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过一会儿,便见一位妇人慢慢走出来,眼里虽然带着惊讶,倒也不见慌乱,反倒是有几分端庄大气。
这林家怎么连娶进门的媳妇都让人觉得舒服,早知林家这样无趣,她该早些去荣国府里看看,那一园子都是什么人。平日里太无趣,多遇着些有趣的人和事,才能打发时间。
“夫人不必多礼,如今你也是官眷,又是长辈,我虽有郡主封号,不过是得了父母庇荫,不请自来,还望夫人见谅。”
刘氏一听纪韵安的话,心头不由佩服,永康王府这样的教养,让人佩服。
点点头侧身道:“郡主请。”
“夫人请。”
到了厅上入座,周管事带着丫鬟上来,茶水放下后便站在刘氏身边——他虽是跟着林文晋从姑苏来的,但也在京城里待了些时间,同林文晋一样,对京中这些贵胄也有些了解。
永康王府在京中,可不仅仅是皇亲国戚这般简单,永康王祖上至今立下的战功,也足以让永康王府永享富贵圣眷。
“林夫人,不知林姐姐可午睡醒了?上回在我母亲办的宴席上见过林姐姐一面,虽是一面,但奈何投缘,这才贸然拜访,想和林姐姐说会儿话,免得母亲总说我骄纵惯了,该学学林姐姐的娴静。”
闻言刘氏险些藏不住惊讶,要她来说,黛玉可实在同娴静没多大的干系,娴静?那永康王妃误会可大了。
只是纪韵安开了口,这人还是要去请的。
“那丫头应是醒了,我让丫鬟去请她来。”
“不用这样麻烦,劳烦夫人差个丫鬟给我领路,我过去找她便是。”纪韵安说着已经起身。
见状刘氏也只有顺了纪韵安的意思,同是女子,又都是闺秀中的姑娘,见面也无妨。
谁还没个说得来的小姐妹。
从前厅经过花园这才到后院的湘水园,纪韵安让玉帛把那丫鬟打发回去,仔细打量着这处宅院。
还真费了不少心思,看得出是有人精心布置过的,处处都不显冷硬,叫人置身江南一样惬意。
“哎呀!”
“哪来的丫头这样——”
玉帛斥责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纪韵安拦住,纪韵安握着扇子轻轻摇了两下,盯着小丫鬟看。
这里应该只有湘水园一个院子,这丫头看上去年纪尚小,应是林文晋安排给黛玉使唤的丫鬟。
“你家姑娘呢?”
“……姑娘在房里看书。”
“恩,下回别莽莽撞撞的,撞着我,我不和你计较,往后撞着个跋扈的,让你跪一二个时辰都是轻的。”纪韵安想,黛玉好是好,可身边的丫头却实在不像是丫鬟,再随和也不能丢了规矩。
话音刚落,便听得有人在笑。
闻声看去,原是个调皮的靠在那儿捂着嘴偷笑,纪韵安皱起眉,踮着脚一点点往前靠,然后一下伸手圈住黛玉脖子。
“我道是谁呢,原是林家姐姐这个骨子里叛逆又傲气的人,还笑话我教训下边人,自个在这儿笑,存心这两丫头笑话我。”
黛玉和纪韵安虽是第二次见着,可从纪远澜话里,书信上,第一回见着便能认准彼此身份的缘分上,的确投缘。
连性子都投缘。
“屋里说,外边看着热,到底风一吹还是凉。”
“恩。”
一直站在旁边的紫鹃见着黛玉牵着人回来,立即行礼道:“见过郡主。”
“免了免了,我同你家姑娘投缘,这些往后外人面前做做便是,我们跟前就算了。”纪韵安反拉着黛玉往屋里走,两人一进屋便坐下,手还没放开。
紫鹃失笑,转身去厨房里看雪雁那边煮的茶好了没好。
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黛玉,气色可真是比上回见着好多了,不止红润了许多,连眼神看着都清亮不少,骨子里那种松快是不一样的。
黛玉见面前的人毫无忌惮打量自己,嗔道:“哪有你这样上来就盯着人脸瞧的,也不知跟谁学的。”
“自是跟我那混账哥哥学的。”
“你——!你也拿这个来打趣我。”
“好了好了,不同你闹了,我来可是有事同你说,而且我那哥哥虽人不来见你,心头惦记你,亲自去挑了个物件给你。”纪韵安招来玉帛,从她手里拿过锦盒,“你快瞧瞧,我也好看看他那洞悉一切的本事在你身上管不管用。”
洞悉人心?纪远澜何止是洞悉人心,根本是在玩弄人心,谁的心思能逃得过他的眼。
这本事能后天习得,也有人的确是先天便高人一筹,纪远澜大约便属于后者。
打开锦盒后,黛玉盯着盒子里的东西有片刻怔住,不敢去想纪远澜一个人带着东福去挑选的场景,忍不住扶额。
“林姐姐,你先别管我那哥哥去的时候尴尬不尴尬,你且先说这颜色你喜欢吗?”
