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傅本德当了那么久的司机,傅本德做事鲜少避讳他,所以他大约知道傅本德做了些什么,这一次,连傅老爷子都气出毛病了,怕是真的不好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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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珊从没有这么六神无主过。
她不停地宽慰着自己,有傅家和高家在,傅本德绝不会出事,而且以傅本德谨小慎微的性格,根本不会做出格的事。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高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树木,神情再一次变得恍惚。
等回到高家,她诧异地发现,无论是爸妈、还是哥嫂,均在客厅稳稳当当地坐着。
她步伐下意识地顿了顿,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咙口:“你们怎么都在家?”
回家是一场意外,她并没有通知家里人。
傅凝钰隐晦地扯了扯高珊的袖子。
高珊压抑了许久的、不好的感觉,瞬间决堤,她缓缓在沙发上坐下,强行挤出了一抹笑意。
傅凝钰跟着她坐下。
高周欲言又止,但对上妹妹略带湿润的眼眶,他为难地开口道:“知道你今天要回家,所以才在这里等着。”
高珊愣了愣。
她略一思索,脸上就露出了惊骇的神情:“哥?”
从傅本德被带走直至现在,不超过一个小时,可家里人竟然都知道了。
“哥?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高周嘴唇抿得紧紧的,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再三,眼里带着一丝不忍:“你和傅本德离婚吧。”
高珊猛然抬起头。
这句话宛若晴天霹雳,让她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她虽然怨过怪过厌过傅本德,可都没想过,两个人会离婚。
毕竟是联姻,婚姻不会轻易撼动。
傅凝钰脸色骤然惨白。
舅舅这一句话,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
他想要让高家和傅家完全撇清关系。
这意味着,这一回,爸爸惹的事,恐怕有些严重,甚至严重到不能管、连沾亲带故的关系都不能有的地步。
一旦如此,连带着自己的生活都会从天堂掉到地狱,毕竟傅家的女儿,和高家的外孙女,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想到这样的情况,傅凝钰忍不住开口道:“舅舅,你倒是说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高周对这个外甥女还算是怜爱,见她贸然开口,并没有责怪,他简单地把毛玉戈的事情说了说:“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是很多,你们也不要往外传。他滥用职权,这件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端看怎么处理,可据我得到的消息,有人要动他,这事件比较特殊,这一回,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可能……傅家都会受到牵连,珊珊,我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带着高家一起冒险,你懂吗?我也很为难。”
高珊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神色惨淡如纸,她双手捂住脸,指缝中溢出泪水:“真的没有别的选择吗?哥,我不信,事情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你告诉我,究竟得罪了谁,我亲自去求情,好不好?”
任何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高珊的眼里冒出了一丝希冀之色:“我去求毛玉戈,总能有办法的。”
一旁的车琳深深地叹息,她见公婆的脸上露出怜惜的神情,生怕他们脑子一热,冲动帮忙可就不好了,她连忙插话道:“毛玉戈是顾家的人,你也知道,他现在究竟有多重要。高家……因为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早就和顾家结下了梁子……”
顾家——
高珊眼泪一顿,她面上浮出不可思议之色:“怎么又是他们?”
因为和许家退婚一事闹得风风雨雨,所以高珊极为不待见顾家,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又会和顾家有了牵扯。
这也太邪门了。
一旁的高老太太闻言,眼底深处划过一抹复杂之色,纵然再疼爱高珊,也不会为了高珊影响自己的儿子,她缓缓开口道:“按照你说的,高门大户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都会给对方留个颜面,可无论是高家和傅家,和顾家的梁子实在是太大了。”
“珊珊,听妈一句劝,把婚离了明哲保身,妈总不会害你。”
“这一劫,他过不去了。”
高珊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
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婚,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她虽然是高家的女儿,可离了婚再回高家,情况能一样吗?
身份无缘无故地矮了一截。
加上先前出的糟心事,怕是没有人会愿意再搭理她。
“妈。”
高珊泪眼婆娑,视线朦胧。
她在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自己的处境竟然会变得这么糟糕至极。
是和许家退婚吗?
还是因为顾绯与顾家多番交恶?
还是更早的那一次,被顾家人灰头土脸地赶出宴会?
