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彼时的平城正值盛夏,天气热得人发昏。
晏楚和21岁,沈岁知16岁。
他在校时间不短不长,仅仅半个月,期间他替恩师代课,印象较深的便是教室角落空荡的位置。
沈岁知经常见不着人影,即使来也只趴着睡觉,他起初对这种问题学生并无看法,只觉得她特立独行到与集体格格不入,是个很奇怪的人。
是的,很奇怪,她身边永远热闹,狐朋狗友众多——可她并不合群。
她身上仿佛有层透明的隔膜,这层隔膜平时不会显现,只有在她在人群中时,才会露出破绽。
而沈岁知的言行举止,也无一不表露着她的不可控性。她打架斗殴、飙车犯事、性格极端,她身上有种压抑的狂热,越是危险无法把握的事情,她就越喜欢尝试。
像个身无分文,却还从不玩小牌的赌徒,正是这股子劲,让人不敢靠近她。
对她改观的转折点其实并不复杂,那是他离开平城的前一日,因为晏灵犀打电话嚷嚷着要吃甜点,他便随便挑了家店进去。
店主兴许和沈岁知是朋友,毕竟前台只有她一人吊儿郎当地坐着玩手机,工作服都没穿,显然是暂时看店的。
晏楚和推门而入时,正好有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在结账,他衣着纯朴,与装修精致的店铺格格不入。
他接过沈岁知递来的精致纸袋,笑吟吟道:“谢谢啊小姑娘,麻烦你帮我包装了,我带回去送给我太太。”
沈岁知顿了顿,在老人转身之际倏地出声唤住他:“等等。”
她又去取了块同款甜品,包装好递过去。
“我忘了店里买一送一,拿着吧。”她说,“带回去跟你太太一起吃。”
晏楚和挑眉,没揭穿这蹩脚的谎言,只是在轮到自己付款时,他问:“不是买一送一?”
沈岁知头也不抬,“名额没了。”
晏楚和哑然失笑。
别扭,是真别扭。
-
晏楚和将沈岁知送到家楼下。
她干脆利索地道谢道别一波操作,抬手去拉车门,结果没拉动,于是便转头看他。
晏楚和并不急着给她解锁,侧目对上她视线,淡声:“你欠我的东西还没还。”
沈岁知认真思索几秒,“情债?”
“……”晏楚和说,“我的外套。”
她咳嗽出声,正想试图缓解自己忘事的尴尬,就听他慢条斯理地接了句:“你干洗后把它挂在衣架上,我上次看到了。”
沈岁知下意识质问:“你怎么知道我洗过了?!”
他又用那种看低龄儿的眼神看她,“序号标签还贴着没撕。”
绝了。
沈岁知扶额撇开脸,想到自己当时装傻充愣说衣服还没干洗,就觉得自己活像个憨批。
“你如果想找我,其实随时都可以。”晏楚和对她说道,“不是一定要带着理由。”
“你放——”她莫名脸热,炸毛般扭头,险些爆粗,“放放这想法,我怎么就想找你了?”
晏楚和还是头回见她这副模样,不由觉得新奇,干脆顺着她的话说:“嗯,我说错了,是我想找你。”
沈岁知简直拳头打在棉花上,好在晏楚和很给面子地开了锁,于是她夺门而出,蹭蹭蹭就窜进楼内。
他有些忍俊不禁,在楼下没等多久,就看到某人雷厉风行地提着袋子走来,二话不说从车窗塞入,道:“忙你的去吧。”
目送车辆远去,沈岁知抓了两下头发,还是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怎么自己在这人跟前情绪波动这么大?
半天没想出个结果,她懒得再动脑,转身就往回走,谁知还没推开楼道大门,就瞥见旁边稳稳当当停了一辆车。
她随意瞥过去,看到车号后,不由愣了愣。
姜灿戴着墨镜口罩下车,拎着个暗色包装袋走到她跟前,没好气道:“昨晚忙什么呢,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接?”
“我在晏楚和家。”沈岁知实话实说。
“……”姜灿呆若木鸡。
半晌她艰涩开口:“你们、你们这么快就搞上了?”
“满脑子什么黄色废料?”沈岁知面色不改,“说正经的,出什么事了?”
姜灿注意力被转移,直接气笑了:“还问我,昨晚颁奖典礼你都忘了?”
“姜老板辛苦,月底给你奖金。”
“得了,奖杯拿走,我这出门全副武装,不知道还以为得奖的是我。”
沈岁知接过袋子,笑道:“那可不是,应付记者挺累吧,我请你吃顿饭?”
