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王妃笑道:“顾家姑娘怕是没学过画罢?这画……”她本想说这画也好意思呈上来,不过不想显得太过刻薄,于是憋住了最后一句,只掩唇一笑。
旁边也有擅画的,有几人走过来边看边思索,却都没有立刻出言评判。
“其他画作,技法娴熟,但未免过于刻意,倒是这副,单看花朵就觉得十分清丽。只是遗憾没有完成。”怀王世子看了一会儿,觉得虽然不完整,但是却胜在了特别二字上。
萧国公世子萧远林点了点头,道:“外师造化,内得心源,依我看来,这幅画别出心裁。”
永宁郡主看了看他,笑道:“世子说的甚是……我虽然不擅画,但是顾家姐姐这幅画,我也喜欢。”
赵熙沉思了片刻才道:“适才顾姑娘作画,颇有致虚极,守静笃的境界,只是这画虽不俗,但是到底未成,不好参与比试。也罢,今日先收在一边,回头还请顾家姑娘来别宫画完罢。”
他说完,挥手让常乐把顾清芜的牡丹图收了起来。
人群静了一静,众人看着顾清芜的眼神颇有些复杂,她虽然出了风头,但是却不能参与比试,不过皇帝都说了不俗,便把批评和议论都咽了下去。
顾清芜并不是不能按时画完,往常她练习多以临摹为主,习惯了观察细微了才肯下笔,今日花费了些时候去观摩牡丹的颜色形态,调色时又犯了老毛病,调出了个自己觉得可心的颜色,这才耽误了时间,虽然没有皇帝说的什么静笃境界,但也不是故意。
将剩下的画作一一过目评选,另一边内监们也数完了诗作的墨点,择出了前三,永宁郡主的诗作取了头名,她是今日主角,众人自然没有异议;画作是徐国公府的徐玟月取了第一。最后,扎风筝的仅妙懿郡君一人,自然也是头名。內监将这三样放置在托盘上,跟着众人移步去往射箭场。
一大队人逶迤而行,谭太妃和皇帝走在最前,顾清芜照例跟在最后,这会儿她才抬头看了看前面的皇帝,正低了头和谭太妃说着什么,众人面前的他和那天完全不同,虽然面上也有笑容,只是那笑里威仪多于喜悦,带着些疏离一般,看她时眼神也毫无波澜,跟不认识一样。
顾清芜想了想,觉着自己大可不必在他面前手足无措,那天也不过是个意外,没什么好在意的。
快到射箭场的时候,怀王世子落后了两步,凑到了她旁边,端着个笑脸先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问道:“敢问顾姑娘的画技师从何人?”
顾清芜停了一下步子,离开他远些,然后道:“不过是跟女夫子略学了些技法罢了,今日画也没能完成,让世子见笑了。”
怀王世子笑道:“姑娘虽无名师,但是画技不俗,只是可惜皇上把姑娘的画摘了出来,不然我今日就是拼命也要夺得头筹好赢了这幅画。”
“世子过誉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的确十分喜欢姑娘的画,不知可否请姑娘空了为我作一副?不拘花鸟还是山水都可。”怀王世子的笑脸贴近了些,眼神里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顾清芜再往边上又退一步,今日的宫宴,她既无品级,自然不能带了自己的侍女,而别宫和她脸熟几个又忙前忙后,本来跟她的兰茉也不知去了哪儿,这会附近只剩了队伍尾巴的小宫女们,她们哪里敢管王府世子的事情,一个个仿佛没看见一样,目不斜视的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眼看最末的宫女也要走到他们前头去了,顾清芜暗道倒霉,若是今日再出什么岔子,恐怕谭太妃也不好替她挽回。
怀王世子脸上还挂着自诩风流的笑意,又逼近了一步,语气也暧昧起来:“怎么不答我?可是怕我得了画不珍视?我也听说过你的事情,可是不是人人都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这里跟你起个誓,若是……若是得了你的画,我必珍重爱之。”
今日这顾侯府的大姑娘,容颜殊丽,可排第一,怀王世子跟他父亲是一个毛病,都喜欢美人。其实如果不是听说她退了婚,他倒也不敢明着过来调笑,顾家和张家六礼都过半了,京城哪个不知,如此和被休弃也差不多了,他想着这样不如入王府给他做个侧妃,总比遭人白眼的强。
听了这话,顾清芜心里涌上一股气,她是被退婚了,可这不代表什么人都可以来轻贱她。她不再后退,站定正色道:“世子,请慎言。”
“好好的美人,还是多笑笑好,这般肃着个脸,有什么意思?”他笑着,伸手去摸顾清芜的脸。
顾清芜挥手挡开他的手,怀王世子冷了脸色,也不顾今日场合了,另一只手伸过来就要抓她。
顾清芜小时候也有过淘气的日子,只是后来才被养的越来越规矩,也越来越拘束,再加上她这段日子憋了口气,于是略一思索,抬起腿便冲着怀王世子用力一踹。
怀王世子不料她会伸腿就踢,来不及躲闪,小腿骨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这一下踢得很重,他龇牙咧嘴哀叫着抱起腿跳开,一手指着顾清芜骂道:“你,你,你这是给脸不要脸了,竟敢踢本世子?做什么贞洁烈女的样子,不过是个被退婚的弃妇罢了。”
这话说的难听极了,顾清芜气的红了脸,但也不和他争执,绕开他就往射箭场的方向跑。
跑了没几步,就看见萧国公世子萧远林带着侍从,正快步往这边走过来。
“萧世子好。”顾清芜堵到他面前站定,福身见了个礼,道:“怀王世子在那边扭了脚,我正要去喊人呢。可否请您帮个忙,扶他去射箭场?”