车琳见高珊默不作声,连忙劝到:“你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为了凝钰想想啊。”
明明屋里十分暖和,可高珊只感觉到刺骨的冷。
她的视线从默不作声的老爷子划到满脸担忧怜爱的老太太,又划过迫切希望她同意的哥嫂脸上,正要说话时,她的手心传来一阵剧痛。
高珊低下头,见到女儿委屈巴巴的眼神,猛然站起了身:“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但还不到离婚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不会牵连到高家的。”
她攥紧了拳头,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
“行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强撑着一口气走出了门。
傅凝钰始终紧紧跟随者高珊,她本以为舅舅会帮忙,可没想到竟然只为了撇清自己,她咬了咬嘴唇:“妈,咱们该怎么办?”
高珊脊背挺得笔直:“先去看你爷爷。”
傅老爷子才是主心骨,他是最不愿意傅本德出事的人了。
若是最后没了法子,她豁出去再去求求顾绯。
毕竟,傅本德是顾绯的亲爹。
第066章
与此同时, 顾清越正郑重其事地询问顾绯:“傅本德到底是你的亲爸,这血缘关系毋庸置疑。如果你愿意, 只要你一句话,他就可以安然无恙。”
顾绯俏脸上布满了不赞同:“他滥用职权, 本就应该受到处罚, 就算和我有血缘关系, 又有什么关系呢?”停顿了片刻,她又继续强调道:“我知道大伯父是疼我, 照顾我的心情才特意来和我说这些,可是真的没必要。我只有一个妈, 没有爸。”
顾清越真的一点也不敢小觑顾绯。
和毛玉戈详谈后,对方竟然说, 能有卓越的研究成果, 全部都仰仗顾绯。
只言片语足够让他骇然。
他不明白顾绯在其间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又怎么推波助澜, 只想摸清楚对方的态度。
“那——该怎么?”
说到最后,顾清越有些小心翼翼。
顾绯莞尔一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大伯父, 真的不必考虑我。”
顾清越悄悄地吐出一口气。
他可没认为顾绯说该怎么样真的就怎么样,心里有了计较之后,他转移了话题:“清流一言不合就飞去国外,亲自给你采买了一批衣物和珠宝,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顾绯茫然, 下一秒才意识到,顾清越说的是自己的便宜爹。
想起顾清流的热情,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真心实意了些:“好呀,到时候让大伯母来一起选。”
顾清越感受到顾绯的亲近之意,神色慈祥。
顾绯正欲说话,感受到丁祁的呼唤,她笑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房间了。”
顾清越将其送到门口,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顾绯回到房间,关好门后,瞬间回了交易行,见到方祁正在等候着,她开口问询:“怎么了?”
方祁瞥了一眼顾绯的神情:“有位新的客人,和您有些渊源,他名义上是你的爷爷,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傅老爷子。
顾绯脑海中立刻蹦出了对方的长相,在她的记忆中,傅老爷子的存在感并不强,他不在意自己这个私生女,不曾善待也不曾刻薄过,唯一一次,是提醒高珊做事要上得了台面,所以她好过了一小段日子。
顾绯眼睑低垂,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层阴影,她沉思许久,终于点了头:“安排时间,让我见他。”
方祁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并没有惊讶,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突然就出手了?”
顾绯闻言,神情没有半分变化,她眯了眯眼:“只是觉得,没必要拖下去了。”
方祁仔细琢磨着顾绯话里的意思,笑着附和:“你说得对。”
顾绯虽然还是顾绯,但较之先前,犹如云泥之别。
*
宫墙下,傅老爷子与方祁并排行走。
前者眼底乌黑,步伐沉重而又缓慢,尽显疲态,兴许是气氛太过于压抑,他脚步放得更慢,同时开口问道:“贵交易行真的能够让我得偿所愿吗?”
方祁不假思索给了肯定的答案:“是。”
傅老爷子若有所思,他蹙了蹙眉头,又小心翼翼地继续询问:“各种天方夜谭的行为都可以?”
方祁再次点头:“是。”余光瞥见对方一闪而过的窃喜与惊讶,他再次补充道:“当然,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首先你得拿出相对应的交易物。总不能让我们交易行做亏本买卖,喝西北风吧?”