“别。”姜灿摆摆手,“你可赶紧把新歌发出来吧,鸽多久了,歌词还没写好?”
沈岁知想了想,终于给出了个好消息:“歌录好了,我现在回去搞后期,大概今晚六点之前可以交货,微博营业你看着来吧。”
姜灿瞬间两眼放光,忙不迭把人给催上楼,自己则赶紧去SZ个人微博给新歌预热。
当天晚上,微博热搜榜前排空降两个标题——
【SZ新歌】
【SZ路人图】
作者有话要说:掉马倒计时:2天。
依旧20个红包。
第15章
SZ的微博有几百万个粉丝,但鲜少发表与个人有关的东西,基本都是姜灿负责营业,这是众所周知的。
但即便如此,当新歌将在当晚发布的消息放出后,还是迅速惊动了广大粉丝群众,相关热搜被使劲儿往上推,都在猜测SZ本声是什么样。
其实SZ连性别都是迷,所以这次新歌由她独自编曲作词演唱,这噱头实在是大,再加上金曲奖的热度还没过,便引起广泛关注。
当晚八点整,音乐平台正式登录SZ的新作——《生》。
眨眼间评论便攻破四位数大关,演唱女声低沉悦耳,有几分烟嗓味道,揉着恰到好处的漫不经心,极具辨识度。
伴奏简单干净,主旋律由吉他撑起,是低而和缓的曲调,歌词随之流淌而出。
“我生于初升的朝阳,死于烂醉的清晨,等到暮老白头,才迟迟下葬。”
女声淡然而慵懒,“命贫瘠得像野草,早早消陨,也不知何时能被埋掉。”
……
歌曲进入尾声,吉他落下最后余音。
她低声唱:“这是个不适合停留太久的世界。”
-
沈岁知面无表情地刷新着微博热搜,关注重点对象却不是自己的新歌,而是那个明晃晃的【SZ路人图】。
十分钟前,这个标题空降热搜榜预备役,此后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一路攀升,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沈岁知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这么喜欢扒人马甲?
她再次戳进去那条爆料微博,图片赫然是先前姜灿全副武装来找她时被拍下的,不过好在她只给镜头一个模糊背影,并不清晰。
电话开着免提,对面的姜灿骂骂咧咧:“这什么事儿啊,怎么还有狗仔跟着我?”
“多大点事。”沈岁知不慌不忙地拎过一听冰啤酒,单手取下易拉环,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冷意。
她喝了两口,才继续道:“让他们猜去呗,就当给我涨热度,正好刚发歌。”
姜灿闻言,沉默思忖片刻,觉得她言之有理,但放着不管随事件发酵好像也不是回事。
“我再观望观望吧。”姜灿头疼道,“愁死我了,为了保住你这马甲,真是得时刻当个地下党。”
“姜老板加油,辛苦了。”
沈岁知笑吟吟说了句风凉话,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
掉不掉马其实她并不是多在乎,起初披马甲只是为了方便,毕竟她本人的公众形象并不是什么善茬,她也懒得改变他人看法。
作词只是因为热爱,她不希望这沦为哗众取宠的工具。
沈岁知并不关注网上那些有的没的,她打开笔电戴上耳机,开始整理灵感文件夹里的文档,两耳不闻窗外事。
直到姜灿抓狂的声音穿透耳机——
“沈岁知!你人呢?!”
沈岁知摘掉耳机,顺手把免提音量调小,“我在。”
“你不是睡着了吧,我喊你那么多声都不应?”
“我在认真工作好吧?”她蹙眉,“没事儿我就吃药进被窝了啊,困了。”
“别别别,你看看热搜啊我的姐!”姜灿听上去已经快要崩溃,“有人把你和SZ扯一起了!”
沈岁知闻言挑眉,调出微博页面,还真看见了个【SZ沈岁知】的标题,热度还不低。
“背影都能认出来,我有私生饭?”她玩笑道,指尖点击进去,就看到众网友的猜测和证据合集,但评论区清一色扯蛋,压根不信。
甚至有不少人说,沈岁知怕不是走黑红路线走上瘾了,凭借名字巧合就蹭SZ的热度,简直厚颜无耻。
沈岁知只觉得有趣,尤其是看到上述类型评论的点赞都还挺高以后,她才萌生点看戏的念头。
“这怎么都乌烟瘴气的?”姜灿应当也在翻看微博,忿忿不平道:“你干脆把马甲脱了算了。”
“我自己吃自己的瓜,这不挺新奇?”
