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段短短的路程,她在半路上就见到有两波衣衫褴褛的乞丐分别试图进入租界和学校乞讨。
前者被巡逻的大檐帽和路口的店家伙计赶走了,后者则让学校门口的门卫撵开,随后同样被叫来的大檐帽拖走。
钱宝丫看的心情复杂。
世道如此,她也没办法改变什么,除了一些不必要的怜悯,甚至连上去给一点钱财都不敢。
因为她不知道,在她因为怜悯而施舍给对方之后,会不会被缠上或者被其他乞讨的人看到而朝她一拥而上。
城里进了那么多难民,生计问题总会逼得一部分人铤而走险的。
钱宝丫自觉身上还挑着一家人的重担,不能随意妄为,只好冷眼旁观了。
好在这条街位置特殊,一边是租界的一个入口,一边是东华大学的后门,执勤的巡警并不敢偷懒松懈。
那些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人还没接触到这边就被驱赶开了,偶有混进来的也被很快驱离。
这里都如此了,想也知道其他地方的情况,人一多是非就多,治安状况相应的也会打个折扣。
钱宝丫暗自庆幸他们家搬的及时。
不然谁知道等贫民区涌进一波逃难而来的难民时,那里的生活还会不会和从前一样平静祥和。
贫民区那边现在祥不祥和,钱宝丫不知道,但她远远望到东华大学后门倒是挺祥和的。
因为后门是和前门一样时常开着的,所以也有一些学生喜欢从后门走,这会儿正值上课期间,后门处出入的人挺多。
不过钱宝丫也发现了一个现象。
大部分女学生来去基本都坐的车,有的是小汽车,有的是人力车,没一个像去年看到的那样翩跹漫步,现在路上走得差不多都是穿中山装的男学生。
嗯,还有身穿长衫的先生老师。
他们应当是不惧的,一身正气外加文人的身份,足以让鹑衣百结的逃难者畏怯,叫一些宵小望而却步。
“卫先生?”钱宝丫看到前头一个熟悉的背影,连忙快步追上去。
走在前面的卫斯年听到声音回头,见到果然是熟识的人后展眉轻轻一笑,让看到的人犹如春风扑面,看到千树万树桃花开。
钱宝丫捕捉到了那一霎那的风情,心口突然怦然跳动。
密封严实的门墙破了口,流出涓涓细流。
只是她自己尚且不自知,只当刚才那一时的异样是因为懒散了一整个冬日,猛然跑动起来时引起的心悸。
这代表身体素质变差了,看来稍后不光要顾着写文教课,还得运动起来才行。
钱宝丫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人已经快速赶到了长身玉立原地等待的那人跟前。
“卫先生好啊,你这是要去学校上课吗?”钱宝丫见到人没话找话地问道。
卫斯年颔首应了声,而后望了一眼钱宝丫来的方向,声音和悦道,“搬过来一段时间了吧,感觉怎么样?”
钱宝丫点头说好,小跑着紧跟上他的步伐。
卫斯年察觉到后放满了速度,侧头看着她努力迈着小步子追上来,眉眼的笑意忍不住加深了些许。
钱宝丫也很无奈,人家一双大长腿,她虽然腿也不短,奈何被长袄的窄口限制住了步幅,想要追赶上只能尽量加快频率倒腾自个儿的小腿。
幸好卫斯年的绅士风度发扬的不错,让她有了喘气的机会。
两人最后肩并肩,一起顺着马路牙子慢慢地继续往东华大学的后门方向走。
卫斯年问起居住的情况如何,钱宝丫就向他说了下近况,顺带代表他们一家子感谢对方当初的帮忙,不然他们不会寻到这么一处隔绝纷扰麻烦的安身之地。
“写作如何了,有没有遇到什么不明白的?”卫斯年笑着摇摇头,转而关心她写文章的事情。
钱宝丫道还成,已经投中几篇稿子刊登了,稿酬升到可以养活一家子的水平。
“上次报社回信将我的小说稿酬提到千字六块五,先生觉得怎么样?”反正她感觉还行。
看着是很少,但想想这个时候的物价以及银钱的购买力,总的下来,她现在比前世那些在网络上辛苦码字的大部分写手赚的多。
虽然是因为现下手上这一部连载的效果不错,报社为了激励她多产出才提这么高,下次不一定再有这样的好事,但是钱宝丫也很满意了。
多少能赚一笔不是。
卫斯年挑了下眉,看向钱宝丫的目光似是赞赏。
“那你写的应当是不错的,这个稿费水平在行业内也算得上上等,毕竟小说文体篇幅较长,不比时评散文给的高,能达到六七块的不多,你写出的文章水准该是极好的,不错。”
“哪里,我就是比较擅长白话文,脑袋里又喜欢天马行空,所以写出来的东西比较能被大众接受,厚脸皮说个通俗易懂吧,想必是卖出的份数多了,报社给的稿酬也就上来了。”钱宝丫脸热谦虚。
卫斯年点点头,显然认同了这个说法。
眼看着脚程再慢,他们也快到东华大学后门了,钱宝丫看了看身侧的人,内心蠢蠢欲动。
“那先生呢,先生写文章吗?”她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总感觉卫斯年要是写的话,肯定是位大神级人物,不知道能不能问到他的笔名作品什么的,稍后也好找来拜读一番。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距离后门口十几米的位置了。
卫斯年听到这个问题,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唔了一声道,“我写的一般都是散文时评之类,没有涉及小说文体。”
“润笔费……报纸杂志那边给的是版税,折算的话大概千字十几块?”