傅老爷子脸色倏然僵了僵,旋即又恢复了平常:“那你能给我说说,我能拿出什么交易物?”
方祁见正殿就在不远处,他加快了步伐,同时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交易物的类型,待站定后,不顾傅老爷子吃惊的心情:“行了,主人就在里面等着你,你进去吧。”
想到傅老爷子和顾绯的关系,他忍不住替傅老爷子默哀。
傅老爷子略带忐忑地走入正殿。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象着交易行主人的模样,兴许是身着唐装、白发苍苍的老者,又兴许是精神抖擞的年轻小伙,他抿了抿略带干裂的嘴唇,走到正殿中央,这才抬起头。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恐惧的,傅老爷子也不例外。
他咽下一口口水。
可见到顾绯似笑非笑的脸庞,傅老爷子瞳孔骤缩,整个人控制不住颤抖起来:“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谁家没几个私生子、私生女,见得多了,也就没什么波澜了,傅本德风流韵事,他知道一些,只要没闹出什么大乱子,他根本不在意。
知道顾绯的模样,也是因为退婚所以才略带关注了些。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傅老爷子本就是个聪明人,略一思索,就弄明白了所有。
“我说顾家那奄奄一息的老东西,怎么突然又生龙活虎的?一定是你和他做了交易,同时你也顺势去了顾家。”
怪不得啊!
怪不得会高调地迎回顾绯,怪不得大动干戈去拍卖行拍下古董,怪不得把顾绯当成宝,不让她吃一点亏。
所有之前想不通的地方都有了解释。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你的身份,为什么总有人对你另眼相看,态度卑躬屈膝,我终于明白了啊!”
说话的同时,傅老爷子的老眼里闪烁着浑浊的泪光。
先是顾绯在大众面前给高珊没脸,随后因为一个养女柠檬从而与高家、傅家对上,最后因为高珊与顾绯的对话外露,造成无法挽回的局势。
要说顾绯在里面没有使一丁点力,他才不信。
傅老爷子又惧又悔。
惊惧的是,这样的顾绯屡屡针对傅家,傅家哪有什么招架之力。
后悔的是,如果能够对傅本德更约束一些,或者让他对自己的骨肉负责一些,是不是不会酿成这样的后果。
甚至,如果顾绯是傅家人,该多好。
顾绯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但笑意并不到眼底:“所以你要和我做什么交易?”
这一句问话立刻打断了傅老爷子所有的思绪,他骤然从复杂的情绪中惊醒:“不,你对傅家怀着深深地恶意,不管做什么交易,你都不会让我如愿的。”
顾绯摇了摇头,她侧着脑袋,嗤笑一声,“傅家是个什么玩意,值得我为了它破了交易行的规矩?”
傅老爷子被噎得说不出来。
他不再出声,闭着眼将傅本德与毛玉戈的纠葛想了个清楚。
既然儿子有这么大的底气去做这件事情,一定是吃定了顾家没有翻身的余地,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情况,却被人反咬一口。
也就是说,他们早就计划好的。
这一切不用精心设计,顾绯轻轻松松就能够做到,就算自己和顾绯做了交易,也保不准本德将来是什么样子,他深呼吸一口气,神色愈发衰老:“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你爸?你直说,我照办。”
若是一直被扣,保不齐傅本德的精神会不会失常。
顾绯挑了挑眉,没想到老爷子的心思这么敏锐。
傅老爷子见顾绯默不作声,又添了一句:“不管他如何,毕竟是你亲爸啊。说到底,也就那些龃龉,又不是生死之仇,不能够坐下来好好说吗?”
好好说?
顾绯有些想笑,她想好好说的时候,又有谁愿意听呢?
她眼睑低垂,沉默片刻,继续道:“你把傅本德连带高珊和傅凝钰逐出家门,此后双方不准有一丝来往,那一切就如你所愿。”停顿了片刻,顾绯又着重强调:“既然你们总说血缘是割不断的纽带,那作为女儿,我怕他露宿街头,总得给他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我以前住的筒子楼就不错。”
傅老爷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要求,换到普通人身上,无关痛痒。
可是,失去了傅家这座大山的本德,基本上就是被逼入了绝境,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