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他剪完了指甲，洗完了头发，又刮了刮胡子，话杂七杂八地扯了一箩筐，可是他还是依然安安静静地躺着。
林冉看了一会儿，再也轻松不下去，握住他的手落下泪来。
“周培，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不然怎么舍得这么久都不理我，还害得我为你哭了这么多次。”
她喃喃着，眼泪一滴滴落到了他的手上。
手指好像动了一下，她只顾着哭没留意。
直到他虚弱地说了一句：“冉冉，别哭。”
周培醒来后吃得不多，话更不多，满屋子就只听到林冉吱吱喳喳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
“那我以前和你说话你都能听到吗？”
笑：“……偶尔。”
“那我刚才说得话你都听到了吗？”
“……嗯。”
林冉还想再问，就被医生给赶走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发现周培眼睛又合上了，她捂着嘴差点大哭起来。
医生白她一眼：“病人还很虚弱，他只是睡了，要保持安静，以后他醒来的时间会越来越长，有什么话可以以后再说，还有他以后的康复等疗程，家属也要多配合。”
林冉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幸好她们当初没公证，不然她就连家属都算不上了。
林冉几乎搬了进来，天天长在医院里，也不敢和周培多说话，他醒了她就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他睡了，她还是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看得医生都看不过去了，提醒他：“病人已经可以交流了，语言交流不是眼神交流。”
林冉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其实她不只是担心周培身体，周培明显好转了很多，都已经开始靠坐在床上看书了，脸颊也丰润了起来，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从他没出轨，还是从她真出轨开始呢……
他可能也没想好，所以俩人经常大眼对小眼，都不说话。
不过该说的总是要说的，林冉从别的地方开口。
“你……奶奶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其实……你不是……”
周培淡淡接上：“我不是她的孙子，我在这次去之前就知道了。”
他垂下眼睑，手指无意识摩挲书页：“很多事情其实都有痕迹，只是我不愿去怀疑，上次吴瑶去找你我才下了决心去查，调查的时候才被她钻了空子把你带走。”
“被带走”的某人也有点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她问：“你恨她吗？”
周培沉默了一会，慢慢摇了摇头：“不恨，却也不想再见她了，不过还是希望她能好好的。”
林冉再开口有些欲言又止。
周培放下书：“是不是想问我新园是怎么死的？”
林冉连忙表明立场：“我相信一定不是你害的，你不要再自苦了。”
周培挑动嘴角：“冉冉，你错了，她真的是我害死的。”
周培最后一次见赵新园的时候，刚陪林冉试完了婚纱，而他，本来是去说分手的，可是怎么能抵得过林冉的热情，何况他根本无心抵抗，被她拉着去试婚纱。
林冉那么爱漂亮的人，因为知道他囊中羞涩，也没要求定制，只选了一个品牌的成品。
但是依然美得耀眼，周培看见她走出来的一瞬屏住了呼吸。
然后胸口就是闷闷的疼。
再拖下去伤害会更大，他明明都知道，却还是舍不得。
眼前的人毫无所知，她笑的那么甜，在他面前转身，还催促着：“给我拍几张照片啊。”
周培拍了下来，想着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他可爱美丽的深深爱着的小新娘。
试完了婚纱，林冉就催促他去试穿礼服。
然后在他进去的时候把她的照片设为了他的屏保。
以前他的屏保就是她的照片，结果最近又成了官方的风景照，可惜她最近忙着要出嫁也没拍什么好照片，这次拍的这么好看，当然要换上啦。
不仅让他时时看见她，更重要的是，宣示主权！
这个男人马上就要成为她的了！
一直到把林冉送回家，周培到底还是没说出来，他想，对着林冉他可能永远没办法说出口。
所以，他决定第二天上班时候去找林建如解除婚约，说完以后他就躲进医院，再也不要见林冉一面。
他每次去医院都会检查一遍，生怕漏出马脚，而那个当时处于锁屏状态的手机，就是他的百密一疏。
赵新园发现的时候，他正在和她说她出院后的打算。
看得出来赵新园想回去，她学的是金融，而他是计算机，哪怕不进企业，在家里买股票或者做软件，也可以赚钱，不仅仅是维持生计。
