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案答道:“紫鹃呢?”
黛玉一听丁案的话,顿时笑起来,同那边的雪雁对视一眼,心里忍不住想拿这两人来说笑,明明已经互表心意,但在却嘴硬着不肯承认,连雪雁都没能从紫鹃嘴里挖出点什么来。
刚要说话,就见那边紫鹃走了进来。
“姑娘,王府来客人了,这个客人,姑娘可是想不到是谁!”紫鹃匆忙走进来,瞧见丁案时,怔了怔立即看向黛玉,“已经在前厅坐着,这是久别重逢遇故人,姑娘可去看看?”
久别重逢遇故人?
黛玉心念一动,想不出是谁,可看紫鹃的模样,一定是从前的旧相识,那定是在京城认得的了。黛玉起身,看向雪雁,“你照看好青徵,别让他摔着。”
雪雁点点头,“知道了姑娘,你快些去,说不定遇着的还是能说话的人。”
闻言黛玉笑了笑,能不能说上话不打紧,只是这来的,别是和她命里八字不合的便是万幸,京城里的旧相识,数来数去便只有那些人。
前厅里坐着一人,端着茶刚喝了一口,便见到许久未见着的人出现在眼前,不由得笑着把茶放下,随后起身站在那里,也不说别的话,就那么站在那儿。
“林姐姐,许久不见,当真是算得久别重逢了。”
黛玉打进了前厅看清楚眼前的人后,便震住,顿时说不出话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比较合适,见对方先开了口,顿时回过神来。
真正是作久别重逢了,重逢是故人。
几步走上前,伸手握住眼前的人,“前阵子他和我说的时候,我还道是谁,刚才紫鹃和我说时,我也还云里雾里,不知道是哪位故人到了,见着你是又惊又喜。”
探春闻言不由轻笑道:“林姐姐什么时候也说得这么话了?不过瞧着气色比从前在京城好了许多,看来,这凉州也不是不养人,得看是和谁待在一处。”
“三妹妹拿话来笑我。”
拉着探春坐下,黛玉不由问道:“那调来凉州想来是你家老爷?”
“恩,原本周家是在海南,你也知道,从来是擅长水中作战,但皇上这么做自是有他的道理,他便带着我一块来了,省得我在家里也是一个人。”
探春比她成亲早一些,可至今也还未传出好消息,膝下无子,尽管是正室,可这总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探春这迟迟传不出好消息,自然是周老夫人那儿有了意见,刚巧碰着这个机会,便和周家公子一块来了。
闻言黛玉点点头,放下杯子,笑道:“那看来,周家公子待你倒是不错,当时还觉着你嫁得太远,受了欺负也无人能够诉苦、帮忙,连二姐姐那样的,离家近都还受——”
提到迎春,黛玉才想起来自她离开贾府后,便也再没打听这些事了。
也不知迎春到底过得如何。
犹豫着看了眼探春,见探春眼神微动,顿时意识到可能是迎春那儿出了事,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思缚该如何解了这话。
探春看着黛玉,摇了摇头,“二姐姐被休了,身子不好,已经回了荣国府养着,连着一个月都是卧床养着。”
“……二姐姐她——”
“比从前回家哭诉的时候好多了,只是病留下了,倒也是难好,得慢慢调理,那家人都不是人,回家时,听四妹妹来信说的是,身上都有外伤,老太太因着这事又气又急。”
探春看着黛玉,“你瞧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如今二姐姐有家里人照顾,又回了荣国府,自然是好的,贾府虽不如从前繁荣,倒也还养得起她,留在家里也好,闲来无事还能和大嫂子作伴。”
提到李纨,黛玉才想起来这个大嫂子,从来都是少言寡语,多是在自己的院子里陪着贾兰,也多得贾兰是个听话的好哥儿,悉心教导,日后能一心孝敬她,余生便都算得不错了。
“你这才进城,可安排好了住处?”
“安排好了,我已经让人去那边收拾,自个带着翠墨和两个随从来的,我自打去了海南,起初是怪不习惯那边的吃食,而且海风咸|湿,一张嘴仿佛都能吃着一嘴的盐,他也不常在家里,待了半年才习惯。”探春端着杯子,“凉州的事,我们在来时的路上听说了些。”
两人从前在大观园里也不算是亲近的,倒是黛玉离了大观园后,时局变化,竟然是说上了几句真心话,也算是意外。
如今再见面,皆是离那从前熟悉的地方数千里外,也难得有了亲近之感。
“瘟疫的事如今才算是真正过去,但既是你家老爷调了过来,这边的战事怕是有些吃紧,如今还未开战已经是有些绷着那根弦,还不知道开战了如何。”黛玉起身,伸手把探春拉起来,“去花园里走走,紫鹃,你去把之前酿着的梅子酒拿些出来。”
进入十月的凉州已经算不得热,一到傍晚,一阵风吹来,有些凉飕飕的,怕是再过一月,凉州就要入冬了。
探春一怔,认真打量这黛玉,真的是和从前大不一样,尽管说话还是那语气,可瞧着眼神、神态全然不一样,脱胎换骨了一般。
黛玉见探春怔住,捂着嘴笑了下,“瞧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大变活人,不是林家来的一样,三妹妹从前不总嫌我太冷了,见着谁都不热络,又不能管事,如今怎么,我成了一个管家婆子,反倒是不敢认了?”