“喜欢。”
轻轻两个字从嘴里说出来,眉眼瞬间染上的笑意让边上的纪韵安抖了抖胳膊——这两人怎么不在一处,没在一起看着也很腻人。
不过瞧着黛玉面上染上的绯色,纪韵安觉得这像是三月后的风刮过的桃林,粉色的花芽在枝干上一点点露出本色。
“看来哥哥是真有这本事。”
“那你刚才还说有什么事?”黛玉指尖在上面轻抚,眼睛看向纪韵安,“你和你哥哥一样,一肚子的坏水,来这儿,总不会是为了一件事儿来的。”
“还是姐姐聪明,不似我哥哥那样笨,不过——这件事儿我可只跟你说。”
闻言黛玉看向紫鹃,紫鹃点点头边往外走了,玉帛自是跟着一块退出了房间,不过却在门外守着。
回过头打量纪韵安,禁不住笑道:“这下你总能说了吧?你要再不说,那我也不听了。”
“别!你要不听,回头哥哥问起我来,又该说我胡闹,误了正事。”
“那你还不说。”
纪韵安撇撇嘴,往外看了眼,“明儿天好,正是踏青春游的好时候,问过了你家哥哥,许你和我一块出门,有王府护卫跟着,断出不了事。”
瞬间明白话里意思,黛玉心尖一颤,抚弄锦盒的动作顿住。
一日两日……
心头认真将两人未见的日子数了一下,整整十二日未见着面。
同游吗?
“一早吗?”
“我从王府来接你,马车王府那儿备着,晚些再送你回府。”纪韵安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黛玉不答应,不过——
回去后怕还得再和纪远澜商量商量这其中细节,万不可出错,否则便是有永康王府护着,传扬出去也不大好。
而且——
母亲那儿她可还未说。
第30章 第三十回
夜里风大,黛玉枕着闭眼半晌也没睡着,翻了几次身干脆坐了起来披着衣裳走到外间倒了杯水润喉。
分明就要见着了,怎么生出一股不安来。
离了贾府,又得了兄长依靠,理应是放下了过往的谨慎,谁知白日里纪韵安走后,她心里便是越来越不安,晚饭撑着多吃了几口,陪着刘氏说了会儿话便匆匆回了湘水园。
左右睡不着,黛玉坐在凳子上,眼睛盯着桌上的杯子不由走了神。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她这么不安,而且竟是睡不着了。
她已经好些日子不曾这样,每日总能睡得安稳,而且不止睡得安稳,连心头烦闷也不曾再起。
一阵风不知从哪儿吹进来,黛玉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往窗户看去,不由得愣住。
“谁——”刚说了一个字,便见那人影站在那儿不动,不过手倒是抬了一下,随手撩了一下头发。
呼吸屏住,黛玉扯进了身上的衣服往里间走去,伸手放下了幔帐。
“这时候若有人来进来,瞧见你在这里,我明日就得名满京城,往后便是入了王府也不见得能一身清白。”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黛玉背过身,手捏着幔帐一角,“你有话便说,说完了快些离去,莫叫人发现了。”
“你从贾府离开时我未能去接你,只能在这里等着,等了许久我怕逸之应付不了贾府的人,坐立不安,到了下午总算见着你,心才落下。”
闻言黛玉不由咬着下唇,任由外间窗边的人继续说话,声音轻得有些字都像是被黑夜吞了一样。
太胆大了。
“早些休息。”
要走了!黛玉猛地回身,果真不见那人身影,心里却不见半点失落,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轻轻将幔帐挂上。
真是胡闹,不过这洞察人心的本事,纪远澜正是炉火纯青。
回到床边钻到被子里,枕间传来令人安心的味道,黛玉抓着被子一角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那一丝不安随着屋子里纪远澜的气息一并散去。
莺飞草长的时节,京郊的一处河畔绕了一圈杨柳,马车在河边停下,黛玉和纪韵安从马车上下来,刚一下来便见柳絮飘着。
“阿嚏——!”