当周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赵新园的眼睛都是亮的。
他看了一会儿说：“新园，等我们回去了就领证。”
第83章
赵新园问：“周培，你是在可怜我，还是因为我救了奶奶？”
他低声：“新园，我不能说忽然爱上你什么的，爱情什么的之前我试过了，结果……并不遂人愿，对我而言娶谁都是一样，我们之间有情分，而且这么多年互相了解，结婚后一起照顾奶奶不是很好吗？”
赵新园听了反而轻松了许多：“周培，这才像是你的真心话，如果你忽然说爱上我我反而不相信，不过这也像你的风格，高效，务实，不过……你真的不在乎我的腿吗？”
周培嗯了一声：“既然总是要结婚，比起去重新认识磨合另一个人，还要接受失败的可能，新园，比起别人，还是我们更合适，事实上以前我也觉得你是我妻子的最佳人选。你知道我这个人的，一直以来，我想着的都是给你和奶奶更好的生活。”
赵新园的神情完全放松下来，终于彻底相信他的话，甚至还开起了玩笑：“我知道，最起码在林冉出现之前确实是，只是后来你有些走火入魔了。周培，你是怎么试的，能不能告诉我？”
周培沉默了下说：“说出来挺可笑的，我刚进公司，她就出国了，一直都没怎么见过面。”
赵新园果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周培抬眼望了望天边的夕阳，苍凉寂寥的颜色，曲终人散落幕的时刻。
猝不及防的散场，但是总算还有人在笑就行。
这个结果，赵新园，奶奶她们总是满意的，还有林冉，其实她大概也不会难过很久，他曾经在书房里听到过她和徐容的话，那时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觉得他身上的飞扬自信对照下，自己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可笑他当时还拿着票想约林冉出去。
徐容走后，林冉哭得很厉害，像是天都要塌下来，可是最后她不也是走了出去。
而他，甚至不如徐容当年在她心里的地位。
起码，徐容是靠自己吸引的她，而自己只是靠着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产生了依赖而已。
多么值得庆幸，他的准新娘与他不同，她并不是……非他不可。
所以短暂的痛苦过，她还可以有很好很好的人生，总有一天，她会遇到另一个让她怦然心动愿意偕老的人。
就像她曾经为徐容哭得撕心裂肺，后来还是一心想要嫁给自己一样。
可是当年他没有预料到这些，那时林冉的哭声把他所有的热情和念想全都浇灭。
后来他跟她说自己有了女朋友，林冉的脸上是失望和难堪，却没有一丝的伤心。
甚至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能感受到林冉的冷淡，果然如他所料，只是消遣玩玩而已，未必有恶意，却也不认真。
真的不知道当年他是怎么鼓起勇气在那个雨夜等在她家门前。
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却发现要不起。
林冉很快就出了国去完成她的学业，还有两年。
漫长的让人绝望。
想要缩短和她的距离，在当时人手资金技术都不成熟的昊翔，他忙得一时都停不下来。可是再忙，稍微有一点空闲，他也会看着手机上的头像一遍遍地想要跟她说什么才能引起她的注意，能多靠近她一点点，可是最后都是徒劳，发过去的永远只有在吗，吃饭了吗，下课了吗这些句子。
毕竟他的世界本来就这贫瘠，比起有趣难道能比得上她身边的那些人。
还有那个徐容，呵……
他查过资料，徐盛的第二个儿子，XX大学的风云人物，他像是做贼一样去偷窥对方和朋友的INS和其他可见的社交网络，看着对方丰富多彩的生活来映照自己的乏善可陈。
后来他攒钱去美国一趟，林冉接待他时也不冷不热的，他却依旧开心。
毕竟他在飞机上就做好了，林冉不愿见他，他直接就返程回过国的打算。
可是林冉来了，还带着他看了几个据说十分有名的地方，其实去了哪里他根本就不知道，只记得身边的那个人了。
这个人漂亮娇气，有许多许多不经意流露的小调皮，和无法掩饰的许多许多对他的不喜欢。
她有洁癖，讨厌麻烦，逛街的时候走路特别的快，平时却又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只喜欢懒懒躺着。她有点小傲娇，虽然听惯了别人的称赞，但是如果假装无意夸她的时候，她还是会很受用，眼睛都会微微眯起来。
她不爱上课，却依然认认真真的读书，成绩还不错。
那么娇气却又臭美，明明出去玩，还要穿着小裙子和精致的高跟鞋，走几步就喊累，如果是在室外，一个上午起码要擦两次防晒霜。
而且还挑食，不爱吃西餐，又嫌弃这里的中餐厅不好吃，自己却学不会做饭......