“林姐姐言重,这王府——我来时还在想是什么样,只是如今见着你这样解开了心结,很是意外。”探春摇摇头。
在异乡见到个从前一块作诗、描画、扑蝶的姐姐,自小一块长大,到如今相识已经好些年,彼此再熟悉不过,从前丢人的事儿那都是了若指掌。
感慨之余又觉得,太难得。
原先知道嫁去海南时,她也一个人在房里哭过,可哭过了还是得上去往海南的队伍,得在周家谨小慎微的过日子,要侍奉公婆,谨慎持家,不得僭越。
“从前的事,是贾家的人待你太薄,二哥哥和宝姐姐的事更是险些让你丢了一条命,竟是瞒着你做了这样的事,幸得你是个有福的人,得了纪王爷庇护,否则——”探春摇了摇头,“那时你病得重了,我和大嫂子心里着急,却也谁都不敢说,在老太太面前也只是提了你用药的事,更不敢让二哥哥知道。”
边走边听得探春说起那时的事,黛玉倒也不打断。
从前那些事,她从来都只知道自己是如何想,倒是不知道贾府的人如何想的,如今有探春愿意提起说道,那边由得探春说罢了。
“忘了和你说,二哥哥在秋试里得了名,如今也算得靠自己本事谋了个官职。”探春看着黛玉,忽地道:“宝姐姐已有了身孕,来信时,有两月了。”
黛玉一怔,见探春盯着自己,不知该说恭喜还是说别的话。
“都该放下了是不是?”
“二哥哥从前是个痴情人,不愿意面对这些事,可贾府经历了那许多,他若是再不懂事,再过些年贾府怕是就要在京城里失了名姓,如今他也算是终于踏出了这一步。”
像是明白了探春的意思,黛玉点头一笑,“那下回我写信回京给哥哥时,托他帮我送份礼给宝姐姐和宝玉,也当做我和子瑾的心意。”
原来,困住她,让她偶有做梦都不得脱身的是这件事。
贾宝玉那时待她是一片真心实意,送的灯、小玩意,表的情、说的话,都是真话,成亲一事他初时也被蒙在鼓里,以为是要和她成亲。
她总想着这场经历里,到底是个什么缘由,可追根究底,并无谁对谁错,只能是“有缘无分”罢了,缘分尽了,自是走到了尽头。
初到贾府时,宝玉见着她说了一句“只当是做久别重逢”,她离开贾府时,宝玉一句话也未曾说,后来再见的,一次比一次要远。
直至如今,是该彻底放下了。
“这些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总是觉得在劝我,可从你嘴里说出来,便觉得,的确是这样,往后余生,各不相干罢了。”黛玉说完,轻笑一声,握住探春的手,“带你去看看宋姐姐的孩子,乖巧伶俐,讨人喜欢。”
探春点头,知道黛玉的心结彻底解了。
这个心结怕是连纪远澜都不知,那时在贾府,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先负了这段感情,幸好,没有谁负了负,不过是,缘分尽了而已。
第96章 第九十六回
探春跟着周将军在凉州安顿的事情,黛玉帮了不少忙,不过多半只是给探春些意见,把凉州城内的情况和她说了下。
这凉州城不大不小,但也有不少户人家,更何况,还有不少人家是凉州大营那边跟着的家眷,总是要分外留心才好,不然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总归是不好。
细算下来,探春进城小半月,和纪王府走动倒也算得频繁,城内其余人家倒也对这个新来的将军夫人颇为好奇。
打听后才知道和黛玉是姊妹,从小一块长大的,便也不奇怪两家人走得近了。
打小的关系,和旁人自然是不一样。
“王妃,这个月的账目在这里,请您过目。”张管事按例来汇报上月的事情,上个月恰好是瘟疫过后的那个月,府上不少事情都是重新恢复以往的工作,倒也费了不少心思,加上安抚和医药费,开支不小。
不过账簿上一笔一笔的都记着,黛玉粗粗过目后放在手边,看了一眼身边的紫鹃,点了点头,紫鹃会意,从旁边拿了一个本子出来。
张管事一怔,不解的看着黛玉。
黛玉示意紫鹃把本子递给张管事,见张管事翻开后才慢慢道:“这上面是我让紫鹃整理的名册,是在瘟疫里想要从王府离开的,如今——既然瘟疫过了,你便把他们都打发回家,给的银两按照规矩给就行。”
闻言张管事楞了一下,点头道:“是。”
想不到,时隔两月,黛玉才拿出这份册子。
上面记录的,算下来竟然是有快二十人,在府上做过的事情,但凡是记得的,全都有记录在册,一目了然。