“哎呀!忘了这时候京郊净是柳絮,林姐姐你还好吗?要不换个地方,离这里不远还有一处安静的景色。”
黛玉捂着鼻子,摇了摇头,“我那园子里,墙头每日不知堆了多少柳絮,不必这里强多少,不用特意换了地方。”
见黛玉不再打喷嚏,纪韵安这才放下心,拉着黛玉走到离柳树远一些的地方,见着亭子便先一步进去坐着。
黛玉坐下后看向远处河面上拂过柳条,嘴角笑意不由更深。
真是太久未曾到这外边来了,待在那样的地方便如同关在金丝笼里一般,上回去了一趟梅园也不过是换了个稍稍宽敞些的地方。
“林姐姐同我说说荣国府里的事儿吧?我听哥哥说,那位不成气候的宝二爷似乎收敛了性子,每日上学不耽搁,打算参加科考。”
“哪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是些姐妹间的事情,同姐妹扑蝶作诗,日日如此,偶尔闲下来便在园子里走走。”
纪韵安愣了愣,不再追问。
见纪韵安愣住的神情,黛玉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失言,便放下扇子道:“你知我性子,在那样的地方定是不自在,姐妹间虽是亲近,到底各有各的院子,寻常时候走动频繁也有冷落的时候。”
“林姐姐——”
“祖母待我很好,衣食住行都同几位姐妹一样,我病着的时候两位舅舅和舅母也曾到院子里探望,连太医也来看过。”
听着听着纪韵安便后悔提起了这个话题,她不该多嘴问这么一句。
早知这样,她还不如问黛玉可会做点什么小食,或是讨教一下诗词,什么都好,就是别提贾府的事。
正懊恼着,便见远处两人走来,心头一松。
“哥哥和你家哥哥来了!”
黛玉一怔,收住了话也收拾了神情,往远处看去,果真见着纪远澜同林文晋走了过来。
幸得这一处人少,否则这一幕,不知要招惹多少还未许出去的心。
“想不到你家哥哥也是个一表人才的,总听哥哥提起,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这会儿可算是见着了人是什么样。”纪韵安托腮低声问道:“不知你家哥哥可否婚配了?”
闻言黛玉吓得不轻,盯着纪韵安,“你——”
“可别误会,我可不是看中你家哥哥,我不过是觉得这样的人才,应是早有婚配了才是。”纪韵安失笑,忙道:“我可说的真话。”
真的假的谁知道,不过纪韵安若真的看中林文晋,那到时候这称呼起来还真有些麻烦。
谁叫谁兄长呢?
还未思考出一个结果便见那两人已经走近,黛玉站起身,将面纱戴上,“见过王爷。”
“三哥哥。”
四个人在亭子里坐下,林文晋看了一眼纪远澜,今日竟是半点都不着急,眼睛也不见黏在黛玉身上。
这又在玩什么把戏?
“今日下朝时听到有人同贾府另一位老爷恭喜,说是荣府的三姑娘许配了人家,是海南镇海总制周家的公子。”
林文晋看向黛玉,“这是喜事,不过到底是远嫁,免不得走时伤心一场,往后归家也远些。”
黛玉怔了怔,回过神道:“三妹妹有了这喜事,也该回去贺喜,只是我一人去不大好,怕得劳烦婶婶同我一并去,连贺礼也一并送去。”
“母亲自是和你一道去,总归是有些姻亲关系,即使如今你母亲不在,但也该走个人情。”林文晋点点头,“回去后我同母亲亲自说。”
“让三哥哥费心了。”
旁边坐着的纪韵安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听着听着便能体会到黛玉在贾府时的日子——连提起来都这样沉闷,想必过着过之无不及。
悄悄给纪远澜使了个眼色,便见纪远澜一脸自若,兀自喝茶倒是轻松得很。
她这哥哥怎么回事,昨儿还心急如焚想见面,今儿真见着了反倒是不慌不忙地坐着喝茶。
真笨!
纪韵安在桌下踹了一下纪远澜,没踹着让纪远澜躲开,瞪他一眼,“哥哥,想来荣府的喜事,母亲必定也是要备上一份贺礼的,到时候你和我也陪母亲一块去。”
收回落在黛玉身上的视线,纪远澜像是才回神一样,“自是要去,祖上的交情也不能在这时候淡了。”
“就是就是!”
刚才他一直在看黛玉,不过谁也没发现,瞧着黛玉越发好气色的模样,心头跟灌了蜜一般——总算是把人养好了。
黛玉抬眼便撞进纪远澜眼底,那里面的感情一股脑的闯进心底,连指尖都像是在发烫。
“近日可好?”
心头荡开一圈涟漪,垂眸轻轻点了下头,指尖在杯沿细细磨蹭,“有三哥哥和婶婶照拂,已是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