“好像是这个数目,不确定,我也没算过,基本上隔几天就收到一笔,多了也就烦了。”
卫斯年说的风轻云淡,看上去还挺为此烦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钱宝丫:“……”感觉跟人家一比,她这就是渣渣啊。
终归她这次是超常发挥,所以才侥幸达到六块五的高度,说不得下回还会跌回原来的两三块。
而人家呢,瞧着像是随手写写就能达到那么高,且中稿率不一般,没看收汇款单都要收到手软了么。
人比人气死人,告辞!
钱宝丫现在望着卫斯年就如同望着一座巍峨高山,心里先是不是滋味,随后而来的就是一大片觉悟的字体飘过。
什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骄傲自满要不得,谦虚谨慎才是真……
心思电转间想了一大串警示名言,钱宝丫面上保持微笑,内心已然转过圈来,心中的小人朝自己握拳呐喊,加油加油!努力努力!
卫斯年随后就告辞了,因为他已经到了地方。
钱宝丫看着他转身离开,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最后门卫大叔都要瞧她不对劲了,她也赶紧扭头走人。
虽然她挺想跟着进去的,但不急在一时。
比如,她可以先去街上走走,看看附近有没有店铺卖学生装之类的。
或者找到布庄买些料子,回家让宝儿娘她们做一身也行啊。
到时,她也像别的女生那样穿上学生装,再换双白袜子和小牛皮鞋,剪个学生头,妥妥也是一枚女学生形象,不信混不进学校里头去。
钱宝丫美滋滋地想着,默默为自己的好想法点六六六个赞。
稍后的时间,她在转悠的时候就有目的的逛了。
花上一些功夫后,终于叫她在街尾的一条巷子转角处找到一家裁缝铺,里面就有卖现成的学生装,还可以多花点钱订做。
原本学校在收了学生的着装费之后也会发衣服,但有的人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需要重做。
于是这家铺子就随之诞生,据说已经存在不少年了,虽然位置有点偏僻,但生意还是不错的。
钱宝丫进去时里面正忙的热火朝天,好像是在赶制某些小姐太太的旗袍礼服。
她也不要人招待,打发学徒自去忙,自己在店里慢慢转着看。
学生装只是这里生意的一部分,主打的还是成人的服饰,另外还卖一些常用的布料。
钱宝丫就在柜台一角发现了一匹比较适合宝儿娘她们做春衫的料子,还挺好看的。
她决定等买了合适的学生装,走前正好把这匹料子也带走。
第47章 一朝回到解放前47
钱宝丫离开裁缝铺时是直接穿着学生装走的。
她没多花钱另做,只选了一套合适的成款,在试衣间换上就没脱下来。
上衣浅蓝,下裙深蓝,再把头发扎成两条麻花辫,除了脚上的鞋子略显不搭外,猛地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钱宝丫高高兴兴地付了钱,顺便把早就相中好的那匹布也买下带走了。
往回走的路上她想着现在学生装有了,小牛皮鞋家里有一双,就剩头发没剪成学生头。
只是当路过理发店的时候,钱宝丫犹豫一番,摸了摸自己那一头好不容易养回来的长发,终究没有进去。
不舍得是其一,主要是担心一旦真剪掉的话,回去叫钱六看到了八成会跟她跳脚。
在他们老一辈的观念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有损。
而且说实话,西瓜头的造型确实不在钱宝丫的审美范围内,没觉得那样有多好看。
当然了,当下顶着学生头也很养眼的女学生也有不少,主要看颜值。
但钱宝丫可不打算拿自个儿冒险,万一不好看可不抓瞎了,估计得猫在屋里好几个月不能出门。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钱宝丫最后从理发店门口路过,继续扎着自己的长辫子。
回到家,宝儿娘和玉丫先是惊奇地瞧了瞧她身上的学生装,而后看到她带回的布料很是高兴,并且直接猜到她是从哪儿买来的。
