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是一名刚下班的、背着电脑做兼职的程序员，但不知道为什么，头顶只有稀疏的几根头发，年纪轻轻，脊背竟然弯了，满脸写着沧桑。
“不买！”
夏老师的忧愁立刻自愈了——至少她退休了，不用加班。
当然，对比带来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回到家，刚打开客厅的灯，夏冬梅便见寇依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投来控诉的眼神。
“怎么了这是？”夏冬梅问。
寇依冷哼一声：“你看看表，现在几点了？”
“十点。”
寇依不接茬，继续道：“一个女生这么晚才回家，你知不知道她的家人会很担心？”
夏冬梅：“……”
寇依：“你知道错了吗？”
夏冬梅额头上青筋一跳，放下包，伸出了巴掌：“你过来，再说一遍。”
寇依才不会傻乎乎地过去。
她后退了两步，继续找茬：“快交待，和谁出去了？不能早恋影响学习，知道吗？”
夏冬梅真想一巴掌打死这个戏精。
寇依火上浇油：“你不说，明天我就打电话问你们班主任了啊！”
砰。
夏冬梅脑袋里最后一根筋断了。
她抄起扫帚，还没打，寇依就一溜烟儿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两人隔着门吵架——
“家暴是犯法的！”
“家暴个屁！我只是在清理垃圾！”
寇依摇头叹息，怎么回事，夏老师谈起恋爱还是这么暴躁！
回到书桌前，寇依打开微信，点开那位开黄莲上瘾的黄中医的头像，凝重地打字道：“老黄，我觉得你快没有舞伴了。”
看两人的聊天记录，最新这条之前，赫然是黄中医的通风报信——
“丫头，你奶奶这两天都没来跳舞，有人看到一个男人找她，据说姓唐。”
他们十里铺街区，没有秘密！
·
没有秘密的十里铺街区中最朋克的广场舞队今天迎来了新的dj。
原本负责放歌的老王叔开心得合不拢嘴，将切歌的最高权限转交给寇依，自个儿欢喜地溜进了舞池，像一条终于遇见水的鱼。
寇依蹲在音响旁边，摁开了最近广场舞界最流行的《别问我什么叫迪斯科》，动作利落，行云流水。
为了搞清楚冬梅姐最新的感情状况，寇依放弃了和自己亲哥搞关系的机会，将直播时间调到了中午。
盘腿坐在音响旁，寇依锐利的目光在广场四周巡视，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目标。
就在这时候，郁猝了一个晚上的唐教授登场了。
他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出门之前用鸡蛋热敷了昨晚上失眠带来的黑眼圈，又喷了之前出国参加会议时专门买的香水。
整个人焕！然！一！新！
他昨晚上用做学术的方法深刻而彻底地思考了小夏姐为什么不主动联系他的原因。
他先列举了所有可能性选项，然后一一打分，最后赋上权重，计算出了最有可能的选项：
小夏姐有更喜欢的人！
不然，以他们过往的情分，以他的帅气和有趣，小夏姐怎么可能躲着他呢？
假设有了，接下来就需要验证。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来到了最热闹的广场舞会。
“每当迪斯科音乐又响起，假装我们还是在一起。我能听到你的心脏咚咚跳，你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广场舞的歌词仿佛说尽了唐教授的心声，一瞬间，他泪目了！
然后，他这双泪眼婆娑的眼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夏姐的孙女！
准确来说，是小夏姐收养的孩子。
唐教授功课做得到位，加上记忆力惊人，夏冬梅老师只远远地给他指过一次，他就牢牢地将寇依的身影记在了心里。
毕竟，这是他追求小夏姐路上的一只拦路虎。
但他现在必须要得到对方的帮助——他要知道小夏姐身边到底有没有潜在追求者。
唐教授下定决定，整了整衣领，振作精神地朝着寇依走去。
这一边。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身影，寇依的心情从激动、复杂，最终变成了斗志昂扬。
