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霁就算被师门排挤，甚至被师父暗算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表露过半分脆弱。
明苑很吃力的回忆那个时候的齐霁，师门里的人全都对他换了嘴脸。他从未落泪，甚至泪光都不见，只是一味承受下来。当时明苑自己都佩服他。
角落里不知道被她丢了多少年的良心，有那么一点点复苏。
她过了会抬手起来，指尖擦拭掉他脸上的泪水，齐霁感受到她的指尖在他脸上揩拭，那点点的温暖让他神魂颠倒。
“别哭了，你哭起来……”明苑顿了两下，还是没能把‘难看’说出口。
仔细看他这样子，还真是我见犹怜。明苑心里想着，愿意多给他几分好脸色。
不过她才松手，冷不防齐霁整个人就抱了过来。他紧紧的把她拥入怀中。
“我很想你，很想你很想你。”
明苑伸手放在他的后背上。
现在他脆弱着，是他最好哄的时候。果然她的手放上去，就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一颤。
“我以为你会松一口气呢。”明苑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入戏。
“没有。”齐霁的声音听起来受了委屈，“我一直想你回来。你要是能回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你现在就先把我脚上的这东西去了。”明苑道，脖子上埋着的人没动。明苑在他背上一拍，“去了，以前你就没有用过，现在倒是用上。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话语落下，脚踝那里立即一轻，她动了动脚踝，发现原本套在上面的链子已经不见了。
“这一切是假的。”她听到他抽气声又道，“可我是真的。”
怀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抬头起来，深深凝视她。迟疑了稍许，伸手触碰她的眼睛。
他在这幻境里，入夜之后从来不入睡。等她睡着之后，坐在她面前。看她一晚上。
她离开他太久，他不愿意错过她的一丝一毫，也不愿意浪费和她相处的点滴。哪怕是她的厌恶，他也能毫不眨眼，照单全收。
明苑闭上眼，感觉到他的手指落在她的眉眼上。那是男人的手，也是修士的手。清瘦修长，富有力量。此刻在她眼睛上辗转。
过了好会那只手停留在她的脸颊上。
“我想你。”
明苑睁开眼，“这话你都说了无数遍了。”
齐霁伸手抱住她，“是真的，我想你。”
想入骨髓，一心想要复活她。
“我现在知道了。”明苑慢慢顺着他的背脊。她的手掌尽量放柔了力量，在他的背上轻轻的拍着，照着已经遥远了的，哄孩子一样的拍着他的背。
怀里的人温顺的从肩头上起来。但还是固执的抱住她不撒手。
齐霁身上各处硬邦邦的，当真是没有半点舒服的地方。
靠他身上，还不如靠在被子上来的舒适，明苑强忍着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他的胸膛上。
“你喜欢我？”她问。
“我爱你。”齐霁红红的眼尾凄婉的望她。
目光哀戚而缠绵，明苑心头的烦躁渐渐平静下来。
“为什么？”明苑终于问出一直困扰在她心头上的疑惑，“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爱我？”
“我做过的那些事，你应当知道。我不是好人，也没做过什么好事。”
“有。”齐霁急促的打断她的话，引来她惊愕的注视。“我记得你有一回，救了几个落水的孩子。”
明苑啊了一声，她仰头想了半天，死活都没有想出来，“有这回事吗？”
“你那次救了我一次，只是你给我包扎之后。听到有孩子落水呼救。你把人救上来了。”他道。那时候红衣妖女随便扬扬手，把落在河里的孩子用红线给拖了出来，吓得那几个毛孩子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妖魔鬼怪，连救命恩人都不找，直接屁滚尿流的跑了。
他觉得照着她的性子，好心着实有限，可能只是觉得那几个孩子的呼救声太吵。所以才会出手救人一命。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明苑定定看他好会，见着他眸色认真，不像瞎胡说。
齐霁微微笑笑，温软的厉害，“你做的事我都记得。”
“既然记得，那你还敢喜欢我这样的人？”明苑指了指自己，她满脸的不可思议，还没等齐霁开口，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掌。
他的手掌看似清瘦，真正张开了还是比她要大。齐霁还是第一次这样被她对待，乱了呼吸。
明苑也是头一回，她小心观察他的脸色，见着他的脸上绯红，和情窦初开的小毛头似得，紧张的他微微颤抖。浑身上下如同有火在烧。
“怕什么，你什么都已经做过了。”明苑见状坏心调侃。
只见他满脸无措，脸上鲜红欲滴，过了好会，他终于挤出一丝自己的嗓音，“你从来没有这样对我。”
明苑对他从来是呼来唤去，随意打骂不至于，但恶语相向绝对少不了。她从头到尾几乎不给他多少好脸色。只有在亲密的耳鬓厮磨中，他才能从她的脸上身上看到除此之外的神色，喜怒哀乐皆在他的掌控间。
在那个时候他才觉得，他是占有她的。
只是这话坚决不能对她说。
“……”明苑有些头痛。
“我对你不好，是我不对。”明苑握住了他的手，齐霁面容如少年，可手还是成年男子的手，手背上青筋微凸，手指修长。
“我在想这么多年，我对你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好话，也没有对你做过人事。要是算起来，说一句你被我毁了，也不为过。”