不止是瘟疫一事,还有其余的事。
“那我先告退了。”
“有劳张管事,对了,听闻张管事家里也有喜事,原先在定规矩的时候说了,府上但凡谁家有喜事的,都给个红钱。”黛玉说完话,紫鹃走上前,拿了一份红钱递给张管事。
“恭喜张管事,如今升了辈分。”
张管事捏着手里的红钱,眼眶湿润,抬眼看着黛玉,“有劳王妃惦记,小孙子才刚满月,这段时间也不敢操办,怕沾了风,只在家中请了亲戚吃了顿饭。”
闻言黛玉起身,“是要注意些,不知不觉,这风刮着,都能赶到凉飕飕的了。”
算下来,到凉州也有不少时日了,年后林文晋成亲怕是赶不上了。
凉州这一仗,如今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紫鹃送走张管事回来,见到黛玉站在那里,风吹得大,不由得进屋拿了一件披风出来给黛玉披上,“姑娘都知道风寒,怎么还不多留个心眼,吹病了,我看王爷又该心疼了。”
黛玉轻笑出声,“哪有那么弱不禁风,不过,雪雁领着青徵上哪去了?”
“估计在花园里,等午饭时辰就回来了。”
自打纪远澜和顾元尘常驻军营,顾青徵除了他们俩回来时会被接到将军府去和顾元尘相处,其余时候直接住在了纪王府,而且还让雪雁带的时时刻刻都要黏着雪雁。
分明雪雁也还是个孩子心性的,倒是历经一难,比从前要稳重些了。
摇了摇头转身回到房间里,黛玉坐下道:“我想,等战事结束,替你和丁案把事情办了,只是不知道是在凉州还是回京,若是回京的话,丁案得先准备自己的宅子,好歹也要把你从王府迎出去,若是在凉州也是一样,我前两日才问了张管事,城内可有合适的。”
“姑娘!”
“怎么了?”黛玉浅笑着看了一眼紫鹃,“怎么?到这个时候反倒是害羞了?”
紫鹃低头不语,倒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想到要嫁出门去,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舍,即使丁案往后也跟着纪远澜,可到底是不一样。
丁案还可以跟着纪远澜办事,可她不能时时刻刻都陪着黛玉了。
除非是丁案和她还住在府上,但又哪里有这个道理。
盯着紫鹃,黛玉低声道:“即使再不舍,你也该替人丁案想想,仔细算下来,你到了该出阁的年纪,又有个知心的,难不成等战后,你还要人家等你好些年不成?你等得,人家可等不得。”
闻言紫鹃点点头,笑着蹲在黛玉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既然姑娘这样说,那我就听姑娘的,一切全凭姑娘做主。”
全凭她做主?
黛玉伸手反握住紫鹃的手,“你这话让丁案听见了,还以为你是要与我成亲,这件事情上回子瑾回来时就和丁案提过,我这会儿才和你提,是拿了时间给他准备,如今,你要是碰着他,他和你说起这事儿来,你可得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打算,可有了想法,哪里能全凭我和子瑾全权做主。”
成亲是紫鹃和丁案的事,她和纪远澜不过是帮忙而已,要怎么办,要置办什么东西,那可是丁案自己该去琢磨的,至多不过紫鹃的嫁妆是她置办罢了。
紫鹃靠在黛玉膝上,轻声道:“可我还是舍不得姑娘。”
“至少还有半年的光景,你呀,到那时候再哭也不迟。”
“王爷今晚回来,我先让人去准备。”
“恩。”
黛玉看着紫鹃出去的背影,起身走到里间,看了一眼桌上刚写了一半的字,不由得绕到桌后,看了看,想着又提笔继续写。
昨日探春走时说了,这两日家里忙可能不过来,等闲下来了再来。
从探春那里,黛玉方才知道这几个月来贾家的变数,只能说是祸兮福兮,全是天命。贾府昌盛了那么多年,自她入府时已经是仅仅维持着体面,连凤姐儿那样的人都力不从心,从里子开始烂了,外面的繁荣能撑得也不过几年光景。
待她离开,贾府便是真正的走到了绝路上,吐出来的林家家产又是一番打击,好在如今贾政和贾宝玉同朝为官,不至于让贾府一家老小当真无所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