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珩缓缓垂下眼眸,不太自然地将手背在身后,“可以。”
这简简单单两个字,被他说得即别扭而又害羞。
穆棉棉睁大了眼睛望着君玉珩,幽幽的叹了口气,“那你昨天就说出来不就好了嘛,也省得晚上还受一夜的罪了。”
她这么一说,可就轮到君玉珩愣住了。
他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你就这么放心我?”
“放心啊,肯定放心。”穆棉棉这么回答着,忽然笑了,“你看你长得就不像是那种人嘛。”
真的,就凭君玉珩的颜值,他就算不是那种人,都有的是姑娘想要扑他呢,所以这么算起来,反倒是她赚到了才对。
穆棉棉的回答,不是君玉珩真正想要听到的。
事实上,他真正想要听些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君玉珩只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里面热热的,软软的,像是泡在一碗热腾腾地甜粥里……
如此,这就算是说定了。
穆棉棉将房间里的一只廉价花瓶般到了床~上,然后一只手比划着,凭空画出了一条看不见的界限。
“呐,这就是楚河汉界了。”她笑眯眯的说道,“你放心好了,我的睡相还是可以的,一定不会越界。”
君玉珩:“……”这种话,难道不该是由他来说?
照旧,穆棉棉晚饭的时候又喝了酒,既能暖身子,又能帮助入睡。
她倒是心胸宽广的,脑袋沾着枕头就开始迷糊了,迷糊了一会儿之后就彻底睡着了。
难为君玉珩,像根木头似的笔直的躺在外侧,别说动了,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窗外,月亮爬上了小楼的尖尖一角。
毫无睡意的君玉珩终于悄悄地起床,从穆棉棉的小包袱里摸出了那面小铜镜。
油灯的光线比较昏暗,他一手拿着镜子,一手将油灯举在脸颊旁边。
君玉珩望着铜镜上有些模糊的倒影,陷入了沉思……
第三十八章
客房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吵闹的声音, 穆棉棉被吵醒, 下意识伸了个懒腰。
手背一下子打在冰凉的花瓶的上面, 惊出她一身的冷汗, 急忙睁开眼,扑过去将碰倒的花瓶抱住了。
花瓶不值什么钱,可万一花瓶砸了君玉珩的脑袋呢,他那可是漂亮而又聪明的脑袋啊, 被砸傻了多可惜。
然而当穆棉棉抱住了花瓶之后, 竟然发现君玉珩压根就不在床~上。
她稍稍一愣, 难道她今天又起迟了?
花瓶冰冰凉凉的, 抱在怀里面一点也不舒服。
穆棉棉将花瓶放到了床脚, 然后往床的外侧爬了一些,视线在屋子里一扫,发现君玉珩披着白狐斗篷, 坐在硬榻之上,手腕撑着脑袋,正闭着眼睛打盹呢。
心里面暗道了一声,“果然还是不行的吧。”穆棉棉忍不住扁扁嘴, 掀开被子起身, 拿过她的兔毛斗篷赶紧披在了身上。
不知道君玉珩是睡沉了还是不想动弹, 穆棉棉走到他的身边儿,弯着身子,脑袋凑到他跟前瞅了他半天,他都没有半点反应。
好吧, 如此看来,他应该还是睡沉了。
看来看去,穆棉棉真的想不注意都难,君玉珩眼底的青黑又更加严重了一点,“哎呦喂,看来昨晚还是没能睡好啊,真没想到,你认床的毛病还挺严重。”
君玉珩的睫毛颤了颤,穆棉棉赶紧站直身子往后退开。
然而他只不过是掀了掀眼皮,似乎是因为困倦以至于眼睛很不舒服,他抬手揉了揉眼睛。
穆棉棉拢着斗篷站在一旁,看见这样一幕,忍不住就笑了,“行了,知道你很可爱,别揉了,回头再把自己给揉成个兔子。”
君玉珩抬起眼眸,原本清澈的眼睛现在变得雾蒙蒙的,好像是看着穆棉棉的方向,但仔细看地话,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根本就没有焦距。
穆棉棉去给他倒了杯浓茶,他缓缓地接过去,靠在嘴边慢慢地喝,全程处于一种游神的状态。
“天天晚上睡不好觉这怎么能行啊,白天还得赶路,这不是受罪嘛。”穆棉棉摸着下巴琢磨,“不然我给你破个例,晚上你可以从三杯增加到四杯,会不会对睡眠有帮助一点?”
