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地步,钱宝丫不再作假,红着脸厚着脸皮吃了两块垫肚子。
“我叫卫斯年,小姑娘,你的呢?”卫斯年品着苦咖啡低眉问道。
“钱宝丫,我叫钱宝丫,金钱的钱,元宝的宝,丫头的丫。”钱宝丫老实作答,手指在桌面上写下那三个字。
随后她干脆趁着话头把自己最近做的事说了说,最后提出疑惑,想请对方帮忙瞧着指导一下。
卫斯年静静地听着,等她讲完后,他看了眼窗外,问她之前没音信的那些稿子有没有备份,下次可以拿来让他看看。
得知他愿意指导,钱宝丫心情振奋,立马说道,“不用下次,我随身带着呢,先生若是现在有时间的话……”就帮忙看下呗。
有机会就立即抓住,不然下次遇见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卫斯年放下杯子伸手示意,钱宝丫立即麻溜地把放在花篮底部用报纸包着的一沓稿纸拿出来奉上。
在对方低头翻看的时间里,钱宝丫忐忑地等待着,气氛一时静谧无声。
傍晚的时间,咖啡馆里很安静,煮咖啡豆的香气飘在鼻尖,窗外的光影投射进来,街边一队大沿帽巡警气势汹汹地跑过。
如此宁静的氛围,令人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一刻钟过去,卫斯年抬起了头,放下那些稿子双手合十放在桌面上,目光看向钱宝丫。
第20章 一朝回到解放前20
钱宝丫被他看得坐立不安,试探地问,“怎么样?是写的不好还是没摸着脉络?”
不然那么可怜的过稿率,都要让她产生自我怀疑了。
卫斯年摇头,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先就文稿点评起她在其中的不足和优点,完后总结说道是以她小小的年纪能写出这样的东西已是不错了,应当再接再厉,不要气馁云云。
事实上,以她这样的水平,不说十之七八能被编辑选上,其中四五还是可以通过筛选见报的。
“只是你忽略了一点,每个圈子都有隐形的规则,文人圈同样如是。”
卫斯年谆谆告诫,提点着被钱宝丫忽视的那些附带条件。
报社刊登的文章不是随便选的,大多都是编辑找文学界的一些名人学士约稿而成,剩下的一小部分才从投稿中选取,且中选者基本都有他人推荐。
好文章是必须的,但推荐人也很重要。
找一个在业内有一定名气地位的学者带入门,能够有更大的几率融进文学圈子,不然只能多走弯路多尝试,直至幸运地找到赏识的编辑伯乐,然而这需要花费许多功夫,就如同钱宝丫现在这般。
钱宝丫听后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文人圈的潜规则嘛。
像她这样没人带没人提携的小透明,闷头扎进去只会撞的头破血流,怪不得努力准备了那么多却屡次不中。
想到此,钱宝丫不由有些颓丧。
本以为写文章门槛低,以她现在的条件做这个是最好的选择,没想到里面还藏着别样的门道,实际上入门水平线真不低。
就在她情绪低落之时,卫斯年取下别在口袋的钢笔,翻到最后空白的稿纸,行云流水般写下一封推荐信。
“我与这间报社的主编有点关系,你下次往那里投递时记得随上这个,应当容易过些,等攒下了基础再尝试往其他报社投稿。”
“万事开头难,贵在坚持。”
话落,他将推荐信连同稿件交还到钱宝丫手上,语带鼓励。
钱宝丫懵愣之后一扫颓唐,忙不着慌地接过,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意。
她现有的东西不多,人家估计也看不上。
“谢谢先生,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吗?”最后,她抱着报答对方的心思问道。
卫斯年勾唇看她一眼,精致俊挺的眉眼隐隐舒展开。
他转头瞧了瞧窗外此刻已然阴云密布的天空,开口说,“快下雨了,你若执意想要为此做些事,就去买两把伞来罢。”
这般说着,一枚簇新的银圆被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掏出。