这么说着,沈岁知饶有兴趣地继续浏览网友发言。
但很快,她的眼神就冷淡下来。
姜灿听到她那边没动静了,莫名心里慌,便试探着问:“你看到了?”
沈岁知嗯了声,边拖着屏幕往下滑,边阅读上面的文字:“酒驾飙车、打架斗殴、包/养鲜肉、教唆吸/毒……”
真真假假的罪状太多,她适可而止,还有心思问姜灿:“原来我是这么坏一女的?”
语气轻松愉悦,完全没当事人的自觉。
姜灿摸不准她态度,酝酿片刻,安慰道:“不用难过,我在联系公关,明天保准还你清净。”
沈岁知向来是个语不惊死人不休的主,这点姜灿一直都知道,但有时还是会猝不及防被她的发言惊到。
正如现在——
她说:“我为什么要难过,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姜灿怔住。
兴许是因为这话太锋利,而本人还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姜灿张口无言,最后也只干巴巴道:“那你……也得澄清吧。”
“作用不会太大,毕竟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看到的,真实性并不重要。”沈岁知语气平淡,好似在讨论陌生人的事:“所以我觉得放着就好,他们骂够就消停了。”
“其实清者自清这个道理就是狗屁。”她哑然失笑,“流言蜚语多了,谁也不会在意真相。”
正义,正义是什么东西?
正义就是人多力量大,墙倒众人推。
沈岁知始终明白这个道理。
她放弃自救,也没人会来救她,更何况她根本不需要那些。他人的指指点点并不能对她造成多大伤害,充其量不过让她晚睡半小时。
“我已经跟公关和微博那边联系了。”姜灿说,隐约叹了口气,“要不你先睡吧。”
沈岁知登时应好,她是真觉得困了,干脆利索同姜灿说了拜拜,挂断电话吃完药,心平气静地上床歇息。
-
翌日。
天色将明,沈岁知悠悠转醒。
这晚睡眠质量称不上多高,她起床时头都有点懵,半闭着眼从床头摸索到手机,先看时间,还挺早。
她查看未读消息,姜灿发来两个字【好了】,她才想起险些被自己遗忘的微博热搜事件。
果然,再查看热搜排行榜时,已经是清一色的正常画风。
说不上高兴或者什么,沈岁知内心挺平静的,除去网络上的小风波,今天还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她翻身下床,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抹洗面奶之前,她对着镜子观察脸侧伤痕,看着有点儿肉疼,希望别留疤。
也不知道自己最近到底是倒了什么霉,见血这么频繁,右手伤还没好利索,这又添了两处。
沈岁知郁闷不已,上好药后她贴上创可贴,心想反正自己戴口罩,就算运气不好在晏家撞见晏楚和,她也不怕露馅。
换好衣服后,沈岁知便准备出门,她之前买了双高跟短靴,一直没机会穿,正好能搭今天的衣服,于是她想也没想就抬脚蹬上了。
出门的时候她只觉得左脚后跟不太舒服,以为是新鞋的原因,就没过多在意,径直打车前往晏家,准备去给晏灵犀上课。
沈岁知坐在车后座,望着窗外发呆,估摸着从最初自己心不甘情不愿接下家教这个活,至今竟然也过去大半个月了。
这段时间倒没自己想象中那么难熬,晏灵犀是个有灵性的小姑娘,有趣得紧,学习态度也端正,并不会让她头疼。唯一的变故就是晏楚和,在此之前她始终觉得那人就是云中月天上星,跟她这种黑恶份子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但他这人……还挺好玩的。
沈岁知念此,自己都未曾注意微扬的唇角,直到司机通知她说到了,她才收回早就飘远的思绪。
结账下车,沈岁知走向晏家大门,但没迈出去几步,她就倏地停了下来。
左脚后跟还在隐隐作痛,她皱起眉头,怀疑是鞋里硌了东西,所以就尝试着抬了抬脚,真皮狠狠从肌肤上碾磨,她疼得差点骂人。
感情这鞋还磨脚呢啊?
沈岁知欲哭无泪,强撑着来到晏家,一瘸一拐坐上沙发,佣人见此过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忙,她摆手婉拒,佣人便出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沈岁知也只不过是想趁没人给脚后跟贴个创可贴,此时看客厅只剩她自己,赶紧单手把鞋给脱下,放在脚底半踩着。
她看了看,脚后跟都已经开始渗血丝,她看得牙酸,忙从包里翻出创可贴来,抬起腿就要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