精神头瞬间就这么来了,君玉珩一口将杯子里的茶水全都喝了,好像还不够似的又舔了舔唇。
“六杯。”他抬眸看她,眸光清亮,哪里还有半点没睡醒的影子,如果不去注意他的熊猫眼的话,“六杯应该会有用。”
穆棉棉眨巴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要真想喝,别说六杯,就是六十杯都行啊,只要你不怕再喝得胃出~血。”
君玉珩好像忽然被按下了静止按钮,端着一只空杯子静默了一瞬,然后撇开脸去,低垂着眸子,淡淡道,“不是胃出~血。”
“那是什么?”穆棉棉早就好奇了,刚好现在逮着机会,就想着能不能稍微打听点儿什么出来,“你自己就是大夫啊,怎么平常也没见你弄点什么药给你自己调理调理?”
君玉珩低下头,神色落寞的样子,微微沉吟,似乎在斟酌该如何回答。
一看他居然如此郑重,穆棉棉都不敢出声去打扰他,温顺在一旁等着,就想听听看他最实诚的回答。
半晌之后,君玉珩站起身来,披着雪白的狐毛斗篷,慢慢地踱步到了窗户边上。
他看着窗外,眼神放空,居然多了些超凡入圣的模样。
他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随缘,即可。”
穆棉棉:“……”为什么会忽然感觉心里头毛毛的啊……
……
经过头两天的磨合期,之后的路程,总算是逐渐变得顺风顺水起来。
他们到达帝都的时候,刚好遇上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芦花般的雪,漫天飞舞,将天地间的万物都蒙上了一层松软的白。
在城门口排队进城,队伍好半天都没有往前挪动一步。
谢荣等得心急,从马车上下来,跑到城门口打探去了。
穆棉棉带着兜帽站在马车上看雪,心情却是安静而又平和的,这些天,她当真是已经把随遇而安这几个字修炼到了极致。
谢荣还没有回来,但商客旅人全都在城门外堵成了一堆的原因,却已经揭晓。
一队气宇轩昂的将士们从城门内走了出来,无数高举着的旗帜中,穆棉棉眼尖地发现了“傅”家的标志。
傅凌天身着玄色铠甲,坐骑却是一匹雪色宝马,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提着一把红缨□□,挺拔的身姿在一众将士的簇拥之中,是何等的英姿勃勃。
周围的百姓们纷纷激动起来,他们欢呼,他们呐喊,他们为勇猛的将士们鼓舞送行。
唯有穆棉棉,静静地看着出征的队伍,居然产生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情绪……
百姓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穆棉棉急忙闭上眼睛,使劲儿的摇了摇头,企图把脑袋里冒出来的那些东西全部都驱赶出去。
太不吉利,赶紧重想!
可她又想到了什么?
她居然就只能想到“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样的句子……
穆棉棉目送着出征的队伍越走越远,彻底放弃了治疗。
这下可好,她的脑子里又冒出来了,“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果然啊,提前预知了剧情也不是件好事,穆棉棉感觉心脏很不舒服,闷闷得疼。
看小说的时候,作者只写出了男主傅凌天的戏份。
他会受伤,他会受到巨大的搓着,但他还有重来的机会,他还能康复,他还能重上战场,甚至成为护国大将军。
而那些陪同傅凌天一起上战场的人呢?
对那些同样参加了战斗的士兵们,作者仅仅只是一笔带过而已。
可是,现在,穆棉棉看见的,已经不单单再是一个个没有感情的简单符号,她看见的,全都是有着父母兄弟姊妹和亲朋好友们的无限牵挂的,活生生,年轻轻的灵魂。
穆棉棉是感性的,感性到什么程度?
这么说吧,她曾经在大学寝室里和室友一起看了一部纪录片。
那部纪录片讲述的是,两只大狗熊,被黑心的无良商贩关在笼子里,活生生的在身上掏出一个洞,就为了提取熊胆,而且这样的折磨,在大狗熊死去之前是无休无止的,因为那些黑心的家伙们,根本不会那么容易的允许大狗熊们死去。
当时室友正一边嘎吱嘎吱的吃着薯片,一边义愤填膺的大骂那些残忍的家伙,忽然听见旁边的穆棉棉一直在吸鼻子,室友转头看去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因为穆棉棉不知道什么开始,都已经悄无声息地流了一脸的泪了。
这只不过是众多事件中的其中一件而已,就比如现在,在脑子里不断的冒出那些令人悲伤的念头之后,穆棉棉又开始控制不住她那颗柔软的心了。
谢荣回来的时候,正巧就撞见穆棉棉在那儿拉着袖子擦眼泪呢。
“好好的,怎么还哭上了?”