夏日的天气多变,刚才外面还是夕阳照耀的晴空,这会儿已经黑云压城暴雨将至了。
钱宝丫一瞅立马点头应下,拿上钱就当即起身,跑出去找卖伞的铺子。
这条街上的杂货铺不多,卖伞的只有一家,就在距离咖啡馆几百米的地方,快去快回的话用不了多少时间。
钱宝丫加快步子,估摸着在雨势下来前大概能把伞买回来,不会叫先生淋雨离开。
即将下雨,买伞的行人不少,钱宝丫冲过去随手拿两把量多好挑的油纸伞,花上大半个银圆买下,转头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街上多了很多巡视的卫兵,不知是出什么事了。
钱宝丫赶着送伞,没有多想。
反正她只是个小人物,天塌了都有高个儿顶着,知道那么多干嘛。
回到咖啡馆时,卫斯年仍旧在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边闲适地喝着咖啡,一边注视着外面的街道。
“先生,您要的伞买来了。”钱宝丫坐下气喘吁吁道,顺便把店家找回的铜板放到桌上。
两把伞都是竹制的伞骨,伞面用的油纸,上头几笔勾勒出简单的水墨丹青,是时下比较受文人名媛青睐的类型。
卫斯年选了其中带有一枝红梅的那把,剩下的伞和零碎的钱都归钱宝丫,还有几样吃剩的糕点,已被他叫人打包放进花篮里。
不待钱宝丫摆手推拒,卫斯年当先拿着伞起身。
“走吧,天色已晚,暴雨将至,你该回家了。”说着就要离开。
钱宝丫见此连忙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跟上去。
轰隆隆地雷声响过,外边的雨滴此时已经稀稀拉拉地开始落下了。
两人在门口分开,卫斯年打起伞转身走向东华大学。
“先生,雨伞怎么还你?”钱宝丫急忙追问。
只见对方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答道,“送你,拿去用吧。”
钱宝丫看着那道修长的背影消失在渐渐变得密集的雨帘中,再瞧瞧自己花篮中满满当当的收获,默默给对方发了一张好人卡。
为人师表,品德高尚,令人敬佩。
暴雨哗啦啦地落下来,街上的热闹顿时少了大半,周围尽是奔跑着躲雨的路人,还有叮铃铃飞奔而过的黄包车。
“二丫,二丫。”钱六拉着车找来了。
钱宝丫顺着声音眯眼望去,瞧见他人和车都被雨水浇的湿淋淋,只有后头支着帘子的车座上是干的。
钱六一气儿跑到近前,在雨幕里招手让闺女上车躲一躲,他直接拉她回家。
“我有伞。”钱宝丫晃了晃手上的竹伞,摆手叫他先走,下一刻就被钱六强硬地拉住胳膊扯到了车篷里坐下。
“雨下这么大,你那个小伞能顶啥用,别淋病了还得花钱看郎中,要不是想着来接你,老子现在还能再拉一单肥的……”
嘟嘟囔囔着,钱六拉起车就走,脚板子踩着水花啪啪啪跑得飞快。
钱宝丫收了伞坐好,看着已经被雨水淋到一点的花篮,索性不再有意见,决定待会儿买点排骨给便宜爹加餐。
只是下着大雨,不知道马尾巷的那些摊贩还在不在。
贫民区的街巷虽然窄小,但是让洋车经过是绝对够的,不然这一片也不会住了那么多靠拉人力车吃饭的车夫了。
钱六的速度不慢,拉着车子飞快跑过布满污水的那条巷子,很有经验地没让鞋面沾上一点污迹。
夏天的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等父女俩到达马尾巷口时,雨势已经变小,很快就停了。
乌云退散,天空湛蓝,夕阳的余晖播撒而下。
这时,躲在家户中的摊贩们纷纷冒出头,开始继续做生意了。
钱宝丫觉得这时机正当好,赶紧让钱六停车,她就在这里下了,买点菜先。
钱六不知道她的打算,放下她后迅速回家去换衣裳。
稍后转了几个菜摊,钱宝丫最终买下一斤排骨和一兜洋芋,外加一捆青菜和几样葱姜蒜,将将把卫斯年留下的那堆铜板花完。
如果钱六知道她是买这样的菜,估计说什么都不会放她下车来。
本来钱宝丫买了后还在想等会儿回去要怎么应对他的暴脾气,谁知道刚到家就发现钱六被别的事引走了注意力,根本顾不上计较她的‘奢侈浪费’了。
钱宝丫把菜交给大姐玉丫,听着从东耳房里传出来的阵阵哭嚎声,问宝儿娘是怎么回事。
啥情况啊,能让罗锅儿哭的这么惨,跟死了爹娘一样。
难道是王娇在那边出事了?