她心中冷笑一声：得，她没去找茬，对方反而自己找过来了。
胆子可真大。
她倒是要看看，对方有什么资格，让她的夏老师神魂颠倒！
两人同时心怀鬼胎。
又同时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
更同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于是，在眼神对视的那一刹那，两人纷纷拿出了自己最好的演技——
唐教授：“小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寇依：“梦里？”
说完，两人都愣了。
他们总觉得这个对话，有点画风不对。
第14章 battle
尴尬是不可能尴尬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尴尬的。
笑话。
这等程度的尬聊，怎么可能挡得住心怀鬼胎的两位大佬？
只见唐老先生微微一笑，绅士地伸出手：“那更应该认识了，幸会。”
寇依心里冷哼一声，也伸出手，心想——
假模假样。
当然，吐槽归吐槽。既然两人默契地将开头设定为“忘年交”模式，为了不崩人设和剧情，纷纷拿出了陌生人尬聊的本事。
与此同时，不着痕迹地从对话打听自己想要得知的消息。
比如说——
寇依知道了唐霈的真实姓名，知道对方在国内一所知名大学工作，现在被本市A大返聘，没有结过婚，家里还有一个外甥。
唐霈呢，也知道了小姑娘现在没有工作，正家里蹲着，和奶奶生活在一起。
嗯，她的奶奶目前有三个追求对象。
分别是中医老黄、西医老吕，还有一个是街东头的牙医老陈。
三个人都想和她奶奶跳舞。
彼此之间经常靠斗舞争夺奶奶的舞伴位置。
唐霈：……
他脑袋有点疼。
“你你你你要跳舞吗？你你你你要跳舞吗？”
两人在说话的间隙，dj寇依又切了一首歌，歌名叫《你要跳舞吗》，十分应景。
舞池里，夏冬梅老师沉浸在音乐里。
她站在最前排，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舞动。许多小年轻觉得广场舞Low，一是因为广场舞曲太过通俗易懂，不是《月亮之上》就是《小苹果》。
二呢，跳舞的阿姨们大多没什么舞蹈基础，加上有一定的年龄，身体四肢没有年轻人活泛，跳起舞来难免奇形怪状。
但冬梅老师不一样。
她肢体协调，四肢放松，节拍一流，明明是一样的舞、一样的动作，夏冬梅做起来，就有一种特殊的美感。
这种美感，叫做天赋。
唐霈的思绪回溯。
他还记得少年时，他第一次见到小夏姐，对方光着脚，穿着破洞的花格子衣服，小小的一只，偷偷在河滩的沙地上练一支不知名的舞蹈。
他当时就想，她是河滩草丛里的精怪变的吗？
后来熟悉之后，他才知道小夏姐的舞蹈都是和电视里学的。
小夏姐在别的地方脑子不灵光，但在跳舞上却是记忆力一流，往往看一次，就能复原所有动作。
当年，她心里暗自筹谋，立志要去剧团当伴舞。
后来，因为年代特殊，剧团早早解散了，她没当成伴舞，也没能做一份和跳舞有关的工作。
而他呢，也没能兑现承诺，被迫走上另外的道路。
两人就像被吹散的蒲公英，飘落两地。
几十年后有缘再相见，但两人中间已经隔着许许多多的物是人非。
唐老教授被学术占满的思绪里，难得地多了几分惆怅。在他怅惘时，寇依悄咪咪地上网，用internet的强大功能搜索出来了唐教授的资料。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
这是一个拥有百度百科的男人！
某重点大学的物理学教授，发表若干英文名的期刊，主持过国家级课题，获得什么什么奖励，享受某种特殊津贴，拥有某某学者的title。
以上省略的东西，寇依都看不懂。
她只是一个卑微的的本科生。
她只知道唐老教授看上去非常有排面。
可这样的人，怎么会和冬梅老师有过去呢？他……真的和冬梅老师有可能吗？
不是寇依妄自菲薄，她自认为她和夏老师在精神和人格上足以和任何人平起平坐。
但，不同人的生活方式是有差别的。
一个人喜欢学术，整天研究深奥的理论；另一个人沉迷于广场舞和厨房，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会有话说吗？
