已经来啦。”
“哟,看这气势,果然是少年英杰啊!”
“哈哈哈,等一会儿挨打的时候,他就迎接不起来啦!”
“啧啧, 说不定还会大喊大叫呢!打板子就算是再轻, 也得受皮肉之苦啊。”
在京中百姓的讨论之中, 郑千就被引到了一条长凳上, 然后开始当着围观的百姓的面儿在府衙的大堂上挨打。
当那板子打在郑千屁股上的瞬间, 围观的百姓们都侧耳倾听, 想要听到来自郑千的痛呼声。
结果, 郑千一声没吭,反而是那阴云密布的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道紫色的闪电, 片刻之后震耳欲聋的响雷声便在人们的耳边炸开,惊得百姓们一跳。
“啊呀!响雷了!”
“吓死我了, 怎么就惊雷了呢?!咦!天色何时变得如此晦暗,这怕是要下大雨了!”
“乌云厚实得很,电闪雷鸣,暴雨将至啊!速速归家!归家!”
“哎呦,十个板子已经打完了,郑大公子竟然跟没事人一样的,大公子的身体很好嘛!”
“且,说不定是那板子打的特别轻呢!快别管郑大公子了,狂风起了!哎呀,要下雨了!”
郑千被打了不轻不重的普通板子十下,打完之后他虽然觉得屁股火辣辣地疼,但却不会影响到他的行动力,毕竟他每日早间都是要习武健身的,十个板子实在算不得什么。他此时更加在意的是头顶上突然阴沉的天空和不断的雷鸣电闪,他走出府衙的大门看着几乎是顷刻之间就砸下来的豆大的雨滴、看着这雨滴从缓慢变的急促、从稀少变的接天连地密密麻麻,皱起了眉。
“京都有这么大的雨,倒是罕见的紧。”
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郑千转头就看到了晟京府的府尹卢大人。
然后他爹也走到了旁边抬头望天:“我记得上一次这么大的雨还是在二十多年前吧,那时候、”
郑百十说着这话脸色忽然就凝重了起来,他皱着眉咽下了后面想说的话。只是转头看着卢大人道:“卢大人,不知这大雨会持续多久的时间。不过若是雨势太大必然会给京中的百姓带来不便。还要防止护城河的河水暴涨、百姓的房屋被雨水损坏,接下来卢大人怕是要忙了。”
卢府尹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他算是京中百姓的父母官,若是连这点都做不 好必会被陛下责罚。
“也需要郑大人期间多多维护京中安定了,若是这雨势不歇,时间久了怕是会有人浑水摸鱼。”
郑百十也点头,“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卢府尹点头,正要吩咐府衙的护卫给郑百十父子拿两把油纸伞,那边就有几个下人模样的青年打着油纸伞跑了过来。
“伯爷、大少爷!夫人和大小姐让我们过来给您送伞还有雨披!”
郑百十和郑千听到这话脸上一同露出了笑容,等两人穿好雨披打着纸伞离开之后,卢府尹才站在府衙门口,笑着摸了一把胡子。
“妻贤夫祸少啊。”那位伯夫人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粗鄙的村妇。
在郑百十和郑千回程的路上,郑千忍不住开口询问:“爹,之前你话怎么说到一半就不说了?二十多年前怎么了?那时候的雨有今天这雨这么大吗?”
郑百十瞅了一眼自家的长子,“你这个生来就不缺吃不缺穿的幸福蛋知道什么,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大雨,不光是我记得清。怕是很多人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的雨连下了半月,你祖父家的老宅都差点儿被雨给下塌了。咱们家门前的那条河水流暴涨,淹了不知道多少地。好在那雨在半月之后停了,不然咱们糟的灾就重了。可比起咱们靠近京都重地这边有天佑,那一年的南方和北方都受了大灾了。”
“南边听说一直在下雨,暴雨足足下了一个多月。南边的河流田地众多,暴雨让河水暴涨、河堤坍塌,淹了许多地方。”
“而西北那边就是个另一个极端,足足三月滴雨未下。田地枯死,颗粒无收,饥荒爆发。”
郑百十说着从前,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和感叹:“你东子叔他们就是当时从北地而来的,他们觉得京城这里是天子脚下,总能有口吃的。然后他们流浪到了大郑村,就遇上了我。”
郑千还是第一次听他爹说这样的事。他忍不住感叹世事无常,同时也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这雨幕。
即便他身上穿着厚实的雨披、头上戴着防雨的斗笠还打着雨伞,只是走了这么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膝盖以下的裤腿也全部被打湿了。这样大的雨下个一天都会让人紧张,更别说下三五天甚至半月了。
“希望明日就能雨停吧。”
郑千看着天空喃喃说了一句。而和他同样看着天空如此之想的人还有许多,包括坐在亭子里看着那漫天雨幕的郑一一。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不会以人的意愿而转移。
在七月十五中元节这天开始的大雨,一直下了五天都没有停。
虽然途中有两天雨势渐缓,然而在人们都以为雨要停的时候,它偏偏又恢复了声势浩大。
郑一一依然坐在亭子里看雨,虽然她本人很喜欢下雨天并不会觉得雨一直下很讨厌,可很显然这接连下了五天的雨已经给京中的百姓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而更让郑一一担心的是,听爹说南方的暴雨已经下了十多天,却也没有半点要停的架势,今日朝堂上有南方的加急奏折呈上,说江南运河因为连天的大雨已经发生了好几处的小范围坍塌,若是雨再下下去,江南运河怕是要决堤了!
陛下震怒,点了大皇子去处理运河河堤之事,大皇子此时怕是已经在去往江南的路上了。
“姐?姐!你在发什么呆啊?这雨有什么好看的?每天下雨我的那些宝贝药草和小树都快要被淹死了!啊啊啊啊,这雨到底什么时候停啊!?曾祖父这两天也在唉声叹气,他的草药还不如我的毒草耐活呢。”
郑一一被郑万的哀嚎给拉回了神,看着他的样子就头疼。
“你那不过是 一小片田就这样了,那那些农户们岂不是要急得上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