“哪儿能,是罗锅儿的洋车被兵头子扣住了,他去要被狠揍了一顿要不回来了,到家就躲回屋里又哭又骂的,唉,惨啊。”宝儿娘小声透露道。
钱宝丫恍然。
对于罗锅儿来说,除了王娇,也就那辆被他当成命根子的洋车能让他嚎成这样了。
车子是他省吃俭用几年才买来的,他也凭借它咸鱼翻身,如果就这么没了,那可真是比要他命还严重。
要是钱宝丫,她八成也得哭上一哭,一两百块大洋呢。
稍晚,等到钱六回来吃饭,在饭桌上仔细说了事情经过。
今儿个城外发生动乱,罗锅儿拉着主顾出城,回来的时候被几个兵头子拦住把车扣留了。
说是扣,其实就是强抢。
那些人抢到手后转道就卖车换钱,要是八成要不回的,只能自认倒霉。
罗锅儿不仅丢了车,还挨了一顿打,更是被吓得够呛,所以回来躲在屋里才哭的那么声嘶力竭。
“他那个主顾呢,说不定可以帮帮忙。”钱宝丫出主意。
不是说是贵人吗,地位高人脉广,让罗锅儿去求求,说不得能把车子找回来,不然他以后还怎么给人家拉车做包月。
没了车子,罗锅儿直接没了吃饭的家伙,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钱六摇头叹息,“当时主人家留在朋友那,是罗锅儿自己回来的,谁想到半道会遇上兵匪作乱啊,他不敢去跟主顾说,人家一个文人估计也管不了这种事儿。”
管不了是管不了,但至少可以让对方愧疚一下,钱宝丫心道。
毕竟是主顾要出城才引起的,万一对方心软赔偿个一两百块,车子不就变相地回来了么。
然而钱宝丫也知道,作为底层老百姓的罗锅儿是不会这么做的,他不敢。
有了这事,院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直到夜深大家都要睡了,王贵子拎着酒坛子一摇一晃地回来,打破小院的寂静。
钱宝丫出来倒洗脚水,瞧见罗锅儿身形萧瑟地紧跟着王贵子进了西厢房。
第二天一早,她又见罗锅儿殷勤地往西厢送了不少东西,都是他前段时间积攒下的好物。
钱宝丫看得莫名,随后从钱六那得知对方这是想通过王贵子那个做军官的便宜女婿,走他的路子通融一下把车拿回来。
对此,钱六摸着光头嘀咕,“我瞧这事不靠谱。”
第21章 一朝回到解放前21
盛夏时节,双胞胎弟弟正好满七周岁。
两人过生辰那天,宝儿娘特意下厨做了两碗长寿面,用的还是精细的白面。
长长的一根面条下锅,配上水灵的青菜和葱花,碗底再窝个蛋,对于两个小家伙来说已是难得的美味了。
毕竟一年只得这一日,宝儿娘狠心用了好料。
双胞胎兄弟欢呼着坐上桌,小脸埋在碗里就抬不起来,呼噜噜地吃的喷香。
等哥俩用完青菜鸡蛋长寿面,连碗里的汤底都舔个干净,钱宝丫微微一笑,拿出了自己给他们两个准备的东西。
知道弟弟们要过生日,她特意去食品店秤了两斤粽子糖回来,就是专门给两个小家伙吃的。
以往见他们看着马尾巷子里其他的小孩吃糖时那个眼巴巴的馋样儿,钱宝丫就有心想给两人买点来吃了,这下正好趁着机会当生辰礼物送上。
“粽子糖!谢谢二姐!”双胞胎顿时雀跃。
看着他们蹦蹦跳跳开心万分的劲儿,宝儿娘抿着唇笑,心里也十分高兴。
而大马金刀端坐在上首同样吃青菜无蛋面条的钱六眼睛一瞥,大手伸过去呼啦一下就抓走了一把,在两个儿子愣神的一霎那,他已经连剥两颗糖扔嘴里尝味儿了。
钱金宝钱银宝哥两个都没反应过来,眼瞅着老爹当着面夺走他们的糖果嚼吧嚼吧下肚。
回神后,俩兄弟互相看看,红着眼噙着泪差点大哭起来,想要去找二姐评理。
没等两人下桌,只见钱六虎目朝那边一瞪,兄弟俩顿时不敢动了,只双手护紧了剩下的粽子糖。
“怎么了?”钱宝丫去厨房盛了碗面条回来,见饭桌上气氛不对,不禁奇怪地问道。
“二姐……”双胞胎可怜兮兮。
“咳——”钱六猛咳一声,打断俩儿子的告状,光棍地自己先向闺女自首了,“那啥,刚才见你给他们买的糖多,我就尝了几颗,看把他们紧张的,一个个忒小气。”
“你爹我小时候命苦啊,家里的田不够,饿肚子是常有的事,哪里还能吃得到粽子糖。”
“这糖真甜,老子还是第一次……”
论卖惨,钱六的道行可比双胞胎高多了,一本正经的话语叫他说的弱小可怜又无助,做了什么错事都不忍心再责备与他了。
更何况他只是吃了几颗糖而已。
双胞胎哥俩听得眼泪汪汪,立马把捂在手心里的糖分出去大半,顺道还给宝儿娘和钱宝丫各分了一份。
有钱宝丫在,钱六没那么厚脸皮地全收下,只抓了一把塞进衣兜,其他都留给儿子们了。
钱宝丫抽了抽嘴角,虽说对便宜爹的做戏没眼看,但两个弟弟吃他那套,他们自己都把问题解决了,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钱玉丫那边忙完了灶上的活计,方才和宝儿娘再次回屋,上桌吃饭。
见到金宝银宝特意给她们留的粽子糖,母女俩感动的眼眶泛红,吃下一颗糖甜甜嘴儿就不再要了,剩下的全都还给了兄弟俩。
最后,双胞胎的粽子糖大部分都保留住了。
以防两人得意忘形,钱宝丫特别提醒,“一天就吃几颗啊,多了容易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