她难得的话让齐霁陷入巨大的迷茫里。他很迷茫的望着她，甚至她的话语落到耳中也怎么都听不真切。
可是面前的人，他知道的的确确就是她，不是哪个人假扮的。
“我错了。齐霁。”明苑闭眼，把心底的话说出来。她一直知道她的所作所为都是错的，可是自私自利的本性早就驾驭在所谓良善上，她的良善早就磨得半点都不剩下了。所以系统给她指定了任务目标只有，她能毫无压力的，直接对齐霁各种陷害。
可到底她还是错了。
“如果你没有遇到我的话，其实你会是不一样的经历，至少不会师门反目。”
明苑说着，见着他嫣红的脸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苍白如纸的面色。
“你怎么了？”
齐霁望着她，整个人陷入疑惑无措里，“这话应当是我来问苑苑才对，你怎么了？”
“人死一次之后，很多事都会想明白的。”明苑对他笑了笑，“是我对不起你。你……”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齐霁粗暴的打断她，他突然笑了，笑的凄凉，“苑苑还是那么无情。”
明苑挑了挑眉，做出一脸的疑惑来。
说她无情已经是够客气了，她回头过来看，自个都觉得自己人渣的能挂在架子上火烧。
“苑苑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么补偿我可好？”
他反手握上她的手，“我只要你。”
齐霁目光灼灼。
明苑心下一横，“好。”
她答应的痛快毫不犹豫，反倒把齐霁给弄得无所适从。他又露出了孩子一样的神情，下刻反应过来，顿时伸手，毫不客气的把她抱过来。
两条手臂紧紧的将人圈在怀里，不肯放开分毫。
“但这里只是幻境，”明苑道，她知道齐霁不爱听这个，但偏偏她就是得说。她不想自己因为齐霁倒霉催的又死一回。
要是真换个六十老太的身体，她不知道该哭自己，还是要去可怜齐霁。
“你想娶我，你想要我。对吗？”明苑用诱惑的语气说完，心下感叹自己根本不适合感化。
她方才憋着恶心让自己入戏，好好感化齐霁一番。结果齐霁没有感化到，倒是把她自己给恶心坏了。
果然坏人当久了，想要偶尔做个好人，自我悔悟一下道个歉都是浑身不自在。而且对方也怀疑她是不是中邪了。
明苑抱住他，指尖顺着他的脊柱，缓缓游动。
拿捏的极好的力道，让身上的人轻轻喘息，将她拥的更紧了。
“是。”
“那就好好活下去。”明苑手掌贴在他的后背上，轻轻的拍着，安抚他的不安。
“不要再被心魔困住，我印象里的齐霁，手持三尺青锋，这天下从来没有让他怕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能困住他的。”
“除了你。”齐霁道。
他将自己埋入她的青丝。
“厉害了，说讨姑娘喜欢的话，也说的越来越好了。”明苑笑道，“你要我留在你身边，得要活着，而不是现在这般陷入险境，外面不知怎样了，若是这个时候有人趁虚而入，你身死道消。想再多，也是一场空。”
“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明苑扶住他的肩膀，起身望着他，“我对你不好，甚至可以说罪大恶极。可有一点我是真心的。”
“我不想你死，我想你能好好活着。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想你能平安无事。”
她说着望着齐霁突而笑了，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你说的，我都信。”
她不想他死，这点无论如何都是真的。
齐霁望着她，歪了歪头，他长得如同少年。今日也换了一身的书生似得的打扮发带从发髻上垂落到肩头上，和落下的青丝混在一块，显得格外的年少纯真。
“所以苑苑愿意嫁我，陪在我身边么？”
嘴上是这么问，却握紧了她的手，不给半点逃脱的空间。
话语温柔，实际上是强劲霸道，不容拒绝。
明苑挑了挑眉梢，神情似笑非笑，“这话你还不如出去了，亲自问问我。”
“好，”齐霁欣然颔首，“等苑苑到我面前了，我一定将苑苑留住。到那个时候，苑苑再回我不迟。”
明苑乐极，没想到竟然还真有傻子给自己挖坑的。
幻境里她是她前生的模样，可是出去了，还能认得她？
“好，我答应你。”明苑笑道。
齐霁看着她，伸手摸住她的脸，四周的一切开始渐渐崩裂化作点点碎片。
“苑苑，不要忘记你说的话。”他整个人在一片碎片中，越□□缈，“不过，就算是你忘记了，我也会亲自来和你讨。”
“你答应过的，你不给，我会自己来拿。”
明苑见着幻境崩裂，兴高采烈，连带着齐霁说的话她都没有听真切。
“你讨厌我吗？”他突然问。
四周一切开始远去，他的影子也变的飘忽不定。
明苑看着他的躯体开始虚化，嘴唇动了动，“我从未……真正的讨厌过你。”
齐霁听后，看望向她的眼睛里亮了许多。
明苑看着齐霁在自己面前虚化，低头一看发现她其实也差不多了，身体都已经成了虚无，只剩下一个脑袋。
明苑想起齐霁刚才对着只剩下脑袋的她说话，顿时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她整个人都化作一片虚空。
明苑是被一阵颠簸给弄醒的。
醒来的时候，鼻子里头一阵泥土味儿，不过更冲击的是她的鼻子噗通砸在地上。她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才来得及翻个身，就听到翼逡满脸惊喜，“你没死啊！”
翼逡操纵古剑狠狠把眼前的妖兽给逼开。
明苑仰起头捂住鼻子，现在鼻子里头不仅仅一股泥土的呛人味道，还混着一股鼻血的腥味。
她哇的一下，放开鼻子，鼻血就混着泥土流淌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