“那家裁缝铺手艺好,做的衣裳也好看,我和你姐去逛过几趟。”宝儿娘一边比划着布料一边解释道。
玉丫那边也跟着讲,“本来我们还想看看能不能跟裁缝师傅学一学,但是人家靠手艺吃饭,轻易不教外人的,就是学徒也得给他们前后伺候着熬上几年才能摸到点门道。”
钱宝丫了然,手艺人肯定在意自己的手艺了,不然到时教会徒弟饿死了师傅可咋办。
不过人家不教,她们可以去那里花钱做衣裳嘛,回来拿着琢磨一下再穿也行的。
“那得花多少钱,他家的料子还算实惠,其他成衣可不是咱们能吃得消的,还是算了吧。”宝儿娘摇头不同意。
钱宝丫随她们的意,将料子交给两人。
她转而上楼去换白袜子和小牛皮鞋,又把两根辫子重新梳成一根搭在脑后,然后下楼来走到宝儿娘面前,问她们怎么样。
宝儿娘连连点头,一面做针线活一面看着她笑。
钱玉丫十分给力,不仅给面子地拍了巴掌,还伸出大拇指说道很好看。
“就是我见别人都剪短了头发,要么卷成卷儿,你这还是又长又直的。”夸赞后,玉丫紧跟着实话实说地提建议。
钱宝丫踩着小皮鞋转悠了一个圈,上衣的宽袖子和下裙的裙摆随风舞动,身后的辩尾跟着甩起一抹轻柔的弧度,整个人青春又靓丽。
“你觉得咱爹会乐意看到我剪成那样的学生头吗?”
“那肯定不乐意吧,好了,这样就挺好看的,辫子就别剪了吧。”
一提到老爹钱六,钱玉丫立马就从心地换了种说法,十分识时务。
等到晚上双胞胎回来,看到他们二姐穿着跟街上那些学生的衣裳一样,禁不住围上去问这问那。
“二姐,你穿这身真好看,嗯……比我见过的女学生都好看。”
这是想讨好她以便减轻作业负担的二弟钱银宝。
“二姐,你是要去隔壁那所学校上课了吗?”
这是心思敏锐小大人风范的大弟钱金宝。
钱宝丫点点头,然后赏他们一把糖果,作业什么的是不可能减少的,至于去东华上课嘛……
其实从她专门去做套学生装来说,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心思。
如果单单只是想跟着卫斯年混进学校里面瞧瞧,那实在没必要这么折腾。
毕竟她没那么大的好奇心,且大学的校园前世看的还不少吗,即使是隔了一个时代的时空差距,也不会有多么令人大开眼界的,左不过是一些建筑雕塑假山石碑之类的东西。
钱宝丫是想去上学的,也想借此给自己弄张文凭镀镀金,进而打入这个时代的文人圈子。
别看她现在的稿酬不低,但其实一直被隔绝在那些学者大拿的圈层之外,摸不到里面的一点边边。
如果能进入东华大学就读,接触到更多的文人,有师生和同学的一层身份关系在,还有那么一点可能。
但大学不是那么好进的,更何况对于草根民众来说,想进大学读书苦难重重。
这个时代的教育模式虽然已经比封建那会儿开放了不少,但仍旧存在一定的阶层封锁性。
其中从小学到大学就分为好几层等级,一层一层上去,会逐渐把没钱上学的贫苦子弟剔除下来,贫苦人家的孩子根本连接触到学堂的机会都没有。
而能从学堂毕业、顺利升入中学的那些人,家里要么小有资产,要么是地主,要么是商户,要么是当官的。
大学更是所谓的上层社会了,是大地主、金融资本家、工业资本阶级的专属地盘,有这样出身的青年才有机会和实力上到大学阶段。
这当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读书花费不菲,养一个学生出来不容易,不是一般人家能承受的。
所以当初钱六得知闺女能自学时才那么意外和欢喜。
别的先不说,自学能省下一大笔钱嘞,虽然光是可以自学成才就够让人惊喜交加的了。
钱宝丫花了一个晚上考虑,深思出其中的门道,对于自己去上大学的事并不抱多大期望。
虽然在学费上她可以努力一下,也不一定挣不到,但到时可能会危及家里的开销资金链,且她并没有学籍,也没有半途插学的法子,所以对此也只是稍微想想而已。
上不上大学的,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还是不强求吧。
不过她可以去学校蹭课啊。
找机会去听那些名师的讲课,到时学到的东西是自己的。
只要自身优秀到一定程度了,写出更好的作品,在文学界创出一番名头,到那时不信文人圈不递来橄榄枝。