谢荣的嗓门儿把马车里的君玉珩给炸了出来。
穆棉棉赶紧把脑袋上的兜帽给拉得紧紧的,就只露出了两只眼睛来,“哭什么啊,我是被风吹到了。”
感觉到君玉珩的视线一直在她的脸上打转,穆棉棉跺跺脚,弯着腰往马车里钻,“哎呀,冷死了,我还是到里面去待会儿。”
君玉珩看着穆棉棉的背影消失在布帘后面,又向着出征的将士们的方向望了望,视线接触到“傅”家的旗帜时,双眼微微眯了起来,若有所思……
……
紧紧捏在掌心里的平安符都被汗水污染了,陆欣月艰难而又狼狈地穿梭在人群之中,不断地、努力地寻找着可以引起傅凌天注意的机会。
可是看着那些军士们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样子,陆欣月就心慌的不得了,以至于始终无法找到她所认为的,合适的机会。
越是找不到机会,她就越是心慌又心急,她越是心急又心慌,就越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这简直就是成了一个死循环。
渐渐的,陆欣月是即恼火又委屈,真是恨不能大哭一场,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她,让所有人看到她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而陆欣妍此刻所谓的不容易,还得从她和傅凌天返回帝都时开始说起。
这两人一起从洛城返回帝都之后,陆欣月每天都在闺房里面等着定远侯府派人上门来提亲。
尽管傅凌天已经不再看好他们俩的亲事,不再想娶她,可陆欣月始终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那就是傅家的老祖宗能够说服傅凌天,让他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接受这门亲事,更接受她。
可是陆欣月每天等啊……等啊……,、却还是只等来了傅凌天亲自登门谢罪。
陆欣月的心里头这叫一个恨啊,不是跟他说了不用赔罪,赔罪,怎么还是一根筋的跑来了?!
于是,陆欣月欺骗父母,说自己去寺庙里抄经修身养心,实际上却女扮男装和傅凌天结伴同游的事情彻底暴露了,可陆欣月看来,身为她的亲生父母,难道不应该维护她的名誉,对傅凌天施加些压力,让他娶她吗?
可惜,陆欣月的父母并没有这么做。
陆欣月的父母,仍旧和上辈子一样,无情的将她给抛弃了。
既然得不到父母的帮助,陆欣月就只能依靠自己。
于是,她吵着闹着要去和傅凌天当面对质,被她的父亲嫌弃她丢人,把她关了起来,甚至同上辈子一模一样,还是关进了那个寺庙里面。
陆欣月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所有人都以为她被关起来了,却无人知道,她早就发现了寺庙里的一条隐秘的通道,可以让她随时随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也早就准备好了足够的银两,虽然还不够她一辈子的花销,可是应付眼下,绰绰有余。
定远侯府她进不去,也不能去,所以陆欣月等的就是这一天。
她特意求了平安符,打算在傅凌天出征的时候送给他。
只要他愿意同她说上几句话,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编出一套说辞来,提醒他在战场上千万小心,否则将会追悔莫及。
傅凌天倘若信了她的话,那么他就一定会加倍的小心,说不定,他甚至都不会受伤,这样他也就不会和那个废物女人再有什么接触的机会。
傅凌天就算暂时不信她的话,等到他真的受了重伤之后,肯定就会想起她来,只要能想起她来,她也有点是办法,让那个废物女人滚的远远的!
陆欣月相当的笃定,一切已经尽在她的掌握之中,直到她在人群中看到了穆棉棉!
穆棉棉站在马车上,人群中,她是那样的耀眼。
她的兔毛兜帽在她仰头去看天空的时候不慎落了下来,雪白毛绒的一圈围在她的面颊旁,衬得她水嫩嫩粉扑扑的面颊愈发得柔美而又艳~丽。
陆欣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又会出现在这里?!
最初的震惊,很快就被陆欣月的另一个发现变成了嫉妒。
穆棉棉居然在哭?
她为什么要望着傅凌天离去的方向泪流满面?!
深深的嫉妒犹如滔天洪水一般将陆欣月彻底淹没。
她懂了!
她明白了!
她什么都明白了!
陆欣月穿着最最普通的男士粗布衣衫藏身在人群之中,她看见君玉珩从马车里出来了,她看见穆棉棉回避着君玉珩的视线,躲进了马车里去。
她看见君玉珩望着傅凌天离开的方向,神色阴郁。
看到这里,陆欣月那张已经被怒火跟嫉妒变得狰狞的面容之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丝幸灾乐祸的冷笑。
君玉珩啊君玉珩,无论是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你是永远也逃不开被女人背弃的下场!
哼……活该!
第三十九章
在城外耽搁许久, 纷纷扬扬的雪花逐渐变少的时候, 他们终于进入了都城之内。
帝都果然是非同一般的热闹繁华, 比他们之前待的洛城, 强了不知多少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