“扭脚?“萧远林停下了步子,皱眉一看,怀王世子正一瘸一拐的过来,嘴里还喊道:“给我抓着她,别叫她跑了。”
萧远林瞬间明白过来,上前一步把顾清芜挡在身后,他本是行武之人,身形高大,这一下把人遮得严严实实。
怀王世子瞧清楚是萧远林,不由一愣,这人和他这样的纨绔子弟不是一路人,虽然他这个世子是皇亲,但恐怕也指使不动他。
“顾姑娘说瞧见世子扭了脚,怎么我看,并不碍事儿?”萧远林道,目光隐有冷意。
他身上带着股肃杀之气,联想到那些传闻,怀王世子气焰立即去了大半,但是又不想在萧远林面前丢人,道:“本世子扭不扭脚,不碍你的事儿,你让开些!”
“若是我不让呢?”
怀王世子正欲开口,忽然瞧见他身后皇帝身边的常乐,太妃身边的兰茉和几个內监一道走了过来,常乐看见他,赶上来几步,笑道:“世子您在这儿呢,叫臣好找,那边比试快开始了,皇上命我来寻您过去。”
兰茉也笑道:“顾大姑娘,太妃娘娘说请您过去看射箭,别想着您那画儿了。”
这两人的眼神在三人身上巡睃一番,神色却并不意外。
萧远林道:“我赶着出宫,正巧遇见怀王世子扭了脚,既然大人来了,还请大人帮忙照料,我就不多留了。”
他现在就离开,是因为家人送信儿说萧府的老夫人那边身体不适,所以才中途退出要回去。
常乐知道这事儿,道:“萧世子快去罢,这边有臣。”
萧远林点了点头,又冷冷的看了怀王世子一眼,才快步走了。
常乐道:“世子扭了脚,可需要叫个软轿子过来?哎,也不知能不能参加比试了呢,要不先送您出去,回头我替您跟皇上禀报一声。”
怀王世子这边没讨到便宜,又想着萧远林走了,他比试起来多了几分胜算,便道:“不碍事,我能走。”说着一瘸一拐的往射箭场走去。
常乐对着顾清芜和兰茉微微点头,道:“顾大姑娘也赶紧过去罢,您可是太妃娘娘的客人,一时不见就叫兰茉寻您呢。”
话虽然是对着顾清芜说的,但是却一字不拉的都进了怀王世子的耳朵。
他适才在大殿上坐的远,到了天香园也没顾上打听,就只听怀王妃说了一句,大约是哪家王爷带进来的。这会儿又听见是谭太妃邀请的,顿了顿步子,又赶忙头也不回的加快脚步走了,谁不知道谭太妃地位尊崇,除了太上皇和皇帝,她排第三没人敢有异议。动她的客人,让怀王知道了,他得脱层皮。
常乐冲着顾清芜和兰茉眨眼一笑,也跟着走了。
第16章
射箭比试没再出什么岔子,徐国公的嫡次子徐勋取了头名,赢得了永宁郡主的那副诗作,而他姐姐徐玟月的画被庄王府的郡王赢去了。最让顾清芜没想到的是,卫彰也让皇帝提溜上场,还取了个第三。
他本是跟着侍卫营的人在一边执勤,比完了捧着妙懿郡君的风筝回队,脸上表情精彩,一众侍卫都憋笑看他。
卫彰瞅见了顾清芜,只是不好过来说话,远远的对她比了个口型,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怀王世子身手算不错的,可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被踢的缘故,手抖得差点把箭射到计分的內监身上去,自然什么也没赢到。
刚才他看见常乐走到皇帝身边回话,随后赵熙冷冷的目光就朝自己看过来,他只觉得一激灵,低了头恨不能缩进地下,谭太妃的客人,难保不是为了皇帝邀请过来的,今日可被母妃害惨了!