如果无法沟通的话，那在一起的意义是什么？
何况，她还不知道唐老先生是否如他所说的，没有结过婚，现在没有交往的对象。
寇依满腹疑问。
这件事换成旁人，或许在得知唐教授的现实条件之后，会开心地放下所有疑虑。
唐老教授这样的主流社会的精英，上哪里找去？
但寇依却认为，这恰恰是这段关系中最致命的地方。
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思维方式，不同的生活。
他们能够在这些诸多的不同里，找到彼此能够结合的点吗？
还是说，唐教授和许多爱好复古、国风和情怀的年轻人一样，只想在年老的时候，来找机会完成年轻时未尽的遗憾？
想到这里，寇依不由得皱眉，看待唐教授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审视。
“唐叔说，搬到这个小区，是因为有熟人在。”寇依试探，“然后呢？”
唐霈回过神。
然后呢？
他懵了一下。
当然是和小夏姐在一起，让他照顾她啊。
如果不是当年经历特殊时期，他已经会说通父母，将小夏姐娶回家。
虽然命运使他们分离，但现在有幸重逢，他当然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可这些话，能和小夏姐的孙女说么？
……我的目的就是娶你奶奶？
会被打出去的吧。
唐霈不知道，他的这点迟疑，悉数被寇依看在了眼里，然后解读出了别的含义。
“哼，果然是撩了就走的渣男。”
寇依在心中暗暗地想。
有上辈子的经验教训，寇依当然想给夏老师找个老伴。
但就算找，也不能随随便便是谁就可以啊？别的不论，至少眼前这个打着怀旧的名号，心里却半点计划的唐教授不行。
一看就不是过日子的人。
夏老师要真的和他在一起，指不定要受多少气。
何必呢？
想到这里，寇依飞快在心底计划好接下来的拆散事项——首先，她就要唐教授知难而退。
DJ寇依换了一首歌。
这是一首双人舞曲，也是夏老师经常和舞伴跳的曲目。
夏老师的舞伴按月轮换，这个月正好是那位开黄莲上瘾的黄中医。
黄中医在舞伴被陌生人叫走的第三天，终于重新见到了夏冬梅老师，一时间莫名感动。
他跳舞一般，奈何队友的水平太高，带着他也能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此刻，唐老先生心底已经开始泛酸了。
他自忖经过之前的尬聊，与眼前的小姑娘不再是彻底的陌生人，想到自己的来意，他装作不经意地试探道：“那个穿黄衣服的，跳舞像猴子的男人，他叫什么名字啊？”
跳舞像猴子。
寇依四处打量，发现广场上跳舞的男性中，只有黄中医一个人穿了杏黄色的皮夹克。
“问他干什么？你认识他？”寇依反问。
唐教授胡扯：“长得有点像我的表弟。”
他的倒霉表弟早去世八辈子了。
寇依继续挖坑：“他就是你要找的熟人？”
“可能吧。”唐教授说，“你知道他吗？”
“当然。他是我们十里铺唯一的中医。和他跳舞的就是我奶奶，两人关系非常好，经常一起玩。”寇依不吝暴露自己的身份。
关系非常好？
一起玩？
唐教授一口老血闷在胸口。
他小夏姐怎么能和别人跳舞？舞伴长得还没他帅！
寇依火上浇油：“你知道，黄中医的老伴早年去世了，这些年一直一个人过。如果两个人互相觉得合适的话，说不定今年就有外公了。”
你的外公是我！
看清楚了，是我！
唐教授内心波浪汹涌，面前却还得需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整个人情绪波动之大，距离内伤只差一毫米的距离。
偏偏寇依还要雪上加霜。
“你是黄中医的老朋友吗？那真巧了，到时候日子定了，请你一起来。”
砰！
唐教授脑袋里的弦，断了。
“不行。”他说。
寇依挑眉：“为什么？”
唐教授咬牙说：“黄中医这个人我认识，人品一般，不爱干净，听说还有肝硬化。你要劝你奶奶好好考虑。”
寇依目瞪口呆。
这……太拼了吧。
成年人的世界这么复杂吗？为了诋毁情敌，不择手段是不是？
唐老教授乘胜追击：“我看跳舞还挺好玩的，我能加入吗？”
“……你？跳广场舞？”寇依看了一眼唐教授讲究的穿着，文质彬彬的眼镜，沉默了。
“怎么，不可以吗？”
寇依想象不出唐教授跳广场舞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