这么多这么多的小毛病，他却更觉得喜欢。
甚至于，他回来后就拼命地揪着每一点的时间去学做饭。
虽然心里想着可能他回来了林冉就会提分手，可是……万一呢……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万一。
他表现突出，林建如让他带着团队出国，这是给他的考验，更是给他的机会。
林冉还是不冷不热，可是他已经知足，总算有个男朋友的身份，找个理由就能去看看她，还能给她做做饭和她聊聊天。那些天他还要攻坚项目，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心里却高兴的像是要飞起来。
林冉有一次问：“你怎么记忆那么好，我几天前说的话你都还记得？”
其实哪有什么好的记忆，只是她每句话他都翻来覆去想好几十遍而已。
很少人能接受这样春风化雨的关怀和体贴，林冉越来越接受他，他欢喜之余更生了深深的忐忑，她只是习惯人照顾，喜欢必然依赖，依赖却并非喜欢。
直到沙发上她泪眼婆娑地问他，他的心都满的想要炸掉，亟需一个突破口。
他把她不能诉说的情意都诉诸在绵长细密的亲吻中，度过了一段仿佛梦一样的生活。
直到林妈妈过来，她看着他的眼神充满警惕和不屑。
“不管你想要什么在我们家都得不到，以后请离我女儿远一点。”
他想，他确实该离她远一点，因为他已经得到了许多他不敢想的东西，心在每一次胀满之后又会迅速陷落成为一个黑洞。
欲望就是魔鬼，永远不能餍足，只想要得到更多。
每次亲吻的时候，他都努力着想把她整个人生吞下去的冲动。
而在国内，新园还在病床上随时可能醒来，这是他的责任和推不掉的义务。
他不敢再索取，还没有得到就已经如此疯魔，得到后又叫他如何放手？
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项目上，没日没夜的赶工，终于提前完成了任务，可以早早回国。
在快离开前林冉来找他，她说对他是喜欢到不想和他分开的那种喜欢。
他居然还能狠下心说分手，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可是最终还是没分掉，大概是因为他本来就没那么坚定的分开。
就像一个人睡着时做了一个美梦，忽然被惊醒，哪怕已经认识到只是一个梦，可还是忍不住闭着眼想让美梦延续下去。
而这个梦居然真的延续到了现在，差一点就可以美梦成真。
也终于到了梦醒的时分。
在他回忆的时候，身后有个小男孩跑过来：“哥哥、哥哥，你的手机掉了。”
周培双手推着轮椅，赵新园接过手机，随手按了一下开屏键，看着上面巧笑倩兮的照片，她有点意外：“周培，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追星了？”然后她的笑容慢慢隐下去：“这个人……看着怎么这么像林冉？”
无法隐藏，无法隐瞒，不只是那张照片，还有他脸上来不及收起的情绪。
他们之间太过了解了，他可以扯着赵新园绝对不可能看穿的结婚理由。
赵新园也能一眼看穿他所有的慌张、落寞和痛楚。
最后只剩下他一直一直的保证，还有她一再一再的推脱。
周培的保证很简单，他会解除婚约，带着她和奶奶回去，三个人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就像以前一样。
而赵新园从始至终只有一句话，要周培抓住自己的幸福，不要顾及她。
两个人僵持不下，最后周培斩钉截铁的下定论：“你不用再说了，我已经和林建如约好了时间，明天上午我就会跟他说解除婚约的事情。”
赵新园静静看着他：“周培，告诉我你到底多有爱林冉，看见她伤心会难过的想死吗？”
赵新园一贯冷静，很少会说出这么感性的话。
周培没吭声，但是不自觉顺着她的话想起如果他去解除婚约……
那林冉得哭得多厉害，仅仅这么一想，他的眼圈就有些发红。
赵新园轻轻笑了：“是的吧，可是周培，如果我看到你伤心，我也会比死了还难过。”
她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所以，哪怕我死，我也不要你伤心。”
他当时心绪烦乱，没有注意她异常的语调和衰败的神色。
只丢下我一定会解除婚约，你和奶奶在这等我的话就匆匆离开。
然后在第二天凌晨就接到了赵新园自杀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