比试完射箭,牡丹宴不多时也就散了,兰茉陪顾青芜等了一会儿,各家马车走的差不多了,才送了她出去。
等回了沨春殿,谭太妃已经把华丽繁复的宫装换了下来,头发散开,歪在贵妃榻上,兰岑正在给她揉腿。
兰茉上前道:“娘娘,顾家姑娘回去了。” 她把刚才的事情说了,又道:“好在碰上萧世子,否则真让怀王世子闹出点事情,娘娘的一片好心都白费了。”
谭太妃出了口气,冷冷道:“怀王家这对父子真是色令智昏了。”
兰岑道:“刚怀王妃走前还来这里说了几句话,若不是太上皇打发人给娘娘传话,恐怕还要哭一场。”
才说到太上皇,就见他走了进来,两人忙行了礼退下。太上皇坐到刚才兰岑的位置上,继续给谭太妃揉腿。
“在说什么呢?谁要哭一场?”他进来时听了个话尾,便问了一句。
谭太妃道:“还不是怀王那对儿父子的事情。”她把事情七七八八说了一遍,又带着几分嗔怒的神色道:“说到这个,我想起你早年跟我说的话,我怕麻烦不想做皇后,你就说那做个贵妃,不必履行皇后职责,也省去各种麻烦,结果呢,后宫就剩下我一个,如今皇亲国戚家眷有事儿找我,朝廷命妇的事儿也找我,您倒是不要皇位了,说陪我过普通夫妻的日子,可惜还是不得清净。刚才怀王妃来哭诉,怀王又要纳侧妃,求我做主呢。”
太上皇道:“怀王府里如今都十七八个侧妃了罢?”
“可不嘛,孩子生了一大堆,前几日简王爷把宗正院去年的开支算了算,写了个奏折递到别宫说让我瞧瞧,结果就属他家开支最大,除去岁禄,见天的生了孩子来领赏,瞧得人眼花缭乱的,听说封邑的进项已经入不敷出。说来好笑,刚才怀王妃说,怀王府去岁末生了两个闺女,结果怀王取名的时候忘了,有一个竟然和前头生的闺女重了,弄得那位侧妃跟他闹了一场,府里鸡飞狗跳的,怀王妃也气得不行。”
太上皇皱了皱眉,沉吟了片刻,道:“简王任着宗人令,这些事情如何处置他是知道的,递到你面前来?他倒是会拐弯抹角。”
“这话怎么说?”
太上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还不是想让你看看人家家孩子多,催你赶紧让熙儿立后。只是他不敢跑我面前说这事儿,又不敢催熙儿。”
毕竟宗人令在其他宗室面前是个官儿,但是到了皇帝面前还是臣子。
又道:“说到这个,怀王前段日子上折子给他这世子求恩施,说想去宗正院,这种人有个世子名头都敢如此,真让他领个实职,还不知要怎么胡天胡地,回头得跟熙儿说一声,把这事儿压下来。”
谭太妃眼珠子一转,想着刚才兰茉说常乐被派出来寻人的话,常乐是什么人,皇帝身边素来形影不离的,她不由一笑:“可能不必费这个口舌,熙儿不会给这个恩典的。”
太上皇不知道这事儿,点头道:“的确,熙儿这孩子处事愈发老练了,老臣私下都说见了他心里发怵,只是也更让人看不透,就说这立后一事,他也十七了,看上哪家姑娘,哪怕身份低些,咱们也不会反对,只是他一丝儿口风也不露,连个喜好也让人琢磨不透,听常乐说最近除了京城别宫两头跑,别的事情一概不理,就知道闷头看书,不然就是练武,他那静心殿,比冷宫也不差了。”
谭太妃笑道:“如今你可说不了他,你自己专宠妖妃多年,膝下仅有一子,哪里还好意思说儿子?”
太上皇轻轻打了她一下:“又胡说,自己也拿来开玩笑。”
“不过我最近也常想,要不是遇着我,您这皇帝的日子恐怕不是如今这个样子,熙儿呢,他十二岁就登基了,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就是有你在背后帮着,他也着实不容易,我总想着,若不是我教养他长大,他该和其他人一样,过的更……”
“更什么?你又想说我们父子没了你会更好?”太上皇打断了她,“我跟你说了多少回,当皇子时我是一心想做个富贵闲人的,后来被推倒这个位置上,斗高程,斗北狄,和朝里那帮老顽固吵了十几年架,各种风波,勾心斗角,我早就腻烦得不行了。若不是遇见你,我也不会下定决心按自己心意生活。至于熙儿,他生下来我就把他当太子培养,我也曾经问他是否有别的愿望,可是他说他愿意走这条路,愿意勤政爱民,当个好皇帝。他的的确确是有自己想法抱负的。你呀,就别想没发生的事情,开开心心的,以后这宴会不愿意办就不办了,一概推了就是,回头我让简王不许来别宫烦你。熙儿那边,他既然想当个好皇帝,自然明白立后一事肯定要在这两年办了,宫里有了皇后分担,你就轻省了。到时侯咱们也别尽在几个别宫住着,走的远些,去看看年轻时候去过的地方,再找找山明水秀的好风景去。”
这些话其实她听了很多年了,只是每次再听他说起,总是和第一次一样,心里的感动半分不少,她拉着太上皇的手,把脸缓缓贴上去,道:“我真开心自己来了这里,如今只盼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我说过,这样的日子会很久,我们手里的梧桐花,都不会放下。”
谭太妃贴着他的手,点了点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谭太妃似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道:“在那之前,还是先回京城在宫里住一段儿罢,总不能替别人家孩子办了择亲宴席,倒把熙儿丢在一旁,等他的人生大事操持完了,咱们再想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